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那个最开始质疑卫长偃的长耳朵半妖听闻此言,撸着袖子就要上前主持公道。
老者咳了一声,本意是阻住那青年的莽撞,谁知道咳了一声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整个山洞之中,顿时都是老者那沉重的咳嗽声。
穆棠抱着孩子,脸色渐渐沉重了下来。
众半妖连忙凑过去:"族长……"
老者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勉强止住了咳嗽,一双苍老的眼睛清明地看着穆棠,平静道:“白狼一族的地牢,不是谁都能任意进出的,这位仙子是何人?"
穆棠转头看向卫长偃:“我刚刚没醒过来的时候,他是怎么和你们解释的?”
老者十分平静:“这位公子说,你是他抛夫弃子的道侣,他带着孩子一路追着你跑到了这里,误入此处。"
穆棠:"……"
我真的谢谢你啊卫长偃。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前辈不必听他的话。"
老者仍旧是不紧不慢:“他说的不对,那二位也总该有一个来处,毕竟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找的来的。"
穆棠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是受你儿子所托,前来搭救诸位的。”
此话一处,半妖们顿时一片哗然。但和穆棠想想中的反应却有些不一样。
穆棠本以为她如此说,这些半妖就算不欣喜若狂,也总归是该有点儿高兴模样的。但谁知道,刚刚还算友好的半妖们听到此言却一下子戒备了起来。
穆棠脸上的表情一僵,迟疑道:“我方才是说错了什么吗?”
老者表情淡淡,没有说话,反而是方才那青年愤愤道:“你们是白戾之那小人派来的吧,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们对少主和同族的信任,不是他一个蝇营狗苟之人能挑拨的,同样的把戏玩一次两次
还好,再来第三次,就愚蠢过头了。"
穆棠心中一动:“怎么?白戾之曾经派人假装你们少主的人骗取你们信任挑拨你们关系,你们这才不信我的?"
青年这时候冷静了一点,冷笑道:“当然不止这点儿原因。”
穆棠:“愿闻其详
。”
青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鄙夷道:"你说,你是受我们少族长所托来救我们的?"
穆棠:“正是如此。
青年当即冷笑一声:“我们老族长说了,凭借少族长的本事和我们半妖一族的财力,能请到悄无声息就潜入白狼一族地牢的能人,除非少族长是把我们半妖一族全都卖了!"
穆棠闻言大喜。
她一拍掌:“老族长大才啊!一眼就看清了事情的本质!”青年:"?老族长:
穆棠微笑:“你们少族长确实把你们都卖给我啦!”众人:
老族长:"……"
那青年楞了半晌,满脸不信任地憋出了一句话。"不!绝无此种可能!少族长不是这样的人!"穆棠温和微笑:"不然我救你们做什么呢?"
他被自己的逻辑绕了进去,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
片刻之后,在穆棠的解释和卫长偃的捣乱之下,众半妖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
那青年沉默片刻,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和少族长约定,要我们全族去开那什么快递公司,你当那什么股东,然后你就来救我们了?"
穆棠冷静点头:“毕竟你们现在全是我员工。”
众半妖对视一眼。
他们不知道什么员工的说法,他们妖族之中只有弱肉强食,而这一点,在弱势群体半妖一族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青年有些惴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一族,全都是你的奴隶吗?”
穆棠:"……"
开快递公司,当老板,她顶多是从打工人变成了资本家,被人骂一声工贼。但是从资本家变成奴隶主….
她笑容都僵了,甩锅道:“我们可不兴奴隶制那一套啊,不兴啊,咱们都是有正规雇佣合同的,合理合法。"
青年还想再说什么,老族长却拦住了他,抬起一双清明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敢问仙子,作为你说的那快递公司的员工,我们要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穆棠听了,自
动翻译成他在询问工作内容和薪资待遇。她不由得赞叹。
不愧是当族长的人,经验就是比那些小年轻老道。其他人还在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上纠结时,他已经将问题的核心聚焦到重点上来了。
她像说了千百次一般熟练道:“工资结构是底薪加提成,多劳多得,五险一金,做六休一,餐补房补,怎么样,来不来?”
老族长:"……虽然很多词语他听不懂,但是莫名的,他觉得他又懂了。
他到底是经验丰厚一些,脱离了妖族那套弱肉强食的规则,他斟酌道:“也就是说,你们问道宗,其实是想收我们半妖一族做门客?"
穆棠想了想,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族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们人族会同意吗?"
哪怕他带着半妖一族避世多年,他也不会忘了现如今的修真界,妖族和人族的关系,以及人族对半妖的态度。
穆棠听到他的话,就想到了现如今正兢兢业业在人族往金牌导师的方向发展的梦妖一族。她笃定:“你们放心,他们愿意,他们可太愿意了!”
老族长依旧没有说信不信穆棠,但是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一些。
穆棠计算了下时间,直接问:“老族长,我等进来之时曾听雀青说过,他见过一群人族关押在你们隔壁,敢问族长可知道人族被关在何处?"
老族长抬眼:“雀青也和你们在一起?”
穆棠言简意赅:“他和我们一起,但在阵法之中失散了。”
一听到阵法二字,老族长还没说话,那青年就喃喃道:“阵法,果然是阵法。”
穆棠心中一动:"怎么?"
青年颓然:“我们被抓了这么久,难道就没试过逃出去吗?只不过哪怕有同族逃出过这石洞,从来也都是音讯全无,我们原本以为他们是逃出去之后又被白狼一族发现了,但是现在看来,或许从始至终,他们就没有逃出地牢过。"
他神色一片惨然,夹杂着懊悔。
穆棠正想着怎么安慰安慰他,老族长却勉力起身,苍老的声音道:“姑娘若是找人族的话,跟我过来吧。"
他越过众人,一步一步走向一面石
壁。穆棠心中一喜,连忙跟上。走到石壁旁,老族长沉重地喘气。
穆棠一边伸手搀扶老族长,一边下意识地顺着老族长的视线看向了石壁上的一扇简陋窗户。窗户的那一侧,应当是另一个比这里小一些的石洞,但是现如今,其中空无一人。
老族长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们若是早一天来的话,或许还能见到他们,但是就在昨夜,一队妖兵突然把隔壁的那群人族尽数带走,不知去向。"
穆棠心中一沉,有一瞬间,巨大的恐慌袭来。她来晚了?
而且,来晚了一天?但是很快,她有冷静了下来。
不,不对。
就在一个时辰前,卫长偃刚杀了这里的守卫,救了那对姐弟。人族若是全数被转移出去或者被杀,不会单独留下这两姐弟。他们或许被移出了这间牢房,但是一定还在这个地牢之中。
她立刻看向了身旁的小女孩,低声道:“你还记得你们之前被关在哪里吗?”
女孩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是很快道:“昨天晚上,那群妖怪把我们赶出了牢房,他们带着我们走了很远,让我们住在了另一间更小的牢房里,大家都怕极了,几乎一夜没怎么睡。然后就是今天,有几个妖怪从我们之中挑人,他们要带走我弟弟,我不想,他们就说要给我个教训,有两个妖兵把我好弟弟抓了出去……"
然后,就碰见了卫长偃。
穆棠听了,觉得处处古怪,大脑飞快了动了起来。
她半蹲下来,语速飞快地问道:“平日里他们若是从你们中挑人,会一下子带走所有人吗?”女孩儿摇头。
穆棠:“昨天晚上,来的人多吗?”
女孩儿:“很多,有……二十几个?还是三十几个?”穆棠:"今天早上他们来挑人的时候,人多吗?"女孩儿:“还是那些人,没有变。”
穆棠一下子直起了身,脸色难看了下来。她喃喃道:“我们恐怕来晚了。”老族长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只有那青年推开人群走过来,茫然问:"怎么了?"
穆棠没有说话,但心已经沉了下去。
白戾之平时挑人试魔血,只会带走几个或者十几个人,从未出现过把所有人都带走的情况。一件已经习
以为常的事情,是很难改变行为习惯的。除非他这次要做的事情和往常不一样。
比如这次试魔血,他准备让所有人族都试一试,一个个带走也太麻烦了,不如把所有人都带到离他们的试验地近的地方,再一个个的掌人试药,这就方便了太多。
小女孩说,昨夜带走他们的人,今天还没走。
最起码,在他们带走不听话的小女孩时,那些人还没走。而从小女孩被卫长偃救到现在,最多一个时辰。
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到现在,这活水湖底还有最起码二十几个妖兵正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对那些凡人做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
她转头看向老族长,径直道:“我们现在要强行破阵了,你们是想跟着我们一起,还是暂时藏身此处?我们若是在外面闹起来的话,此处最起码是安全的。"
老者看了她一眼,佝偻的身躯缓缓直起。他淡淡道:“我半妖一族的儿郎,没有贪生怕死的。”
他转过身,沉声道:“众儿郎!”众半妖嘶声:"是!"
老族长:"为你们的同胞报仇的机会到了。""让我们——""杀!""杀!杀!杀!"
半妖们的喊声之中,穆棠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扇窗户。
她缓缓抽出背后的重剑,轻抚过剑身,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出剑,沉重的重剑之下,简陋的窗户四分五裂。
窗户之后的山洞,遍布着人族曾经生活的痕迹。而现在,他们生死不知。
穆棠淡淡开口道:“卫长偃。”
卫长偃正斜倚在墙上,一脸近乎冷漠的无所事事。他直起身:"嗯?"
他看着穆棠的表情,拉长声音道:“先说好,我不可能一下子找到他们被捉去的地方的。”穆棠平静:“没关系。”"既然找不到,咱们就一面墙一面墙的砸,一点一点地找。"
卫长偃看了她片刻,笑了。
他将手贴在墙上,缓缓道:"这可,太对我胃口了。"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整面墙轰然破碎。
碎石飞溅之中,996愤愤道:“宿主,他在装逼!
”
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家那平静站在碎石之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宿主。
996:"……"行了,这个也在装逼。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大师伯和谢蕴藏着一群凡人之中,谢蕴被大师伯死死捂住了嘴巴。他用力挣扎,却发现,平日里只给他们洗衣做饭的大师伯,果真不愧于体修的实力。
而透过前方层层叠叠的人群,谢蕴眼睁睁地看着在二十几个妖兵的包围之中,一个妖兵正带着戏谑的表情从瑟瑟发抖的凡人之中挑选着那待宰的羔羊。
他很快站在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身前,笑道:“跟我走怎么样?跟我走,你就有数不清的好吃的。"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她要经历什么。她只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无助的大哭了起来。
那人起身,遗憾道:“看来她不愿意,那么你们,有没有愿意替她的呢?没有的话,我就把人带走了哦。"
人群一下就骚乱了起来。
谢蕴挣扎地更厉害。
大师伯死死的压制住了他。
借着人群的骚乱,谢蕴压低声音道:“大师伯!你放开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大师伯的语气依旧冷静:“你不能去。”
谢蕴急了,几乎是口不择言道:“我便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大师伯!做人不能如此自私!你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
大师伯听闻此言,反而轻笑了一声。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不,我当然知道。”
“她会被注入魔血,魔血沸腾之际,她全身经脉都会被撕裂,再在魔血的力量下重塑,然后再次撕裂,再次重塑,直到她承受不住痛苦死去,或者抗住魔血的折磨,活下来。"
谢蕴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我为何会不知道,我当然知道啊。”他松开了谢蕴,站起身。
谢蕴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去抓他,却听见自己这个平日里似乎只围着灶台和他们的一日三餐转的大师伯淡淡道:“放开她吧,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