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莫轻狂。
杨勉从落地以来便一直活得顺风顺水,他天资极高,刚会走路便被杨家老太爷定成了自己的继承人,五岁学武,十四岁开始打遍天下无敌手。五年之后他十八岁,总算到了成人的年纪,便发下宏愿,要将家传武功阴阳诀中那失落的半本找回来,离家而去,闯荡江湖。
然后吃了个大亏。
杨勉也是从小听着魔门罪行长大的,作为杨家人,他对魔门有一种骨子里带来的仇恨。虽说这年头不讲究快意恩仇,可他给自己定的第一站依旧是传说中的魔门总部临山市,大魔头薛此荣在的地方。
临山市依山傍海,经济发达,有了万恶之源作为基础,在这之上衍生出一些阴暗的东西自然也不奇怪。杨勉刚到临山,便碰上了一起小混混滋扰生事。他心中本就有热血,对那《公约》也不怎么看得上,三拳两脚把小混混揍了顿,带着满腔为民除害的大侠豪情而去。却不想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小混混的父亲是临山市道上有名的人物,他虽然不顶事,可别人看着他爹的面子总不好不帮忙。但以杨勉的身手,寻常小混混哪怕一二十个也没什么用。于是一遍又一遍,气不过的小混混叫上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了麻烦人物。
他们虽然没兴趣为个虎父养的犬子出头,可杨勉做事太高调,若是不治一治,未免太丢面子。他们知道杨勉身手厉害,不过再厉害的身手,顶得住手枪么?就算顶得住手枪,顶得住算计么?
当薛此荣听到这事赶到的时候——他毕竟曾经也是道上的人,虽说现在洗白得很彻底,但时不时地也会跟以前的老交情聚一聚,恰好听到有个身手惊人的小子在临山地界上搞风搞雨一事——杨勉已经被人灌得昏昏沉沉,正准备进一步“处理”,若不是薛此荣来得还算及时,杨家人怕是只能去大海里面捞他们的大公子了。
薛此荣好说歹说总算靠着面子和票子把这件事摆平下去,顺手把杨勉拎回了家。当时薛哲上了住宿学校,薛家太座又忙于公务,两人都不在家,正好给了他处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的机会。
怀着挑战魔门的心思而来,却被一群连武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给抓了,最后还给魔门门主救了……这事儿,实在让心比天高的杨勉受不了。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薛此荣笑眯眯的一番话。
“救命之恩,你打算怎么报?”薛此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得怎么看怎么阴险。
“……你要什么?”杨勉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
“也没什么,以你的身价,怎么也值个一万块吧?”薛此荣掰着手指,“正好,我最近比较缺钱,资金周转不太灵……”
“我身上……”杨勉离开家的时候带了不少钱,估计一万还是拿得出的。
“你的钱包早被人摸走了,包括身份证和卡。现在补办是不可能,不过还有个办法——”薛此荣指了指一边的电话,“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你怎么了,现在又欠了我钱,估计那几个会很乐意给我多打几万过来。”
杨勉不吭声了。
打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人自己遇到了什么事?
家里的人倒是绝对不会不给自己钱,可这件事……实在太丢脸了。
“那就没办法了,”看杨勉不动,薛此荣的脸上浮上或可称之为“和蔼”的笑,“不如这样吧,你给我打工好了。”
“打……工?”
“一个月一千,包吃住,一年下来你就能攒够钱还我了。怎么样,不错吧?当然,你要是什么时候后悔了,给你家打个电话就成……”
“我干!”杨勉咬着牙答应下来。
打工的职位是“秘书”,不过杨勉觉得自己更像跟班。简单来说,薛此荣让他干啥他就只能干啥,堂堂杨家继承人,被魔门门主指挥得团团转,干得净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完全显不出他杨大公子的能力来。
杨勉也想抗议,只是每当他有这个意思的时候,薛此荣都会适时地拿出电话,在他眼前晃一晃——于是杨勉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继续老老实实地该干啥干啥。
每个月一千块钱的薪水实在说不上高,他想尽快攒够钱还给薛此荣,就只能尽量缩减一切要花钱的娱乐。好在薛此荣倒是没在饮食上苛刻他,吃喝管饱,住么,就只能委屈一下杨公子住薛此荣新盖起来的员工宿舍楼了。六人间,上下铺,让杨勉好好体验了一下生活。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过起来却也很快。杨勉终于攒够了一万块,可以把整整齐齐的一扎钱放在老板面前喊辞职了。
“不错,不错,”笑眯眯地把钱翻来覆去地点了一遍,像个守财奴一样收了起来,薛此荣点了点头,“恭喜你,自由了。”
“你故意的吧。”一年过去杨勉早不是当初的天真无知,他当然不可能相信薛此荣缺这一万块钱。
“感觉如何?”薛此荣不答反问,“把眼睛从头顶上摘下来的感觉?”
“……不错。”沉默了很久之后,杨勉答道。
“那就好,”薛此荣叹了口气,“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们家,不过有些事情么……对了,我听说你想找阴阳诀下半本来着?”
薛此荣的话让杨勉不明所以,只能点了点头。
“这样好了,”薛此荣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眼前,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和之前跟杨勉谈到“打工”时一样和蔼的笑容——“喊我一声‘师父’,我教你。或者再给我打工半年,我教你。”
“……”
当时他没喊那声师父,不过半年之后,杨勉终于坐上回家的飞机时,他从登机口转头看了眼那个来送机的胖乎乎男人,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用极小的音量,喊了一声“师父”。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薛哲——在薛哲前往赴约的不久之前。听完他所讲述的往事之后,薛哲面无表情的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那你岂不是该叫我师兄?”
“你跟师父学过武么?”虽然完全弄不明白薛哲到底是怎么跳脱地想到这上面的,杨勉还是下意识反驳,“就算你现在拜师,也只能当我师弟。”
“谁说我没学过?”薛哲眉毛一挑,“他教我打过太极!”
“……”
“还有擒敌拳。”薛哲去军训之前老爹帮他进行的特训,拜此之赐,薛哲拿了个一等奖回来。
“呃……”薛哲凝神苦思,“还有第八套人民广播体操……”
“……”杨勉磨牙,不过看了眼一边听故事听得入神的不赦,他灵机一动,脸上露出温文尔雅的笑,笑得不赦下意识一个激灵。
“其实按说关系的话,至少应该他先叫我一声师兄才对吧?”杨勉温柔地说。
不赦看了杨勉一眼,又看了看薛哲,毫不犹豫地张口:“师兄。”
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绝无可能听错。
杨勉脸上笑容僵了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那边笑得与其父异常相似的薛哲,咬牙开口:“师兄……”
“乖。”薛哲满意捧茶,觉得心里一直被杨勉耍的怨气,总算泻掉了不少。
之后的事情自不用说,确定杨勉没问题之后,薛哲很快锁定了真正的嫌疑人,从容赴约。
“其实复古主义可能与他有关,这件事师父也早就察觉了……”杨勉淡淡道,“只是一直抓不到马脚,师父又有工作,不可能把精力全花费在这件事上。不过他的目标既然很有可能是魔门宝藏,那么……”
“就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
“……反正最后结果应该是好的……”杨勉扭头——反正就算父子相残也是人家的事,他实在没什么必要花费力气来辩解。
薛哲默默活动几下手指,在心里模拟了一下把老爹当成沙包打的全过程——好么,他老人家稳坐临山,把他这个儿子拿来当诱饵……
“不过这一次……”杨勉微微一笑,“对薛继痕,你打算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薛哲说,“我是个好人——”
前提是别惹到不该惹的人,杨勉在心里补足了下半句,瞄了眼不赦,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可以从轻发落……”
“哦?”
薛继痕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在知道杨勉居然与薛此荣有关系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全盘落空了。
还是算不过那头老狐狸……
“按照魔门规矩,背叛者,废武,断手脚,丢于深山——若是这样还活得下去,那就是天意了。”薛哲淡淡道,“不过我个人觉得,这种做法实在不符合现在的潮流,应该改一改。”
“哦?”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搞出这一切,不过……大概能猜到点,”薛哲耸了耸肩,“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不想……算了,不说什么了。”
“总之呢,就用最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吧……”薛哲拍拍杨勉的肩膀,“我们先走了,有什么话,让他跟你说吧。”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薛继痕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他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进来的人看不到他。
可惜愿望落空,房门,终于还是被推开了。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