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硬币羞涩地躺在湿润的土地上,露出了上面晶亮的小菊花。
薛哲把硬币从地上捡起来,丢回口袋:“这就是天意。”
走进林中才发现,树林中比他想象得更安静。
也许是因为雨势又大了的缘故,方才还偶尔能听到的鸟鸣此刻已是息了,只剩雨打树叶的声音。那声音入耳时有些嘈杂,可听得习惯了之后,却觉得这噪杂的声音反倒衬得林中更静,几步之差,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这里静得就像出点什么事也不奇怪一样。
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报之以鄙夷,薛哲摇了摇头——能出什么事呢?剪径毛贼?神秘大盗?拜托,这又不是武侠小说,再说就算是武侠小说,以咱的人品怎么着也得混上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少女吧……
扔掉那些没营养的想法,薛哲绕过眼前一棵足有一抱粗细的大树,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不由一变。
不会吧……还真让他猜中了?
眼前出现的虽然不是他随口说的神秘少女,但也显然是个人。
那个人倒在不远处一棵树下,侧卧着,一身黑衣沾了土灰落叶,黑色长发遮了脸,看不到脸上表情。
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就这么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任雨水冲刷,安安静静。
薛哲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可犹豫几秒之后,他咬了咬牙,又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虽然掉头就走理论上说比较安全,不过……那边要是个死人也就罢了,万一是活人,他的良心着实说不过去。
等到走近了,薛哲才看清那是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头发很长,但凭直觉,他觉得对方不像是个女孩。
掏了手机出来一看——还是没信号,试着拨了一下110和120,一样是失败。
“去他的中国移动!”骂了句,薛哲把手机扔回口袋里,又看了眼地上的人,迟疑一下之后,还是冲着他伸出了手。
老天保佑,千万别是个死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生效,在手碰到那个人的同时,薛哲清楚地感受到了薄薄一层衣衫下传来的热度。
那热度有些烫手,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证明了那是个活人。
活人就好,至少这大概不会发展成推理小说……松了口气,薛哲蹲下身,轻轻摇了摇那个人。
“喂喂,小同学?在这儿睡可不好……”
这人莫名出现在这里,也许是附近山村里的孩子?虽说这几年山里壮年村民大多出外打工养家,不再守着几亩薄田靠天吃饭,但据说那些村子里还有不少老人和留守的孩子……也许这是其中之一?
薛哲的乐观期望并没有实现,手刚碰上那人衣服的时候,薛哲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滑腻腻的手感,让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收回手,望着掌心那一抹殷红,薛哲心一沉。
这衣服上的是血,那人……
顾不上别的了,薛哲半跪下去,把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他的动作稍微粗暴了些,一直没有反应的人终于睁开了眼,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你……”
他的声音极低,带着一种高烧之人特有的沙哑,身上传来的温度也烫得吓人。
不能把人就这么放在这儿,否则过不了多久就是一条人命!
薛哲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一定得管这个闲事了,早知如此……
还没等他在抱怨完,眼前的少年忽然一动!
“!”
薛哲浑身肌肉一紧,身体以超出大脑的思考的速度猛地一动,生生向后退了两步出去。双手自然也从少年身上撤开,没了支撑,少年有些狼狈的摔回泥水之中,勉强用左手撑起身体。
而他的右手中,握了把锋芒毕露的短刀。
刚才那一刻,若不是薛哲退得快,此刻刀锋怕是早已擦过了他的脖子。
想到这儿,薛哲不禁一阵后怕——若不是当时他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此刻……
在生死关上走一遭的滋味并不好受,盯着差点杀了他的人,薛哲眼里多了几分敌意。
同时升起的,还有强烈的疑惑——他自认也是温文尔雅好青年一个,刚刚也只是想助人为乐,可对方却……
若说只是误会他的行为……
薛哲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可能,就算把他当成坏人了,一般人的动作顶多是推开他,绝对不是动刀子在人脖子上划一道!更何况……
薛哲瞥了眼被少年握在手中的刀。他一开始觉得那是一把短刀,但眼下仔细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把普通的刀,只是刀头的地方折断了,以他的眼力,还能注意到刀锋上有几处卷起的地方。
而且,那把刀上,还带着片片暗红。
那种颜色……
“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哪家屠夫的小孩的话,我搞不好是遇到了个大麻烦啊……”薛哲低声嘟囔,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少年。
他好歹也是打过架的,知道这种时候注意力先转移的那个就是输家。刚才他碰过少年的身体,那种热度绝对不正常,一个高烧受伤的人还在被雨淋着,绝对比不了他撑得时间长!
似乎老天也有意帮他,原先渐小的雨势忽然猛然增大,连带着卷起一阵寒风,吹得人不由瑟瑟发抖。
身上穿了厚外套又套了雨衣的薛哲被这阵风一吹都忍不住一寒,全身湿透的少年自然更是难捱,原本一直撑在地上的手不禁微微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定着薛哲,片刻不离。
仿佛只要薛哲有一丝懈怠,他就能冲上来,划断他的脖子……
还真是个可怕的小子……
薛哲的身体素质不错,又常常锻炼,还练过两天这道那道的功夫,自认也是个能打的,但此刻,被那双眼睛锁定的他,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快点逃,不然……
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说着,薛哲额上冷汗不断滚落,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
靠,怎么说也是个小鬼,要是我面对个又伤又病的孩子还落荒而逃,以后面子往哪搁!非得让人笑话死不可!
把逃跑的欲望抢压下去,薛哲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把军用匕首,他原本是带着打算以防万一的,想不到这么巧,真让他撞上了个“万一”。
手掌覆上刀柄,粗糙的触感却带给了薛哲勇气。
大家手上都有家伙,他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总不会连个小孩子都赢不了吧?
薛哲自我安慰着,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反复地提醒着他,眼前之人非常危险。
可那明明只是个孩子……
薛哲的心里尚在天人交战着,对面的少年却渐渐有些撑不住了——支在地上的手不断颤抖,苍白的脸上颗颗冷汗滚落,原本盯在薛哲身上的目光也渐渐游移开来。
可恶……
他原本想至少解决眼前这个敌人,可身上的伤拖累了他的动作,那一刀,让他避开了……
而现在,他已经快连手中的刀都握不住。
不行了么……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手中的刀,也变得分外沉重。
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意识彻底沉入混沌,他的手慢慢握紧,把最后的力量,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中。
就算我死,也不能……
笃!
沉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紧接着的,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薛哲看着洞穿了眼前树干的半柄短刀,只觉得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却忽然感到脸边一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脸颊上传来的已经成了火辣辣的刺痛。
用手一摸,摸出一手的血,还好那道伤口并不深,只是擦过,抹了两把之后血也止住了,充其量不过是破相。
可若是刚才他站的位置稍微偏上一点……
“就不知道我的脑袋跟这棵树……哪个比较硬?”
他忍不住伸手去拔那把刀,可刀在树上嵌得很死,任他左拉右拽也弄不出来,看刚才那把断刀拿在少年手上时不过就是块铁片,可刚才,那块“铁片”差点要了他的命。
一天两次在生死关头走了个来回,纵使是自认心理能力不错的薛哲,也不由得有种虚脱感。
让薛哲庆幸的是,那位让他差点死掉两次的罪魁祸首,此刻已经躺在了地上。射出那把刀之后,少年的身体也随之摔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去看看,还是……
按理说这时候掉头走人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可不知为什么,薛哲却犹豫了。
那毕竟还是个孩子……好吧,虽说这年头少年杀人犯也屡见不鲜,可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原地来回走了几步,薛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也没善良到以德报怨的地步,可面对两次差点杀了他的人,他却死活下不了那个把人扔在地上走人的决心。
“算了,宁可缺德,不能当死人,还是傻死的!”又朝着少年那边看了两眼,薛哲咬着牙,似乎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掉头走了回去。
可没走出多远,他就再也迈不出步子,脚下绕着圈转了会儿,薛哲仰天长叹,在地上狠狠跺了脚,还是扭头走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没救了,要是那小子还有余力,或者还有别的兵器,那他……
“混蛋……大不了当回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