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晃认了北灰,但没把它要回来。
小狗还是在两家之间随心所欲,白天就跟着爷,爷在院它在院,爷回屋它也回屋。林晃拎得清,小狗再亲他,五年来也是爷养着,老头和小狗,谁也离不了谁。
邵明曜总觉得差点什么,“总得有点认主的仪式感吧。”
林晃想了半天,“不然改个名吧,叫回我妈之前给它起的名。”
邵明曜惊讶,“你妈还给它起名了?”
“交了定金的小狗都是要起名的,我又打电话问了悦然的老板。”林晃看着邵明曜的眼睛,认真地撒谎道:“它本来叫明明。”
邵明曜敛了惊讶的神色,沉吟片刻,“明明是吧。”
林晃点头,“嗯。”
邵明曜问:“我那个明?”
林晃:“嗯。”
第二天去隔壁拿早饭,邵松柏纳闷地打量林晃,“这都快三十度了,领子拉那么高,不热啊?”
邵明曜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穿鞋。林晃道:“被狗咬了,浑身发冷。”
邵松柏吓一跳,“北灰干的?”
“不是。”林晃垂着眼,语气勾出一抹烦,“野狗。”
邵松柏立即问:“什么狗?咬哪了?”
邵明曜起身掸了掸衣服,“狼狗,咬好几个地方。”
邵松柏立刻就要带林晃去医院,林晃气得浑身发烫,不知怎么推脱,索性说道:“不是狗咬,邵明曜昨天打我了。”
邵明曜看热闹的笑僵在嘴角。
邵松柏勃然大怒,“明曜!”
“我没有。”邵明曜咬牙切齿,“您听他瞎编,他——”
林晃抬腕贴了贴自己脑门,闷声说:“好像发烧,先上学了。拜拜爷,拜拜北灰。”
邵明曜想追出来,被爷扣留了。
林晃臊眉耷眼地出了邵家院,恢复如常,大咬一口爷做的蛋饼。
他边走边吃,顺便回着店里的消息。
盛夏是新品季,今年有了岳白,林晃压力锐减,把更多心思花在了新包装和小赠品上,还打算花点钱请设计师,要升级店的品牌。
中午一放学就被抓去教务处,胡秀杰给他一沓自主招生的资料,林晃没敢碰,“主任,这和我无关吧。”
胡秀杰说,“保持现在的势头,等上高三就和你有关了。明年二三月报名,你先了解学校。”
资料里全是京沪浙的高校,林晃老实推回给胡秀杰,“够不上。”
“够不够得上,到时候咱们看学年大榜。”胡秀杰一摆手,“先去吃饭,多吃多学,就能够上了。”
林晃只好点头。邵明曜在门口等他,见胡秀杰跟他一起出来,随意招呼道:“胡老师。”
“高三的吧。”胡秀杰也往食堂走,拉了一下林晃胳膊,“我听你们主任说过你。”
邵明曜点头:“嗯。”
胡秀杰问,“你俩天天
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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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晃松了口气。
邵明曜转头看胡秀杰一眼,“是顿顿一起。”
高跟鞋声一顿,胡秀杰扭头看向林晃,满脸震惊,“顿顿一起吃啊?”
林晃目视前方,两眼放空地“鞥”了一声。
到了食堂,胡秀杰一起排自选餐,站在林晃和邵明曜中间。
整条队伍秩序空前,所有人屏息静气,听着她和邵明曜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林晃的优势学科、自招院校云云。
林晃早就对邵明曜恐怖的社交能力麻木了,事不关己似的溜着号。
轮到他打菜,食堂阿姨一见是他,一大勺红烧肉带着汤直接扣进餐盘。
胡秀杰倒出空来,回头叮嘱道:“你多吃点,再点个……”
“这个几勺?”阿姨的大勺兜向番茄炒蛋,问林晃。
“一勺。”林晃说,又指指旁边。
于是大勺一抡,一勺番茄炒蛋,两勺糖醋里脊,扎扎实实地盖下去。
胡秀杰卡壳了一下,“这……这么多肉啊……不咸……”
阿姨回头又拿一碗饭,扣在原本的米饭上。
餐盘被压得变形,两边直往下坠,林晃单手托着一边稳稳接过,纤细的手臂上绷出清晰的线条。
他抬眸对胡秀杰说,“主任,走啊。”
胡秀杰一路欲言又止,到结账台,看林晃又摞了四只蛋挞在米饭上,彻底沉默了。
坐了同一张桌,林晃安静埋头吃,吃光一抬头,见胡秀杰皱着眉。
他费了半天劲,苦想出一句寒暄的话来,“英中的蛋挞才一块钱,九中的三块五。”
胡秀杰立即道:“是,以学生为本,校方管控着,这么多年都没涨价。”她低下声又说道:“便宜也别一口气吃太多,你还能读一年半呢。”
邵明曜接话道:“他现在午饭主食减半了,怕下午上课困。”
林晃点头,“也怕贪便宜反而多消费。”
胡秀杰闻言垂眸静思,片刻后让他俩吃完赶紧走。
礼拜六,邵松柏喊林晃一起吃晚饭。
“你来吧。”邵明曜靠着门说,“庆祝你拿奖,爷今天要做顿正常饭。”
林晃正给北灰梳毛,谨慎地问,“怎么个正常?”
邵明曜还没开口报菜名,隔壁忽地爆开一阵泼油响,北灰瞬间后脚起立,抻着脖子虔诚地盯着围墙,两秒后一股浓烈的麻辣鲜香味漫了过来,它“嗷”一声,掉头就往快乐老家蹿。
林晃一路小跑,撵在后头。
上次吃这么香的饭还不知是何夕。
林晃一声不吭,端碗猛干。一筷子塞进嘴里,边嚼边用眼睛瞄着,琢磨下一筷子要夹什么。
邵家爷孙慢吃慢聊,邵松柏感慨林晃回来都快一年了,说道:“刚回来时话比小时候多,现在话比刚回来又多一
()大截。”
“不能再多了。”邵明曜不留情地评价道:“他不会说话,话少点还能保命。”
林晃夹了一筷子没肉的骨头,头也不抬地丢进他碗里去。
邵松柏乐,“晃晃别听他的,对了,你家店怎么样了?”
林晃答道:“挺好的。”
“以后上大学了,店怎么办?”邵松柏接着问,“你姑不是搬走了吗?”
“我远程管。”林晃说,“合伙人和陈亦司也能帮我看着。”
邵松柏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还合伙人,我们晃晃有出息。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和爷说,爷给你拿。”
林晃摇头,咽下嘴里的饭说:“邵明曜说他出国的钱是您全部家当,等过了九月,您就是个老穷光蛋。”
邵明曜惊得差点扔了筷子,邵松柏勃然大怒,指着孙子好一通发作。
林晃远离硝烟,自顾自地吃,自己吃饱,又开始偷偷拿肉喂小狗。
旁边邵明曜恶狠狠地瞪他,还说现在有爷护着,等以后出国落他一个人手里,非弄死他不可。
挺正常一句威胁,落在林晃耳朵里就有点变味,他沉默着,手在底下拽了一把衣服。
“晃晃也出国?”邵松柏问,“要去哪里?”
邵明曜替他答道:“只是有个想法,没说死呢。自招有些2+2项目,也可以先在国内读一年,再彻底转出去。”他略作停顿,“也去英国,他喜欢英国。”
林晃在桌子下踹他一脚,解释道:“我们主任找过我几次,有些路以前没想过,但好像也可以想一想。”
邵松柏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转而摇头笑起来,“瞧咱们晃晃……你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有多开心啊。”
“她知道的。”林晃低声说,给爷夹了一大块肉。
邵松柏心情不错,饭倒没吃多少,连林晃夹的肉都只咬了一口。邵明曜捡碗筷时问:“爷怎么就吃半碗?”
“撑肚子。”邵松柏靠在摇椅里,手在胃上一下一下地顺着,时不时打个气嗝,“淡了俩月,冷不丁吃一回香的,几口就顶住了。”
邵明曜说,“顶住和撑住是两回事。估计你待会儿就饿了,我给你留点在桌上。”
邵松柏摆手,“都收起来,饿了我自己下碗面。”
林晃帮着把剩菜装进保鲜盒,之前贴在冰箱上的三高疾病指导卷边了,他又拿了块磁铁按住。
今天都吃多了,遛狗时人和狗都懒洋洋的,遛下长坡,两个主人进羊肠巷偷摸待会儿,狗就系在电线杆旁望风。
晚上林晃洗完澡出来,北灰已经睡着了,四脚朝天躺在床头柜上,脑袋枕着他的床。
他本想再看一会儿单词,但不知是不是聊到了未来的缘故,心里总觉得不安分,看不进去那些字母,索性也跟着小狗一起眯了一觉。
醒来时不到一点,他给邵明曜回了一句晚安,想接着睡,可闭了一会儿眼,反而又清醒起来。
索性起
来溜达两圈,又从冰箱里拿了个冰凉的甜瓜啃。
北灰也醒了,林晃把瓜掰下一块丢给它,它啃两口又停下,绕着林晃“哒哒哒”地走。
“怎么了。”林晃揉它的头,“你也睡不着了?”
北灰作势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瞅他。
林晃问:“要去哪?”
他不像邵明曜严厉,总是惯着狗,跟在后头一路进了厨房。
北灰用鼻子拱冰箱,他拉开冰箱门,“家里只有瓜了,你的狗粮今天没拿回来。”
屋里静悄悄,北灰用鼻子喷了两口气,很是不满。
一人一狗回到卧室,林晃躺下,却觉得那股子心神不宁的劲更强烈了。
他又回厨房,把所有电源排查一遍,没发现问题。正要回屋,北灰又跟出来,继续用鼻子拱冰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北灰第二次这样,他突然觉得有点烦。
或者说不是烦,是某种莫名的焦灼。
“怎么了。”林晃耐下性子拍它的头,“你今天没少吃啊,闹什么?”
北灰用鼻子重重喷一口气,转身要往院里走,又回头看他,小眼神里全是执拗。
林晃无奈,“我有钥匙,但大半夜摸进人家很没礼貌。”
他说着看了眼手机。邵明曜要是还醒着,肯定会再回一句晚安,但聊天框里安安静静,A-level考完后,邵明曜难得有了阳间作息,不那么贪黑了。
“要不我给你弄点饭吧。”林晃叹气,拉开冰箱冷冻室,“之前好像有没吃完的冻……”
他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脑子里一下子钻出些没边没际的想法,他抿唇沉思片刻,转身拿了邵家的钥匙。
“走吧,回去看看。”
林晃是有点强迫症的。只要有焦躁感,就一定会排查仔细,确认无事发生才行。以往把家里电器都排查过,那种焦躁感就会消失,但今天却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进了厨房。
他想不到别的,就只能还有邵家。
虽然知道百分百是自己有病,但还是想去看一眼。
他不想吵醒爷孙俩,用手机晃着亮进厨房,把蒸箱烤箱、微波炉电水壶全看一遍,天然气阀门也检查过,一切正常。
北灰蹭在脚边,这会儿倒是乖了,也不叫。
邵家爷孙俩睡觉声都轻,家里一片静谧。
林晃瞟了眼客厅的狗粮袋子,不太想去弄哗啦声,低声问北灰:“给你拿点剩饭菜行不?”
北灰没出声。
林晃便打开冰箱门,掏了吃剩的酱骨头出来,又随手拿起马克笔,在冰箱门上留言。
【爷:对不起,北灰半夜饿,我来把酱大骨拿走了。——晃】
放下笔,手机闪光灯在那些备忘录上一晃而过。
林晃目光却突然停顿。
北灰看着骨头,急迫地喷了两口气,用鼻子拱他的腿。
“等一会儿。”林晃轻声说。
他仔细看着自己两个月前给邵松柏写的那些三高注意事项。
邵松柏当时没大事,住院医生给了几条三高老人的日常提醒。高血脂那块,他记的是“控制血脂,防范心脑血管斑块形成和脱落。”
大夫原话如此,他后面又自己查,随手抄了几个心梗和脑梗的前兆在上面——“心绞痛易与手臂痛、背痛、胃痛、胃胀混淆。不可食过饱,警惕无缘无故的胀气打嗝,和间歇性发作、每次2-15分钟的疼痛及胸闷。”
林晃抿了下唇。
北灰又拱他,他轻轻用脚把它拨开,“别吵。”
北灰有点生气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噜,林晃要蹲下捏它的嘴,却忽然听到一声东西落地。
很轻,像一包手帕纸。
从爷的卧室里传来。
他忽然觉得不对,搁下保鲜盒就往屋里走。
房间昏暗,只有床头窗边笼着一片微弱的月色。
邵松柏半趴半卧,匍匐在床沿上,颤抖的手正往床头柜上够。老人眼睛大睁,冷汗涔涔,另一手紧紧地攥着胸口,张着嘴,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
林晃拍开灯,一下子把整个屋都照亮。
“爷!”他惊叫,“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