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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曜不再言语,视线垂在林晃的脸颊上,呼吸间带着干烈的酒气,侵染着林晃的神经。
林晃的脸颊有些潮,是邵明曜的汗。
“邵明曜。”
“嗯。”
林晃垂眸道:“它又要被你揉红了。”
话音落,邵明曜指尖一颤,放开了他。
林晃方觉脖子仰得很酸,唇边残留的炙热和潮意迅速蒸发,他下意识想触碰,刚抬手,却被邵明曜一巴掌拍开。
响亮的一声。
“不许碰。”
林晃手背红了一片,火辣辣的。醉的人下手真重。
他放下手,说道:“以后不戴口罩了,省得你总偷偷摘它。”
邵明曜却说,“戴着。”
他喉结滚了下,“想看我会自己摘。”
“邵明曜。”林晃抬眸问,“你是一直不讲理,还是醉了才不讲理。”
邵明曜注视着他,似在认真思考,许久才缓缓问道:“不讲理吗?这只是我的请求。”
酒精不断地起作用,那双黑眸失焦片刻又凝起,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林晃的眼睛,“好不好?”
“……”
还有打人手背请求的么。
“胃疼。”邵明曜突然又说道,抬手搭在胃上,“你的蛋糕要我的命了。”
“……”
好能赖啊。
林晃拾起筷子,“那你吃点东西垫——”
手腕被一把攥住。
才一会儿的功夫,邵明曜掌心温度又升高了,炙热像要渗进皮肉,舔舐着林晃的骨头。
“我想看看蝴蝶。”
林晃有些无奈,“看啊。”
“头发遮着了。”邵明曜说着松开他的手腕,大手不甚轻柔地揉上他的头,五指穿插进发间,向后一捋,把他额前脸侧的头发全部撩开,略一用力,林晃所有发根都被扽紧了,全被他抓在掌心里。
林晃被迫微仰着脸,精致匀白的一张面庞完全露出来。
邵明曜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好乖。”
林晃胸脯微微起伏着,“看够没。”
“嗯。”邵明曜松开他,垂眸却道:“没。”
语气莫名地低落。
要星星要月亮。
林晃问,“你还想干什么。”
邵明曜还是那句话,“胃疼。”
林晃其实并不知道邵明曜真正爱吃什么,这人平日律己过严,不喜欢碰会让人昏昏欲睡的食物。爷常炖大荤,但他每次都只尝一两块,吃白肉和蔬菜更多,零食也只吃坚果。
他正犹豫,邵明曜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像叹在他耳朵边。
林晃放弃了思考,筷子自动伸向旁边的盘子。
他夹龙虾,邵明曜吃掉。
夹肥厚的鹅肝,吃掉。
夹重糖油的黑叉烧,依旧吃掉。
邵明曜全
然不挑,来什么吃什么。他执筷垂眸,吃完就静静地看着林晃,等着接下来的投喂。
林晃觉得自己像个饲养员。
但或许邵明曜是真的胃很疼,白兰地是高度烈酒,一只蛋糕用了七十五毫升,一两半的量。
“吃主食么?”林晃看着摆在最远处的盘子,那里盛着几列他叫不出名的鱼,旁边是一叠铺好白醋米的紫菜,他回忆着秦之烨的吃法,站起来倾身去夹,打算给邵明曜也弄一个卷卷。
邵明曜忽然抬了下眸。
林晃的衣服随动作掀起两寸,半掌细腰在他眼前晃,侧腹肌肉线条也显了出来,薄而紧实。
他夹菜左右动来动去,衣服蹭过邵明曜的鼻尖,邵明曜闭了下眼。
林晃忽然听到杯子磕在桌面的声音。
邵明曜放下的是他的杯子——里面原本有没喝完的小半杯龙舌兰兑红茶。
他含着一大口酒,似在细品酒液的味道。
“邵明曜。”林晃头皮发麻,“快吐掉。”
邵明曜缓慢看过来,喉结一动,咽了。
“不回家了。”他嗓子彻底被酒精蛰哑,“晕,想睡。”
说着向后一仰,长腿抬落,就在沙发上躺倒了。身体陷进皮革,连带那头黑发彻底融为一体。
唯独一张酒醉后更显清白的面庞,在幽暗中直戳人心。
邵明曜应该醉得难受,呼吸更重,眼神也逐渐涣散开。
林晃看他挣扎着定了两个闹钟,一个是清晨四点,一个是十点。
“故意的是吧。”林晃无语,“都半醉了,还喝。”
邵明曜闭上眼,一只手臂压在眼睛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那两片红唇。
“半醉半醒不好过。”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如全醉了。”
包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林晃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没搭他的话,只看着他安静深呼吸。衬衫贴着胸口起伏,邵明曜抬起另一只手,顺着领口向下解衬衫扣子,修长的手指拨动那些小圆扣,因为醉了酒而有些磕绊,他解了四颗,衣襟微敞,从侧开的缝隙能一眼望进去。
林晃挪开视线,“手卷,还吃么。”
以为邵明曜不吃了,甚至都不会回答了。
正要放下,邵明曜却说道:“吃。”
解扣子的那只手横着摊过来,“给我。”
林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只胖乎乎的手卷递到他手心。邵明曜摊着手捏了两下没捏到紫菜闭合处,林晃捉着他的食指,带他摸索到正确的地方。
邵明曜就那样遮着眼睛躺着吃,咀嚼得很缓慢,嚼两口停一停,房间里又只剩下慢条斯理的咀嚼声。
邵明曜吃了一半,开口道:“晃晃,过来一下好不好。”
又要星星了。
林晃妥协,走到沙发边上。
邵明曜又说,“坐一下。”
沙发够宽,林晃挨着他腰边坐下。
邵明曜终于放下胳膊,眼皮和脑门被压出一片红,眸中带着醉酒后的湿雾感。
半个手卷搭在林晃嘴边,紫菜的边缘轻轻扎着唇。
“吃不完了。”邵明曜说,“替我吃掉好不好。”
这要求还不算过分,林晃“嗯”了一声,正抬手要接,邵明曜手却往回缩了一下。
等他把手放下,邵明曜又把手卷搭回他唇边。
“吃不完了。替我吃掉好不好。”
这是倒带了吗。
林晃很想再抬手试一下,多玩几次。但出于对醉汉体力不支的同情,忍住了。
他就着邵明曜的手咬了一口。
肥厚绵密的鱼肉包裹在温热的米饭里,口感很好。
在他咀嚼时,邵明曜把手微微挪开了,等他完全咽下去,又搭回他唇边。
像在喂小动物一样。
就这样一躺一坐,一个一口一口地喂,一个一口一口地咬。剩下最后一小口,小得快要捏不住了,邵明曜喂到林晃唇边时,食指不小心在他唇上擦过。
他随即收回手,拇指在食指指腹上一拈,“好了。”
林晃看着他重新用手掌盖住眼睛,说道:“你睡吧。”
“那你呢。”邵明曜立刻问。
林晃看了看旁边,“我也躺一会儿,你是想四点钟起床吗?”
“嗯。”
“那我叫你。”
林晃摆弄了半天屏幕也没找到开关在哪,倒是把亮度调低了,他回到沙发另一撇躺下,和邵明曜九十度角,但头朝着一个方向。
“谢谢你的礼物。”邵明曜忽然又开口,“我本来不喜欢过生日。”
林晃顿了下,“蛋糕怎么能算礼物。”
“算,怎么不算。”邵明曜动了动喉结,“它有名字吗?”
“有。我改了妈妈的配方,但没改名字。”
“那她给它起了什么名?”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林晃低声一字一字答:“步步入扣。”
房间里忽地静谧下去,只余下邵明曜深长的呼吸声。
林晃垂眸看着鼻尖,数着那道呼吸,数到了十几,邵明曜终于动了一下,皮革发出声响,林晃身下的沙发也随着一动,打破了寂静。
“确实。”邵明曜低叹般地说。
*
林晃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睁眼看到包厢天花板,让他有瞬间的眩晕。
他猛地坐起,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04:19。
“醒了。”邵明曜说。
林晃吓一跳。
邵明曜坐在旁边,指尖沾着几滴水,头发已经没有昨晚的凌乱,衬衫扣子系到颈下,规整,与平时无异。
林晃纳闷,“什么时候醒的?”
连他都没听到闹钟。
邵明曜手指按揉着太阳穴,“快四点,可能潜意识怕耽误考试吧,起来顺手把
闹钟关了。”
原来如此。
林晃第无数次在心中致敬学霸。
两人一起回家,入冬又降了一波温,林晃一路上都把下巴尖和手指尖缩在外套里,闷头走在邵明曜身后,用他挡风。
到家门口,林晃手推着院门,看向邵明曜,“考试顺利。”
邵明曜一扬下巴,没有宿醉的糟烂气,如往日般带着几分傲。
“嗯。”
隔着院墙,林晃听到北灰叫,邵明曜嫌弃了它两句,走到屋头,手机响,接电话。
听起来一切正常,应该不会影响考试。
林晃安下心,回屋扯过小狗倒头就睡。
一觉睡醒已经中午十二点。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爬起来翻巧克力,拉开书包才又想起来,生日礼物还没给邵明曜呢。
GRE考试要将近四个小时,林晃下午要去陈亦司的新馆盯施工,打算让爷爷转交。
这个点,说不定还能蹭顿午饭。
入冬了,邵家院门依旧每天开着一条缝。
林晃探头进去,老头不在,狗也不在,院子空落落的。
他试探地往里走两步,进到屋里,正要喊爷爷,却见角落里坐着熟悉的身影。
整间外厅就那么一个角采不到光,邵明曜坐在那,拿着手机,神色莫辨。
林晃惊讶道:“怎么不去考试?”
邵明曜像定住了,好半天才抬手把手机放在桌上,“早上到家,五点来钟,接了个电话。”
宿醉后的嗓音格外低哑,他语气却很平,“法国是晚上十一点多,我妈醉了,说想自杀。”
林晃呼吸凝滞,“那阿姨现在呢?”
“好了吧。”邵明曜缓缓抿了下唇,深呼吸,似在平复。
“陪她聊了四个多小时,把她哄去睡了。”
林晃算了算时间,“那怎么不去考试?”
“她说这两天做噩梦醒来就想死,让我等她的电话。”
屋里安静下去,邵明曜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长睫垂着,眼下有些泛青。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把它翻过来,手指缓慢地触碰着屏幕,点开消息,扫一眼又扔开。
那几行字直白地敞在桌上。
【他约我再聊一下,在楼下了,不联系了啊。考试顺利。】
林晃突然觉得讽刺。
他很少出现这么尖锐的情绪,有一瞬甚至想像陈亦司一样,让一连串的脏话破口而出,骂个痛快。
邵明曜神色平静,仿佛已经经历过很多回了。
他坐了一会儿,眼中的疲惫感才渐渐退去,又捞起手机。
林晃看着他点开一个全英文页面,在日历中选了本月月底的另一场考试,缴费,确认。
而后邵明曜直了直腰杆,黑眸重又变得冷静锐利,点开联络人,嘲讽地无声轻笑。
“事不过三,妈妈。”他低声自言自语,“抱歉,已经太多个三了。”
他把“妈妈”设置了屏蔽。
点开微信里的头像,删除。
做完这一切,邵明曜彻底把手机往远处一扔,起身道:“就这样。月底再考,不耽搁。”
“邵明曜。”林晃在身后叫住他。
邵明曜顿住脚,明明已经说过几句话,却像是才发现他在边上。
“你来干什么?爷今天和老伙伴聚会,一大早就走了。”
林晃问道:“邵明曜,你的十七岁开心吗。”
邵明曜眉心微动,“想说什么?”
林晃垂下眸,“蛋糕不算,我是来送生日礼物的,希望你以后都喜欢过生日。”
他递上那只长条形状的盒子,“邵明曜,十八岁生日快乐。”
邵明曜手指摩挲过天鹅绒面,眸光轻颤,像是有所察觉。
他翻开盖子,一只漆黑色的钢笔安静地盛在里面,和几个月前丢到垃圾箱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但是新的一支。
手指在笔身上划过,尾端有些凹凸,刻着他名字的缩写,SMY。
“你的钢笔总落在我家,我把笔尖写劈了。”林晃看着他说,“反正长大了一岁,用新的钢笔好不好。”
邵明曜没吭声,他捏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从指尖向下,沿着指骨一寸一寸地捏,一直捏到指根,那里留着一道淡淡的被戒指束缚过的痕迹,只是此刻空荡荡,戒指早去了别人手上。
邵明曜摩挲着那里的皮肤,一条明暗分界线打在他脸上,他一只眼睛在光下,一只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林晃,把目光一直投射进林晃心底。
“晃晃。我的十七岁,一开始是很不开心的。
“被我爸丢垃圾了,又被我妈戏弄。她总是这样,从我身上榨干情绪价值又把我丢开。
“回看这五年都过得很糟糕。”
林晃心尖有点疼。
他轻声说,“以后会好的。”
“无所谓。”邵明曜却说,“已经好了,我找回了五年前的东西,就不在意这五年了。”
林晃眼睫轻颤,“从前什么。”
“一只蝴蝶吧。”邵明曜低语道:“十八岁,多了一只小蝴蝶的陪伴。”
林晃看着两人融在地上那团模糊的影子。
他想追问,却又莫名地把话忍了回去。
邵明曜,你只想要十八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