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听到两人古怪声音,薛此荣把目光投向墙上画卷,紧接着也是一愣。
他仔仔细细把画卷看了一遍,忍不住喃喃道:“真像……”
“你也觉得像?”薛哲现在只觉得浑身发毛——在一座古墓里面看到一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画像,这种事情可没几个人有幸遇到。就算还有诸如“祖宗和后代长得像也有可能”等等理由来安慰自己,薛哲也实在忍不住不去往那些怪力乱神的方向想……
“确实像,”薛此荣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儿子,犹豫一下,又道:“不过像的不是现在这个你。”
“啊?”他这话说得薛哲纳闷。
“五年前那次车祸之前……”薛此荣指了指墙上的画,“你看起来,就是这么个德性。”
不会吧,我有这么讨人厌的时候么……话还没出口,薛哲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让他一瞬间竟有种站不住脚的感觉。
好在不赦及时注意到他的异状,伸手撑了撑,这才没让他倒下去。
那种感觉好像被扔进了洗衣机开最大功率转了整整一个小时,整个世界在眼前都变了形,脚下踩得仿佛不再是大地,而是软绵绵的棉花,甚至还有几分弹性……
“恶……”薛哲扶着不赦一阵阵干呕,他现在倒是庆幸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了,否则非吐人一身不可。
“阿哲?”看他这么剧烈的反应,不赦不敢大意,小心地扶着人到一边坐下。他也是有心,尽量选了离那张画像远一些的位置——也许是直觉,让他觉得薛哲此刻的表现与那张画像脱不了关系。
“……我没事。”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晕眩的感觉渐渐退去,薛哲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
“没事吧儿子?”薛此荣凑过来摸了摸薛哲的头,眉毛一皱,“好像有点烧……你昨天晚上没睡好么?”
“我睡得挺好啊……”薛哲头晕目眩中不忘反驳老爹,“刚才还没事的。”
“不然你先出去吧,”薛此荣说,“这地方搞不好跟你犯冲。”
“我才不信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不知为何,薛哲一反常态的倔强起来,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墙,竭力表现出自己没事的样子,“既然你能留下,那么我也一定能留下。”
“你这时候犯什么犟,”薛此荣眉毛打了个结,他犹豫一下,又看看那张画,道:“真不想出去,你就在这儿先呆着,我上去叫安家小子过来给你看看。”
薛此荣离开之后,薛哲稍微休息了会儿,又不死心地走回画像前。
刚才薛此荣那句话又让他想到了那个该死的五年前,自从娟儿不经意的一提之后,这件事已经困扰了他几个月,眼下又在这儿被再次提出,实在由不得他不在意。
在薛哲看来,画像上那人无疑长得很英俊,可惜一双眼睛太过空洞,少了几分精神。而那冷漠疏离甚至带有几分嘲弄的神情,又实在不怎么可亲——至少薛哲自认,他比对方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位……是他的祖宗么?
手电筒灯光下移,照出下面一行小字:永年拙作,赠友长乐
永年……莫非是画师的名字?
“画得这么好却没名字,不应该啊……”薛哲摇摇头,以他那点历史知识,实在无法从记忆中挖出这么一位画家的名字。
不过这永年未必是画家的名字,也许是字或者号,若是那样,他不怎么了解也是正常。比起前面那半句,后面那半句更让薛哲挠头一点。
赠友长乐……他那位恶贯满盈的二祖,竟也有过“友”么?
这幅画能被挂在这儿,显然薛长乐也是认可对方的,就不知是哪位神人,居然能让他认了这个朋友……
“阿哲,”薛哲还在看画,不赦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服,“旁边还有字。”
“嗯?”
不赦拽着他的手把手电筒压低,让光照到画像旁边的石壁上——那上面果然隐隐约约刻了些字迹,只是挂在一旁的画像抢眼,让人一时没注意。
“长乐长乐乐何在?长乐长乐长亦无!苍天可问,何以予我一生坎坷?”
总共有三行字,被人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在了石壁上,字体凌乱,几乎难以辨识。
“此身残损,纵有神医作保,能活几年?唯有乱轮回,逆阴阳,方得一线生机!”
写到最后一字时,“机”的最后一笔被人重重刻下,显出刻字之人激荡心情。可第三行字,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平稳起来,一笔一画,板板正正。
“薛家血脉,廿代而终。”
把三行字一一念出,薛哲脸上表情先是感慨,再是惊讶,最后,他眉头紧锁,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廿”字。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字是“二十”的意思吧?
——“这块就是我立的。”薛此荣摩挲着眼前一块刻着“十八”的石碑,眼中透出几许怀念之情。
若他爷爷是“十八”,那薛此荣自然是“十九”,他就是……二十?
薛家血脉,廿代而终……
“……靠,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后代的祖宗?”薛哲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是有些不自然的笑,“干嘛这么乱写啊,吓不吓人……”
嘴上说得硬,薛哲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他顺手往不赦肩膀上一按,苦笑道:“先……出去吧。”
这环境绝对不利于人身心健康,要是再呆下去,薛哲怀疑自己会出什么奇怪的毛病……
不赦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等两人出了这个特别大的墓室,重新回到相对狭小的墓道里,薛哲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忽然觉得这墓道真是又朴实又可爱……
看薛哲脸色实在糟糕,不赦拉着他到附近一个凸起的石堆处休息一下。薛哲也不管这个可能是多少年的文物了,一屁股坐了上去,看他很有直接靠在墙上的架势,不赦干脆伸手拦住他腰,挡在薛哲身后充当起了人肉垫子。
薛哲试了试垫子觉得触感不错,满足道:“这几个月我总算给你养出点肉来了……”
“我知道,你说过了。”
“嗯?什么时候?”
“……”看来当时他真是睡迷糊了。
“你说我那都是什么祖宗啊……”薛哲长长叹了口气,抱怨道,“要么是专给罪大恶极的人第二次作恶的机会的,要么是偷鸡摸狗一辈子临了了还要坑一把人的——虽然我没开棺但是我绝对相信里面是一堆拿来‘招待’人的好东西——要么是直接诅咒自己后辈子孙的……”
不赦不声不响地听着薛哲抱怨,过了会儿,等薛哲的第一波抱怨告一个段落了,他才开口道:“鬼神之说,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说是这么说,可那张脸……”想象那幅画,薛哲就觉得极为别扭。
自己的脸长在祖宗的脸上,又或者是自己长了祖宗的脸……不管哪个,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薛哲又叹了声,干脆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闭上眼,专心致志的休息。
不赦伸出手按在薛哲额头上,帮某个体温确实偏高的人镇定下来。
他认真看着薛哲的侧脸,沉默良久,才开口道:“阿哲……”
“嗯?”
“对不起。”
“这又是哪一出?”薛哲不用睁眼就能想象出此时不赦脸上的表情,不由哑然。
“之前,刚见面的时候……”不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下来。
看来他还记得早上那件事……就知道这小鬼没那么容易放下。
薛哲叹了口气,换了一下动作,把自己更多一些的分量交到不赦手上。
“那个时候的事情我都快忘了好不好……”
“……”
“好吧,我也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只是小赦啊,”薛哲睁开眼,微微侧头,看着不赦近在咫尺的脸,“你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你看,我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虽然不算是在一起,不过也是在一个屋檐下吧?”薛哲一笑,“这种关系该怎么说,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确实不知道。
看不赦茫然的脸,薛哲也不再含糊,干脆道:“一般来说,对于这种关系,我们称之为‘家人’。”
“家……人?”
“对,你是我的家人,”薛哲认真盯着不赦的眼,重复了一遍,“我既然愿意,而且很乐意跟你在一起生活,那么之前那么一丁点的小事,还很值得我在乎么?”
……虽然差点被人干掉好像不算是“小事”,不过现在话语权在他手上,当然随他说。
“要是这点儿过节还要在乎的话,日子还怎么过啊……”他异常做作的长叹了声,顺势把有点木愣的小鬼拉到怀里抱了抱,有点威胁意思地在他耳边小声说:“不许再跟我客气,除非你想拆伙——你确定不想拆吧?啊?”
“不。”这个回答倒是又快又干脆。
“这还差不多。”薛哲松开手,重新压在小鬼身上。
他是不太指望能让小鬼一下子放开——要那样也就不是他写出的不赦了——只是既然决定要给他一段正常的人生,一个正常的家,那么一点一点慢慢来,总有一天,能让他习惯吧?
事到如今薛哲也认了,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把不赦当成一个威胁来看待,更没法用那种算计的心态去面对他,那么不妨接受自己现在的感觉,认真地,好好对他。
就当是老天送给他一个又听话又能干长得养眼十项全能的弟弟好了……这种厚礼,一般人想要还弄不到呢!
家……人……
手臂微微收紧,不赦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直到把它们深深印在心里。
薛哲依在他身上,眼睛半开半闭,瞄了瞄小鬼脸上异常认真的表情,眼睛一转,开口道:“好渴……”
说话的时候他还舔了舔嘴唇,好在这一路下来运动量不小,刚才又连惊带吓,倒也是本色演出。
“你想喝水?”
“嗯,”薛哲点了点头,“走了这么长时间,有点累了。”
不赦略一犹豫——要他去拿水倒是没问题,只是某人现在情况不好,把他就这么放在这儿……
“放心,我出不了什么事,再说老爹很快就要来了。”看不赦犹豫,薛哲猜出他在想什么,笑道。
“那好。”不赦点了点头,慢慢抽身出来,扶着薛哲让他靠在墙上,“等我一会儿。”
“早去早回~”薛哲顺手把两个手电之一塞给不赦,“拿上这个,省得迷路。”
虽然这墓道似乎只有一条路……
从墓道里出来,再见天日时,不赦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不得感叹,他在营地里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个分管后勤的考古队员,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要水?”那人对不赦也有点印象,知道他是这次挖掘的支持者那边的人,很痛快地把他要的东西找了出来。
“谢谢。”把几瓶水收好,不赦冲他点了点头以表谢意,就要回到墓道里去。
“不用这么急吧,给你哥哥送水去?”看不赦连多留一秒都不肯,那人打趣道。
“不是哥哥。”
“不是哥哥……那是?”
“他是我的家人。”不赦认真地回答道。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字……
手上拎着好几瓶水——因为不清楚某人喜欢什么样的,不赦把营地里能找到的饮料一样拿了一瓶——却丝毫无损不赦的速度,漆黑的墓道,亦不能让他迟疑片刻。不赦一路急行,直到他的眼前,再度出现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