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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曜听了林晃一问,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
今天是月中旬,有风无云,人间得了一轮稀罕的圆月。前几日那波暑热暂退,夜里又静又凉,人舒坦,屋墙草树也快活。
林晃有点不满。他向来在表达情绪上没有大的起伏,直言说破邵明曜有事瞒,已经是很给压力的问话,基本等同于陈亦司把拳头挥在鼻梁边、胡秀杰拿教案戳在肩窝上。
他是不是对邵明曜太温柔了,这么问之下,竟然还敢给他走神。
他一忽间烦躁上涌,欺身向前一步,想揍人,但却又生生顿在那儿。
邵明曜不是故意晾着他。
这阵子总是这样,像反应慢两拍,时不时就旁若无人地放空。
似乎感受到他的烦躁,邵明曜终于回过神,抬眼又默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是,是遇到点糟心事。”
他语气平平静静,让林晃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缓声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些破事又乱又烦,丑陋又没有意义,倾诉没用,反而还要自己再嚼吧一遍。”
他神色从容,解释合理,但林晃总觉得有问题。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邵明曜,试图从眼神中找到些纰漏,但那双眸子清清白白,只映着无奈和疲惫。
邵明曜随手撕下肘弯内的创可贴,叹了一声,“其实是个女的给我抠的,我和她撕巴了两下。”
林晃一下子皱起眉。
果然有问题,但这个走向出乎意料。
他谨慎地看着邵明曜,邵明曜也颇严肃地看着他,对峙好一会儿,邵明曜缓声开口道:“李刺槿疯魔了,以前不让邵泽远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也就算了,现在连爷占着邵泽远她也受不了。”
“……”
林晃板着脸沉默,找不出个话来应对。
他咔咕了两下眼睛,邵明曜也咔咕了两下眼睛,像两个有眼病的傻子。
过了好一会儿,邵明曜率先破功,往椅背上一靠,抬手系上被扯开的两粒扣子,呛笑道:“你怎么这么好玩。”
林晃也终于找回舌头,瞪他道:“哪好玩,你放什么罗圈屁。”
邵明曜欺身向前,在他头上一按,又从他身后桌上捞走一只面包。
“这两天没空管你,你消停点。”他咬了一口面包,威胁道:“别老和陈亦司学粗话,回回都听得我心里咯噔响。”
“就得是粗话才能制住你这种少爷。”林晃撇嘴,站直说:“我回了。”
“哎。”邵明曜坐在桌子上咬着面包喊他,“再给我多烤几l个,我后面几l周还得总跑医院。”
林晃搬出胡秀杰的金句,“面包不能当饭吃。”
邵明曜说:“不当饭,就找个东西嚼。”
林晃顿了下,“想吃什么?”
邵明曜道:“简单点,都行。”
林晃掂量着烤几l条吐司,耐嚼还不甜,但临要出院门,又被某大型犬类扑过来从
后头抱了一会儿,那一身骨头架子硌得他难受,回家就改了主意,黄油加糖狠狠下料,浓稠顺滑地倒进麦芬纸杯里。
烤箱出炉,方圆几l百米的空气都甜炸了。邵明曜给他打电话说:“你别给我吃出糖尿病来。”
林晃向来嘴甜,“我怕你先瘦成甲亢。”
洗完澡出来,麦芬还没放凉,林晃里屋外屋找了一圈,没找见北灰,估计跑邵明曜那边去了。
好几l天没见,小狗也想人。
隔壁院里熄了灯,他没再吵邵明曜,就坐在自家院里看短视频。
挺长时间不刷,大数据还保留着记忆,首页全是学习的。他手动搜了自家店名,想看看这季新品的评价。
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正起身想回去睡,忽然听到隔壁一声低咳。
林晃没想到邵明曜还在院里呆着。
他小声走到墙根下,像个变态一样偷听邵明曜咳,又听着他往屋里走,随手把什么东西扔在了小石桌上。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哥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站在院里看书。
今天的晚安短信没提晚安,换作一句话——“释然之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
林晃很想对答一句,奈何文化水平有限,抓耳挠腮半天,最终只回道:“晚安,邵明曜。”
加上名字,主要是为了增加句子的长度。
第二天早上林晃去送麦芬,邵明曜已经走了,留下北灰蔫了吧唧地趴在老树下。他随手掀过扣在桌上的书,入目就是昨晚那句话。
——释然之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它通向自我内心。此间唯有神明,此间唯有和平。*
还没琢磨明白,陈亦司就来打扰。
【没意思:然然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是因为我俩还没搞在一起吗。】
林晃看看手机,又瞅瞅手里的书,深觉非也。
【lh:本质是文化水平差异,和在没在一起无关。】
【没意思:不会吧,然然才高中毕业。】
【lh:你不是高中辍学么。】
【没意思:那倒也是。】
赶在早自习前,林晃一头扎进数学组。
第二张竞赛卷没人给他讲,他抠着那本竞赛书,死皮赖脸地硬是给做下来了。但几l何专项都是证明题,证得对不对,他心里也没谱,还是要交给马老师审判。
早上数学组繁忙,老师们来往路过,都好奇地朝他瞅上一眼。
马老师一边喝枸杞水一边看卷子,笑眯眯的,时不时推过来一指,问他这步怎么想的、那步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用这个定理、为什么要连那条线……
他耐着性子,对答了十来分钟,老马还是笑眯眯地喝水,就是不说对错。
林晃瞅着那杯水到底,终于忍不住了:“老师,能别笑了么。”
马老师问:“我笑怎么了?”
“瘆得慌。”林晃说。他也不想知道对错了,转身道:“老师我走
了。”
“你等会儿。”马老师把他喊住,终于拔开一支笔,开始在他卷子上写东西,边写还边吸着鼻子闻,“你是不是又给我带面包了?想换第三张卷子?”
林晃包里是揣了一只麦芬,但没打算主动给,仅仅是以防某些人民教师自己脸皮厚。
这不就防住了么。
但他沉得住气,“没有。马老师,我不想要第三张卷子。”
“这样啊。”马老师点点头,迅速写完,把笔帽一盖,从抽屉里又抽出一张卷子,叠在旧卷子下一起推给他,“这几l道题都做对了,但还有更好的思路,我给你写在卷子上了。你不给我面包,我还是给你第三张卷子,希望你化感动为力量,下一张卷子也惊艳我一把。”
林晃接过卷子,仔细消化了一会儿这番话。
是表扬他做得很好么。
“高三的又给你讲了?”马老师问。
林晃平静作答:“没。他忙。”
竞赛题也就那么回事,非要自己啃,也没什么啃不下来的。
“还挺独立。”马老师笑,“没面包就走吧,正好我也不爱吃那齁甜的,人到中年最怕烂牙,堵个牙别提多疼了。”
林晃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又回头。
他掏出那只麦芬,平静道:“我想起来了,其实我给您带了。”
他毕生做过的最高糖配方的麦芬。
献给尊敬的马老师。
“老师再见。”
走出数学组,屋里传来一阵笑声,笑得最欢的就是马老师。
林晃不明所以地往前走,走近拐角,迎面冲出来个高个男生。林晃走路直,但那人走路晃,像根不安分的软面条,到处变轨。
“诶我去!”那人紧急闪身,把一只卡片相机护在怀里,“好险!”
后面跟来另一个男生,神情冷淡,“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前面的男生吸吸鼻子,“我是突然闻到一股惊人的甜味,同学你——”他朝林晃一抬下巴,“诶,你怎么拿我班卷子啊,我说老马最近不愿意搭理我呢,合着外头有别的学生了啊。”
“……”
谁啊,像和他很熟似的。
林晃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继续走。
刚走两步,身后马老师一嗓子喊了出来:“窦晟!给我进来!”
“诶!来了!”那男生提步小跑,大大咧咧地吆喝:“老师,你是不是给外班学生吃的了,我都闻着味了。”
隔了一会儿,好像没人理,那男生又说:“谢澜你说句话啊,你的小蛋糕一准被他给别人了。”
林晃脚步一顿,回头往数学组看。
闹了半天,马老师向来是主动给自己班学生发吃的,只是单独从他这个外班的身上蹭好处罢了。
区别对待,真没意思。
邵明曜又请了两周假,基本上住在医院了,只偶尔白天会回家。
林晃每天都去他家兜一圈,见不
着对象,只能在对象家里玩找茬——送过去的面包不见了,厨房里残留了番茄炒蛋味,装米的罐子空了……
不禁纳闷,邵明曜到底有多嫌弃外头的饭,都住医院了还要自己带。
隔天他又在厨房发现一盒速溶咖啡,心道苦难果然能治少爷病,以前他图便宜让邵明曜喝速溶,邵明曜当场冷脸。
周五上午,期末前最后一次周考的学年榜贴了出来。
下学期高三开学就要重新分班,这次学校给标注了预分班结果。观察下来,应该是数理A的三十人不动,其余按照六十人一个班全部重分,有一个全科A,再在平行班里分一二三四五。
林晃周考名次175,备注【理·二,25/60】。
这次他数学考得很好,题难,学年平均分被削掉了十几l分,他却头一回上了一百三。
葛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捏,惹得他打了个激灵。
女老师的手又细又柔,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庄心眠,立起的汗毛又顺了下去。
“再加把劲。”葛莉仰头看着大榜,“你这小脑瓜是真好使。高三摸底考还有两个多月,还能冲。”
林晃“哦”了声,“随缘,不想太累。”
葛莉笑,在他肩上拍了下,“有志气,但不多,是吧。”
“是。”林晃诚实点头。
女老师的“是吧”吐字很柔,没有威胁的意味。
而总用“是吧”来威胁他的那个家伙又好几l天不见踪影了,晚安早安也不发了,只是每天都会给他发两句他看不懂的话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邵明曜很痛苦,他能感觉到。
但邵明曜憋着一股劲,垮不了,他也能感觉到。
林晃琢磨着给邵明曜发点啥,跟爷病情无关的、好笑点的,给他松松绑。
但奈何他不是陈亦司,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出个段子,只能在相册里刨,试图找两条北灰出糗的小视频。
正刨着,秦之烨的电话打了进来。
那边很乱,棍棒挥舞和拳脚着肉声十分清晰。秦之烨喘着粗气吼:“能来吗?太平街!”
林晃转身就往外跑,一路跑到翻墙的老地方,惹得身后惊呼一片也顾不上回头。
还是和四中那些陈年旧怨,被堵的有秦之烨、俞白、方威,还有几l个没见过的。对面人数是这边二倍还多,两伙人打得眼花缭乱,林晃边打还要边犹豫着,怕误伤自己人。
一场架打得累得慌,而且太久不动手,他一时不备,脸上让人给来了一下子。等消停下来,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用手机看脸上红肿的纹身,皱眉不语。
秦之烨仰头灌冰啤酒,留一半塞给俞白,骂骂咧咧道:“我班那几l个玩意真是没记性,让人揍死得了。”
俞白沉声对林晃道:“抱歉害你逃课,平时这种事我们都找明曜,但他现在——”
林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还膈
应着我么?”
俞白卡壳了一下,“没啊。”
“那抱歉什么。”林晃说,“找邵明曜本来就不如找我。”
秦之烨闻言哈哈大笑,胳膊环着他脖子,用他很不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了一番亲热。
“别告诉邵明曜。”林晃由着他闹,又说:“非要告诉,也别跟他说我脸上挂彩了。”
秦之烨纳闷道:“为啥?你不趁机让他心疼心疼?”
林晃撇了下嘴,“心疼屁。”
跟狗似的,圈好的地盘让人弄糟了,保不齐用什么法子再重新圏一遍。
原本庆幸邵明曜发现不了,结果回学校才知道大难等在后头。
——翻墙时跑得急,没听出来,在后头发出一声惊呼的是胡秀杰。
林晃在教务处外头贴墙罚站,决定收回之前对胡主任的妄言。
高跟鞋踹在大腿上是真疼,四中那伙的战斗力被比成了渣。
等上课铃响,走廊上没人了,林晃偷摸把手机摸了出来。
这回敢情好,不用挖北灰的黑历史,有新鲜素材了。
【lh:挨胡主任踹了。】
没用上半分钟,他那神龙不见首尾的男朋友出现了。
【smy:怎么回事?】
【lh:打架了。】
【lh:秦之烨俞白求救。】
【lh:现在教务处外头罚站。】
【lh:高跟鞋踹人真疼,估计紫一块。】
【lh:哦,你蝴蝶没事。】
隔了一会儿,邵明曜才又回复。
【smy: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么?】
“……”
【smy:看看我蝴蝶。】
林晃心烦糟糟地戳开前置摄像头,刚想怼脸拍一张,又改了主意,直接拨视频过去。
反正要给邵明曜看,不如也看看他。
他一边看着脸上的伤,一边等着邵明曜接视频。
一直等到系统挂断,邵明曜也没接。
林晃以为他刚好在忙,等了几l分钟又拨一次。
还是不接。
隔了一会儿,邵明曜回了条语音。
他随手点击转文字——
【扶爷练习走路呢,倒不出手,回头说。】
林晃打了个“哦”字,想发出去,指尖又顿住。
片刻后,他把手机抬到耳边,切换成听筒模式播放。
邵明曜说的每个字都干净清晰,背景声毫无嘈杂,依稀还有轻音乐。
林晃垂下手,捏着手机抿唇不语。
直到手机自动黑屏,屏幕上映出他严肃的面孔。
“你看手机也没用。”
李刺槿微笑着,垂眸吹了吹杯里的咖啡,从容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愉悦。
“听说明宸帮你搞到了邵泽远的头发,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怎么样,如你意吗?”
邵明曜从和林晃的聊天界面切出来,点开刚收到的鉴定文件。
李刺槿轻抿一口咖啡,悠哉道:“不管你换哪家机构,你和你——亲生父亲——的DNA鉴定结果,永远都只会是非父子。”
邵明曜揣起手机,平静地抬起头道:“不如意,但也不出所料。随便你吧,你可以买通机构否认我和邵泽远的父子关系,但我已经提前开具了另外两份真实有效的鉴定结果。”
李刺槿笑得从容,“之所以能提前开出来,是因为它们不重要,我懒得插手而已。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不会不知道,爷孙关系和兄弟关系都无法证明父子关系吧。”
“邵明曜,别再折腾了。过去,你没在任何外人前以邵家公子的身份露面过,以后,你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与泽远的关系。”
“他的遗产,你一分都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