薛哲说完话之后的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状态。
不赦微微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慢慢攥成了拳,垂在体侧。
薛哲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当年那些事情……现在也说不清楚。”
越想云让不赦去找的那个人显然就是她当年的情郎,现在的妹夫,而从现在的情况看,不赦对他的好感已经完全变成了零,还有继续往下突破的潜力。
“我不想弄清楚。”不赦摇了摇头,“只要能把玉拿回来,看在娘的份上,我不杀他们就是。”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森冷的味道,听得薛哲眉毛一皱。
叹口气,他干脆环上不赦肩膀:“放心,玉的事情我帮你,绝对有办法解决。”
“……嗯。”侧过脸,看着笑眯眯的薛哲,不赦点了点头,眼神慢慢恢复了灵动。
“你那块玉现在应该被扣在越想容手里,”薛哲松开手,往桌子上一靠,开始掰着手指想办法,“她没能搞定你,现在肯定百般防备……要想硬闯越王府,没什么机会,只能想办法混进去。”
“混?”
“眼下就有个好机会,”薛哲笑道,“越王府小郡主,今年一十六岁,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据说还有极为出色的好身手,性格据传也是温柔贤淑,更有越王爷之位作陪嫁……我说小赦,有兴趣么?”
“没有。”半秒都不用的回答。
你好歹考虑一下么……薛哲撇撇嘴:“就算不能当上越王府的乘龙快婿,只要在比武招亲的时候亮出好身手,不怕一直以再世孟尝自诩的越王爷不看上你……到时候再进越王府,可就容易多了。”
不赦对越王府的事情没兴趣倒是正合薛哲的意,毕竟不赦之后陷入绝境正是因为搅和进了越王府那一滩浑水中,现在他只想把玉拿回来,那么只要东西到手,薛哲就可以考虑拐人了。
想到这里,薛哲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他差点便要告诉不赦,自己是专程来带他回去的……好在话出口之前,他先觉出了一点问题。
如果现在的不赦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没得说,薛哲肯定毫不犹豫就把人带回去,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那种地方孤零零的生活绝对不是他能忍得了的事,可薛长乐倒也真混蛋,直接给他来了个五年后。看着二十岁的不赦,薛哲难以避免地产生了犹豫。
他在这边生活的时间远远长过在现代,对这里也更为适应,如果能想办法解决不赦印的问题,那以不赦的身手,在这个江湖完全可以横着走。纵使不能成了一代大侠,也好过束手束脚,完全不能施展所长的所谓“江湖”。
当然,现代也有种种好处,比如生活便利比如更加安全,但不赦……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薛哲相信,只要他开口,那么不赦绝对会答应跟他回去——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开这个口。
他不想让不赦因为自己而勉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把不赦拉到他不喜欢的世界去。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让薛哲很是郁闷,只是当着不赦的面,他依旧是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对薛哲的计划不赦从来没什么意见,点点头便答应,只是额外问了句:“可如果她看到我,该怎么办?”
“这么……”薛哲挠了挠脸,“倒也是个问题,不过来这里的路上,我不小心听到一点有趣的事情,也许能拿来用用。”
——也就是仗着不赦不会轻易怀疑他,现在这种谎薛哲已经扯得轻车熟路,俨然一副可以晋升金牌包打听的样子。
带着那个大包袱薛哲施施然出了门。今日的陵城远比昨天他来时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店铺生意兴隆,薛哲额外朝着城门那边多看了两眼,发现城门口盘查的人已经撤了下去。
怪了……
薛哲慢慢皱起了眉——此时离着昨天不赦潜入不过过了不到一天的功夫,昨天下午还是严防死守的态度,怎么到了今天就如此松懈?
说起来昨晚也是,薛哲睡觉前可做好了有人来找麻烦的准备,结果却是一夜好梦,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晨,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是太大意,还是……
虽说他是原作者,可薛哲也并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毕竟他写小说时不可能把发生的一切事情巨细无遗地写出来,比如书中此时,他就只写了不赦与某人相见一事,而没提到城中发生了什么情况。
摇了摇头,薛哲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他在城里转了转,很快便找到他的目的地,一家画店。门口挂了个破破烂烂的牌子,写着“倾城”二字。
他进了门,眼睛不由一亮。这店里挂的画极多,正对着的,左右两边墙上挂得满满当当,而内容只有一个:美人。
娇俏可人的,冷漠疏离的,雍容华贵的……各色美人图,把这间不起眼的小画店映得□□满屋,薛哲扫了几眼,只觉得眼睛受到极大滋润,心情不由好了不少。
“客官,要什么?”见薛哲进来,一个男人站起身,问薛哲道。
“你们这儿收画么?”薛哲笑了笑,问道。
“收,不过只收美人图。我家少爷口味刁,一般的美人图入不了他的眼。”那人抬手指了指周围那些画卷,神情淡漠中带着点倨傲味道,“这些都是他画出来嫌不好看,便扔了的,若是连这些都比不上,那也不用拿出来了。不过就算画得不济,若是有什么独特的画法,倒可以拿出来现现。”
看他那副熟练的样子,显然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如此的问答了。薛哲也不罗嗦,直接从包袱里抽出一卷东西来,放到画店柜台上。
“这是?”那人扫了眼薛哲放到柜台上的东西,眉毛皱了起来,“什么东西……?”
那是个卷轴,卷轴自然不稀奇,稀奇的是卷轴上卷的纸。他也自诩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可却从没见到这般光亮洁白的纸,只一眼,便让他的兴趣提了起来。
这纸便如此稀奇,那么画……男人见薛哲示意他可自便,便有些忐忑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卷轴上捆着的丝线解开,将纸展了开来——
紧接着,男人倒抽一口凉气,竟是猛地向后倒退了两步,看着已经被他展开的画卷,脸色忽青忽白。半晌,他转头看着薛哲,竟是说不出话来。
此时,男人已经没了方才的傲气,他小心翼翼将画卷收了起来,双手捧到薛哲眼前,待他把画卷收回后,才恭敬道:“此物在下做不了主,若阁下愿意,可否与我家少爷见上一面?”
“可以。”薛哲把画卷收了起来,点点头。见他应得干脆,男人也松了口气,顺手推开画店后门,也不管那满屋的美人图,直接走了出去。薛哲犹豫一下,顺手帮人关了门,这才跟了上去。
画店的后门通往一条曲折小巷,男人走得熟门熟路,薛哲却跟得颇为辛苦,好在没走多久,男人便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敲敲门。
门内无人应答,只听到细微的声响,男人无奈,只得又敲了敲门,这才听到里面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我。”
“……进来吧。”
等到男人推开门,薛哲不由大开眼界。
这宅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可进了门,却有个十步成方的大院子,院里摆了张长桌,上面铺了一条长长的画卷,一个男人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杆毛笔,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那人的造型相当个性,一张脸长得本也算得上清俊,可下巴上胡子拉碴,顿时让挺不错的脸颓废了许多。又留着一头乱发,在脑后绑成马尾,末梢上还沾着点墨汁。随着动作偶尔那么一甩,在青石板地上染上点点墨痕。他身上胡乱套了件长袍,前襟散开着,露出半拉胸膛,一件质地不错的衣服让他糟蹋得很是凄惨,斑斑点点仿佛一张抽象画——总而言之,薛哲一见此人,第一反应:绝对是个搞艺术的。
看来古今中外,有些事情还是共通的么……薛哲心里揶揄道。
“搞艺术的”终于把目光从画卷上挪开,他皱着眉,很是不屑地看着薛哲,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啧啧两声,接着看向薛哲身边的男人:“苍墨,你带个男人来做什么?若是长得好看的也就罢了,这等货色……”说完,他还额外多哼两声,惹得薛哲拳头发痒。
“他是来送画的。”名唤苍墨的男子深知少爷秉性,连“卖”字都不说。
“哦?你手上有什么美人?”说到这个,他眼睛顿时一亮。
有求于人……薛哲在心里磨牙,脸上却还挂着笑,从包里掏出画卷,一抖。画卷应声而开,“少爷”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呆愣当场,手中毛笔砰一声掉到地上,他也无心去捡,只木木地看着眼前画卷。
那画上之人也是一名女子,一身青衣,带出几许冷冽味道。容貌气质并不算顶尖,可这画最可怕的,却在于它的“真”。
画中女子眉眼面目,竟宛若将生人直接印在画上一般,甚至连满头青丝都根根可辨,这般画艺……真是人所能为?
那边主仆二人陷入呆滞状态,薛哲瞄了眼手上的画卷,心里,居然冒出点歉疚来——
再怎么说,拿张海报糊弄古人,也欺负人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