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我最近得罪龙王爷了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马上的人骂了声娘,拉了拉身上的雨毡,嘴里又吆喝了声“驾!”,受此激励,原本便速度不慢的马儿脚步更快了些,它全身上下都是一水儿的黑,在这茫茫雨雾中急速而行,仿佛一道黑色闪电般掠了过去。
比起马儿的神骏,骑手却显得差了些。他穿了身不怎么起眼的粗布衣服,身上搭着块大大的雨毡。虽然长得是不错,可一头乱发不知为何削得短短,既未束发也未加冠,只散散的垂在耳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让人看不出来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带着个巨大的包裹,看那鼓鼓囊囊的样子,仿佛塞了不少东西,这么一看,他又有几分像个赶路的客商。
马一加速,马上的人不得不更用力的拉住雨毡,以防它被风吹走,把自己暴露在一片大雨之中——虽然这一路赶来他已经被风吹过来的雨点湿得差不多了,可怎么说也是点安慰不是?
直到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座城楼的轮廓,他才松了口气,让马儿放慢了速度,轻步缓行。
城门上巨大的“陵城”二字映入眼帘时,他下了马,把雨毡拉紧了些,慢慢走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城门口附近竟有不少士兵在负责警戒,过往行人几乎都要被拦下仔细盘问一番。其中又对马车最为关注,一个个查看仔细不说,甚至还配着两个女子专门检查女眷马车,审查之严,在这陵城也算是头一遭。
好在他们主要盯的是出城的人和马车,入城方面的检查要轻上许多。
“陵城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排队等审核时,他状似无意地向旁边人打听了句。
那人也是穷极无聊,听别人问了句,便顺口道:“我也不清楚,上午出城时还不这样,现在忽然就严起来了,也不知王爷是在折腾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瞧了瞧看似是个外乡人的问话人,又额外多加了句:“你可别当我们这儿一直是这样——越王爷向来宽……宽仁恤民(说了个文绉绉的词儿,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得意),从来不乱干扰民的事,这会儿怕是真出了什么事,才这样的。你看,那是越王府的马车,一样要被查。”
他抬手指了指,只见一架似乎是运货的马车正要出城,被几个士兵拦下,那马车车身上写了个显眼的大字:越!
这字在陵城,以及整个陵州,其地位,和皇帝也差不了许多——甚至在很多人心里,皇帝可以不敬,但越王爷,却绝对是值得尊敬的。
“哦……”听他这么说,听话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拉了拉雨毡,遮住了自己异样的表情。
还好、还好……赶上了。
看来此刻,小赦……就在这里了。
薛哲觉得,薛长乐十有八九是在蓄意报复他。
他从穿越的晕眩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停在原地,当场就是一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两个世界有重合时才松了口气,带着有用的东西出了车,打算先找到不赦谷再说。
结果路上路过一户山民时,从他们那儿意外打听到,三天前,常来跟他们做交易的一个黑衣小哥不知为什么出了谷,详细打听了一番之后薛哲断定,他们说的那人,就是不赦。
这让他很是郁闷,就差三天,说薛长乐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偏偏这时候了他还不能抗议什么,只能想办法追上去。
开车去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一来这地方的路可不是铺着柏油的公路,就算乌龟快是越野车,想攀爬这年头的山间小径也实在是强“车”所难了些,再加上在这个世界乌龟快的存在实在太惹人注目,他只得忍痛放弃,收拾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又跟那户山民买了衣服,再在山下花大价钱买了匹好马,踏上漫漫征途。
而真正让他头疼的却在于到底该怎么走,他当年写小说的时候懒得查地图,因此地理之类几乎都是随便乱编,根本没写从不赦谷到陵城之间该怎么走,一路上且问且行,经历不少波折,这才总算赶到了陵州城。
入城这边的审查速度不错,薛哲很快便得以进城,漫步在陵城的大街上。
在《不赦》的设定里,陵州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作为一州首府,陵城自然也是兴旺发达,街上店铺林立。可惜大雨如注之下,不少商店都关了门,街上也不见行人,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按照剧情进度,这里该是不赦去越王府,结果被他那位小姨所骗,不仅丢了东西还受了伤那段。
只是……那段薛哲落笔时并不是以不赦为主角,而是换了旁人视角,当时他自觉搞得不错,但现在问题来了,他这个作者,愣是找不到笔下主角的下落。
“……算了,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主意打定,他随便挑了最近的一家客栈进去。
“没房?”薛哲进门去刚问了两句,那位长得很可亲的掌柜便摇起了头。
“没有,不过大房倒是还有个铺位……”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薛哲就摇头谢绝了,倒不是他嫌弃通铺,只是他身上带着不少这个世界的人接受不了的东西,万一被发现,少不了一场风波。
不过他这运气也真差,随便挑了家客栈就恰好挑到一家客满的……嘴里嘟囔了句,薛哲转身欲走,却听背后掌柜说:“客官,这陵城里现在怕是没几家客栈有空房,您……还是将就一下得好。”
“为什么?”薛哲驻足转身,皱眉道。
“再过三日,便是越王府小郡主比武招亲的大日子。”那掌柜的笑了笑,“江湖上的年轻才俊,哪个不想得佳人青睐?早就赶了过来定下房好生休整,只等着三日后了。”
“……原来如此……”薛哲怔了怔,这才点了点头,“那么说,城里的房就是他们定的?”
“对,那些公子哥儿可不肯输了排场,除了家在陵城的,最先来的那一拨把城里‘天满楼’‘贤雅居’的上房都订完了,剩下来得慢的,只能屈就差一些的客栈上房,再慢些的,能混上单间便不错,到了这会儿……”
言下之意,薛哲来得太晚了。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效果……”薛哲不由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比武招亲这剧情当然也是他安排的,不过他写的时候可没写出客栈被订满这一节,只是……
辞别了还是有意推销自己剩下的那个铺位的掌柜,薛哲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了一家又一家,结果所得大多是客满,少有几个好些的也只剩了通铺,碰了数次壁之后,薛哲终于在一个偏僻地方的小客栈里,得到“还有一间房”的回答。
那一刻掌柜的粗哑的嗓音在薛哲听起来简直是天籁,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摸出钱袋拍在柜上:“我定了!”
“不过那间房……”掌柜的稍微犹豫了下,“平时……打扫得少,可能比较……”
“无所谓,”薛哲摇头,“我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脏点也可以。”
“那好吧。”掌柜的摸出把系着红绳的钥匙来,冲着旁边招呼了句:“六儿,过来把客人带上去!”
那名唤“六儿”的小二长得瘦瘦小小,看起来活像是个童工。他看了眼薛哲手上的钥匙,眼里竟显出几分畏缩神色。但掌柜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他只能缩着脖子走过来,冲薛哲点了点头,说声:“客官,这边请。”
薛哲刚打算迈步,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他回头一望,眼睛不由一亮。
美女诶……
门口进来的人足有四五个,几个男人以众星捧月的架势将一名佳人护在其中,这阵仗颇有几分夸张味道,只是看到那名被护在中心的丽人时,薛哲心里原有的那一丝不屑顿时烟消云散。
那女子眉目如画,眼睛偶尔一抬,带出几许温润。她穿了一身的白,这颜色对一般人来说有些素净,但对她,配上比常人白上三分的似雪肌肤,反倒显得恰到好处。
虽说身边带了不少护卫,可她脸上却半点不显倨傲,反倒比常人更柔和些,丝毫没有寻常大家小姐那般难以接近的神气。
“掌柜的,你们这儿可有……”领头的那名护卫一进来便匆匆朝着掌柜的去了,当头便是询问客房。
“这……最后一间,让这位客官给定了。”那掌柜心里不免有点后悔,毕竟薛哲一身粗布打扮,看起来不像有钱,又是个孤身男子。这边却是一位显然身价不凡的美人儿,带着好几个护卫,怎么想也是后者划算些。
只是现在买卖都成交了,他也不好反悔,只能瞅着薛哲,冀望于他有点怜香惜玉之心,成其好事。
那名领头的护卫也是一般想法,他看向薛哲,眼中写满恳求:“这位……”
薛哲冲他笑笑:“抱歉,不好意思了。”
开玩笑,他找个能住的地方找了半天,是能让这人求一求就算的么?
美女固然是美女,可薛哲来自什么年代,要看美女还不容易,眼下这个虽然也算出类拔萃的,可让他让出已经到手的地方,却是万万不能。
那人还想继续说下去,薛哲却没跟他碌男巳ぃ肀阆敫判《下ァi下デ八乱馐兜挠稚四潜咭谎郏济鋈灰恢濉
那主仆一行正在客厅里商量着什么,那名白衣佳人似是有些犯愁,垂了眼,手上无意识地玩着什么东西。
正是那样东西,吸引了薛哲的目光。
那是一张卡片,不大,正好可让佳人夹在指间拨动,一边是近似纯白,另一边有些文字图样,看起来……怎么那么像……
蹬蹬蹬几步冲下楼梯,薛哲跑了过去,惹得那边几名护卫顿时紧张起来,拦在他身前。
“有什么事么?”看出薛哲是冲着他来的,美人盈盈一笑,问道。
“你手上……”薛哲指了指,没有说下去。
“你说这个?”美人一讶,晃了晃手上卡片,“这是我刚才捡到的。”
“……可以借我一看么?”沉默片刻,薛哲说。
“当然。”美人笑笑,把白玉般的手臂伸了出去。
美人这话一出,护卫们看薛哲的眼神便有些变了——在他们眼里,某人俨然成了找拙劣借口接近他家小姐的登徒子,可惜薛哲半点趁机占占美人便宜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将卡片接了来,拿在手上。
姓名薛哲……
卡片上这行字入眼的一刻,薛哲顿时感觉一阵晕眩。
他定了定神,抬眼对着那边白衣美人道:“这是……我的东西。”
“哦?”佳人微愕,只是看薛哲表情坚决,她又笑了笑,“是么,那也能物归原主了。”
“多谢……”薛哲闷闷地回应了这么一句,接着很快地把那张卡片握在手里,转过身,小步跑着上楼了。
他这般做法顿时让几名护卫大为不满,还是那位小姐轻笑了笑,制止了他们继续议论下去。
她看了眼薛哲上楼的方向,眉毛微微一皱。
为何……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几步冲上楼,薛哲把守在楼梯口的小二六儿吓了一跳。
“客……客官?”看薛哲脸色难看,六儿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嗯?怎么了?”被六儿这么一唤,薛哲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问了句。
“我要带您去……”
“哦……去吧。”薛哲点了点头,示意道。
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张身份证,硬硬的边缘抵着他的掌心,带来些许疼痛感。
但是这点感觉,丝毫比不上薛哲心中的惊涛骇浪。
这张身份证在大概半个多月之前他便找不到了,而他来这里之前曾仔细整理过装备,他很确定,那不在他的身上。
既然如此,就只能是……
他在这里。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一直以来,薛哲心中都有几分忐忑,他始终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不赦,而找到的那个,又是不是与他相处半年多的不赦。
平行空间、蝴蝶效应……各种理论他都知道,万一这一次,自己再碰上哪一个……
只是此刻,心头一颗大石落下,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期待。
我一定会找到你……
“客官?到了……”
小二在前方停下脚步,薛哲点点头,走了过去。
看小二似乎很不乐意在这儿呆,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小二如蒙大赦,飞快跑了出去,转眼便不见了影子。
薛哲在心里笑了声,把钥匙插进锁眼,打开门上的锁,推开门。
只听吱呀一声,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
怎么……这么黑?
踏入房门之后,薛哲不由皱了皱眉。
虽说外面下着大雨,不过总算还是下午,天灰蒙蒙的,但是这间屋里,却是一片漆黑。那小二逃得太快,竟然连根蜡烛都没给薛哲留下。
眼睛朝着唯一有点光亮的地方扫了扫,薛哲了悟——这屋子本来就在二楼最偏僻的地方,偏偏屋外还长着一棵大树,树冠把唯一一扇窗挡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白天,怕也是一片黑沉,难怪没几个人肯来住。
而且这屋子不知为何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只站了一会儿,他就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窜,抖了两下,薛哲解开背上包袱往旁边一丢,伸手进去掏,打算拿个手电筒出来再说。
也不知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居然有股血腥味……等等,血腥味?
刹那间,异样感觉袭上心头。
这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出,猛地勒在了他的脖子上!
另一只手随即绕了上来,制住薛哲双臂,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一阵窒息感传来,薛哲下意识便拼命挣扎起来。可惜那只手摸起来不算粗壮,却宛如精钢铸就,死死卡在薛哲颈上,薛哲动了几下一点成果也无,心里一恼,正好右手位置合适,便挣扎着伸手入怀,摸索着他随身携带的凶器。
正摸着,薛哲脑中忽然电闪般窜出一个念头,他的手猛地一顿,脸上表情也古怪了几分。
不会是……不会吧……
好像确实是客栈来着……他的运气,有这么好?
脖子上那只手不知为何没有继续施力,而是略略松了些,从原先让薛哲感到窒息的力道,一点点放松开来。
若说之前的动作像是禁锢,甚至是意图杀戮,那么现在……更类似于拥抱。
烫热的温度,从背后传了过来。
“小赦……?”
漫长的沉默之后,薛哲轻轻开口。
“阿哲……”
片刻之后,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