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哲还没开口回应,右手已经被人拽住。他低头一看,正看到不赦敌意十足地盯着杨勉,满脸的警惕之色。
他尚不知道薛哲找到的那个嫌疑人就是他眼前的杨勉,但此人却始终给他一种危险感。
虽说现在他还能留在薛哲身边还是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可天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盘算……
不赦抿了抿唇,手上力道不由又大了几分。
杨勉瞟了眼不赦,对他表现出来的敌意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薛哲,微笑道:“这里不太好说话,不如我们出去?”
“别跟他去!”
杨勉话音未落,不赦已经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薛哲一愣,随即抬眼看了看杨勉,他倒没怎么介意自己的话被人打断,从容道:“这儿不太好说话,到了外面更合适,不是么?”
薛哲看了眼门外,那儿早有两个人在守着,此刻正很警惕地盯着不赦,大有他一迈出门就动手的意思。
还真是进退两难……薛哲在心里叹了口气,狠狠心,抬手轻轻覆上不赦的手,试图把自己的袖子拉出来,嘴上低声道:“放心,没关系的。”
不赦沉默不语,只是随着薛哲的动作,慢慢放轻了手上力道。
怎么有种抛弃小鬼的负罪感呢……薛哲在心里把杨勉问候了几十遍,脸上还得保持着不动声色:“我们走吧。”
“请。”
薛哲本以为杨勉会再请他去某个茶座,谁料他出了客栈之后脚步不停,一路行走,竟是朝着赛山的方向。
他心里奇怪,却不想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暂时保持沉默,跟着杨勉走了过去。
“赛山虽然山势险,山路难行,却并不算很大。”忽然,杨勉开口道。
“?”他这话来得突兀,薛哲一头雾水,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选手的起点与你们的起点正好是相对的,想要从一处到另一处得绕山半圈。若是以我们的脚程来算,快的,也要十几分钟。若是慢的,就不一定了。”杨勉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说道,“我当时也是选手之一,可惜没见到雷公子。不过比赛开始时,他应该是在这里的,否则拿不到信物。”
他是在……帮我的忙?
薛哲有点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不过既然杨勉自己主动伸出援手,他也没理由拒绝。
仔细分析一下杨勉提供的情报,薛哲忽然灵机一动:“你们在他身上找到了几个信物?”
杨勉驻足回头,嘴角微微上挑:“一个,正是在起点处拿到的那一个。”
“这就是说……他是在开始比赛之后不久遇袭的?”薛哲轻轻皱起眉,“你们上山之后……”
“很快便分散开了,毕竟大家速度有快有慢,有些人对这座山比较熟悉,自然找得到便捷路线……”
包括你么——这句话差点从薛哲嘴里冲出来,不过想想自己现在还需要从他这儿挖情报,便又咽了回去,只道:“那也就是说,雷飞羲昏迷了很长时间。”
“嗯,若不是他拖了这么久才被发现,或许还不至于伤成这样。”杨勉点了点头。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赛山附近一片平地上,平地上隐约可见大量脚印凌乱遍布,薛哲看了两眼,抬头问道:“这就是你们那天开始的地方?”
“对。”
“那发现雷飞羲的地方,在哪里?”
杨勉很配合的带路,过不多久,两人走到山中一道土坡附近。那土坡高约三米,坡下还能看到土地上有乱七八糟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儿翻滚挣扎过。
薛哲跳下坡,仔细察看着周围情况。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雷飞羲受伤的情形。
——他被人一掌击中,浑身颤抖,强撑着走了几步,终于一脚踩空,滚落土坡,在坡下,他试图运功抵抗,却终于支持不住,昏迷过去……
“他为什么不喊人来?”薛哲忽然皱眉,“这山里并不喧闹,而且当时出发没多久,你们就算分散也不至于分散太远——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听到过他的呼喊声?”
“确实没有——雷家主曾经问过几乎每一个上山的人,都说不曾听到雷公子的声音。”杨勉很配合地给了答案,“或许是巧合吧……不过也有可能,雷公子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了,不愿意向人求援,这才不曾呼救。”
这说法倒也是合情合理,原本觉得找到一个突破口的薛哲不免有些失落,他低下头,试图再从现场找到些踪迹。嫌站着不方便,他咬咬牙,也不管自己身上这一身干净衣服了,直接躺在了地上。
“位置如何?”
“差不多。”薛哲如此豁得出去倒是出乎杨勉的意料——至少他自觉是没有直接在地上打滚找线索的觉悟的,“再往里一些,面朝土坡那边。”
“那就是……这边。”薛哲往土坡那边蹭了蹭,把自己想象成雷飞羲。
——我就这么躺在这儿,右手压在身下,半身冰冷,不能动弹……
不对,左手还是可以动的——薛哲动了动左手,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草叶。他把草叶撩开,便碰到了土坡。
泥土上,似乎有什么痕迹?似乎是……字?
薛哲心中顿时大喜,连忙起身查看,发现藏在草叶后面的,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清……月?”薛哲脸上笑容一僵,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他还以为雷飞羲生死关头至少会把打伤他的人名字留下来,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两个字?
“李家家传刀法轻功皆是一绝,可却不曾听过有什么阴寒功夫。”土坡上,杨勉慢悠悠地说。
“真是个讨人厌的痴情种……”薛哲磨着牙在周围又找了一圈,发现确实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只得站起身,把浑身上下的草叶泥土扫了下去,却改不了一副狼狈模样。
看他样子凄惨,杨勉很有同情心地从腰上取了个水壶下来,倒了杯水递给他:“来,喝点水,休息一下。”
“好……嘶!”水一入口便把薛哲烫了个狠的——他看杨勉轻轻松松的模样还以为是凉水,想不到是滚的!
看薛哲眼神凶狠,杨勉作恍然大悟状:“抱歉,忘了。”
他把杯子拿回去,又倒了一杯水,在手中放了会儿,这才递了过去。
薛哲狐疑地接过杯子,一试。
水温微凉,很好的抚慰了之前被烫得发疼的口腔。
他看了眼杨勉手上的水壶——壶口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看他敌意眼神,杨勉回之以微笑,他伸手,示意薛哲把杯子给他。
薛哲沉默一会儿,把杯子放回杨勉手中。却不料杨勉手一转,手掌把薛哲的手包了起来。
冰冷的温度,自他手心传来。
这种温度,薛哲之前只曾在寒气爆发时的不赦身上感觉到过。
“你……”
“怎么?”两人的手一触即分,杨勉拿回杯子,盖到水壶上,冲薛哲露出无辜的微笑。
“阴阳诀?你……”
“那是什么?”
“……”这人分明就是在装傻!
薛哲心里只想把那张无辜的脸拿来踩上一二十遍,脸上却只能不动声色,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吧。”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只是,证据该怎么办?
他总不能找人把他揍上一顿来证明这家伙身怀阴寒内力,足以把雷飞羲打成重伤吧?
“阿哲你怎么了?”不赦在门口望穿秋水地等人回来,结果人是回来了,却是一身狼狈,他一惊,看向杨勉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怒意。
“不怪他,是我自己搞的。”薛哲摆了摆手,把不赦拉进屋里,然后冲杨勉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表示了一下感谢。
杨勉倒是不介意薛哲那明摆着的搪塞态度,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那么,加油。别忘了,明天就是武代会的最后一天了。”
“怎么说?”
“这次武代会出了这么一件事,显然是让武林蒙羞。”杨勉叹了口气,“所以,在最后一天会议上,需要对公然违背《公约》者,做出惩戒决定。”
“这也太快了吧?”薛哲声音一扬,“根本就没有证据!而且雷飞羲还没醒呢!”
“他醒与不醒,当时有能力犯下此事者,都只有一个。”杨勉顶着薛哲满含怒气的目光神态自若地说着瞎话,“故此,真凶是谁,并不难想……”
“你……”
“我先告辞了。”清楚自己已经把人搞到濒临暴走的边缘,杨勉及时抽身而去,徒留薛哲一人生闷气。
见他表情难看,不赦沉默一会儿,低声道:“若是处罚我,结果是……”
“……”薛哲长长叹了口气:“大概是……最高那一等,废武除门吧。”
不赦眨了眨眼:“不是死么?”
“怎么可能是,”薛哲失笑,“就算要杀你也得是根据刑法来——雷飞羲的伤到底该算是什么等级的伤还不能确定,你又是未成年人,这件事还疑点重重,他们也未必会报警。”
江湖中人一向不喜欢跟政府扯上关系,尤其不喜欢让他们来处理自己这边的人,就算不赦按道理是魔门的人也一样——这是一种不屑与之同流的傲气,虽然在薛哲看来很傻。
“废武,除门……”不赦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那就无所谓了。”
“嗯?”
“废了武功而已,我从小习武到现在,不过十年。而我,还可以有好几个十年。”他伸出手,轻轻按在薛哲肩膀上,眼中闪烁的,是令人畏惧的光,“再过十年,我会找出那个陷害我的人,把他给我的,全部还给他。”
“所以,没关系,”他看了薛哲一眼,嘴角慢慢向上,努力拉出一个笑容来,“别替我担心。”
只要他还活着,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会把别人给他痛苦一一奉还。
所以……没必要,替他担心那么多。
唯一让他有些郁闷的,不过是那一个“除门”——只是顶多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薛哲身边而已,倒是不至于……太难以接受。
“……你啊。”薛哲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监护人——不许不认,这是法律规定的。”
“所以你是我的责任,无论如何,这次我不会让你受这种不白之冤。”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眼中缓缓闪现出一抹凶光。
“最坏的结果,我拿曝光整个江湖跟那群老家伙做交易……就看他们是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还是跟老子争一个人!”
正在薛哲咬牙切齿的时候,被他扔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拿过手机,见是老爹的号码,薛哲顺手接通,拿到耳边。
“喂?嗯……是我,出了点事,我一直忘了给你打电话……”
“是‘玄阴’……嗯?给过一份?老大么?”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薛哲抱怨着,目光不经意一瞥,自某样东西上划过。
只是一个瞬间,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推开了一扇门——那种石破天惊般的感觉,仿佛一阵狂风,瞬间把无数疑云吹了个一干二净。
或许这并不是绝对的证据,但是……
“我说老爹,”他慢慢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你确定,你没瞒我什么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