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欣垂眸望向捉住自己那只手,有一霎那的愕然,冷冽的眸子如刀子般睨向跑堂的,还没开口叫放,那跑堂的只觉一道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他喘不过来,连忙松了手。
“你们别想人多欺负人少,我里面伙计才歇下,”跑堂的迎向夏欣,刚接触到他目光,只觉冰寒碜人,头皮发麻,连忙垂头避开。他又畏惧担责,忙跑到门外张开双臂预防他们逃跑,“就是你们弄坏的,你们不赔不行!”
金满堂哭笑不得,“拜托,我们赔,你说赔多少就赔多少,我还想买些黄豆、小麦……”她把小晶要的食材说了一遍。
跑堂的只是个小角色,哪里敢做主把自家后厨食材往外卖,“你们太晚了,掌柜的已经归家,我只是一个跑堂的,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
他畏惧眼前这个穿白衣裳看上去很文静的贵公子,总觉得他随时会要自己吃不完兜着走,紧张得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金满堂平素虽然蛮横,却不曾欺行霸市。小二哥说得在理,她道歉安抚他后,让夏欣给些银钱,自己则走到旁边等着,呆愣地望着天上皎皎明月,心情却灰暗得很无心欣赏。
过了大约一刻钟,还没见夏欣出来,她有些急了,想到杂货铺去问问,黄豆应该有的。
“夏公子?”金满堂来到门前,门板已经被扶起,靠在一边。
须臾后,夏欣和跑堂的一前一后出来,跑堂的赔着笑脸,送了夏欣出去后,才合上门板。
金满堂惊讶地瞅着夏欣,他手上拎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麻袋,怯怯地问:“是我要东西吗?”
夏欣点点头,没说话,往金满堂家的方向走。
金满堂连忙跟上去,“我来提着,很重呢。”
夏欣睇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很重,为何还会给你。”他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也不会自己空着双手,叫个弱女子拎重物。
金满堂搓了搓手,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说了声“谢谢”,安静地跟在他后头。
夏欣原以为她会像只聒噪的小鸟问自己怎么得到这些东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答她,然而她一路安静无话,心中竟莫名有些失落。
到了金家时,夏欣还是心平气和,然而金满堂已经气喘吁吁。
“你拿进我屋里。”金满堂打开院门,看到徐氏和娟儿都站在堂屋门口,连忙用小短腿拦住夏欣。
徐氏松了口气,连忙要迎上前,“满堂,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娘就要出去找你。”
金满堂赶忙摆手,“娘,娟儿,你们赶快去歇息,担心我做什么,只有我卖人,没人能卖我呢。”
徐氏和娟儿已经到了视金满堂的话为命令的地步,连声称好,各自回屋。
待灯火熄灭了,金满堂才和夏欣轻轻地进了她屋。
“搁这里好了。”金满堂往地上随意一指。
夏欣将麻袋放下,目光中透出疑问,希望她能解释一下大晚上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金满堂视而不见,指着门口逐客,“你一个人回去没事吧?”
夏欣有些失望,冷冷地说:“来去自如。”
“回见。”金满堂给了个大大的笑脸,待他一离开,立刻把门掩上,点了蜡烛,胡乱地扒下厚衣裳,蹭掉小布鞋跳到床上,然后用鞋子精准地砸灭蜡烛,蒙头就睡。
夏欣突然停下回首,很久没有过的失落感,在心中弥漫,不是滋味。
金满堂迷蒙中听到更夫敲了二更,连忙弹了起来,飞快地就着月光将床铺好,然后贴到墙上听有没有其它人走动的动静。
夜澜人静,除了虫鸣外,几无声响。
金满堂这才放心地拎着重重的麻袋入了金草堂。
“我亲爱的小晶,食材带来了,要怎么办你告诉我。”金满堂风风火火,麻利地解开袋子,一鼓作气将里面所有东西全部倒出来,其中有一个小包裹,估计是黄豆。
不知道是夏欣贴心,还是跑堂的贴心。
除了牛奶,小晶要的都有。
小晶深知金满堂身体很累,全靠一股意志支撑,也不磨叽,让她把材料摆到十二块田里。
金满堂饭饱力足,手脚麻利,只用了一刻钟就已经按小晶的要求把大米、小麦、玉米、黄豆,土豆,均匀地摆放到小田地上头。
小晶问道:“主人,小田种虫草花,荷塘还种荷是吗?”
金满堂用力点头,心中怦怦直跳,十分期待。
小晶飞到空中,全身释放出绿色的光芒,旋转十三圈后,绿色光芒陡然化成十三道光速,射进小田及荷塘里。
金满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发现绿色的光速完全没入田地后悄无声色,是不是小晶的力量被她用干净了?
这时,小晶从高空下来,笑着说:“主人,你不要担心,生命力量进入土壤后,正在积蓄力量,明日就会发芽了。”
金满堂连忙点头,想起第一次种东西也是这样的,“你别怪我多心,我就怕把你榨干了。”
小晶推了推金满堂手臂,“主人,到溪边喝点水吧,补充下力量,然后出去拿床被子在这里睡觉,我马上要把温度降到二十度呢。”
金满堂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还能调节温度?”
小晶娇羞地说:“当然可以了,这是神的空间,我是空间守护晶石呢。”
金满堂啵了小晶一口,“你们真厉害。”她依言喝了两口水,再出去抱了床被子进来,躺在小晶休息的光柱旁边。
“主人,好好睡觉,到时咱们养鱼,养虾,养贝壳。”小晶悬在金满堂耳畔,声音轻柔。
金满堂慢慢合上眼,“谢谢。”
翌日起来时,金满堂只觉精神饱满,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展望田野,十二块田地已经可见虫草花崭露头角,嫩黄嫩黄的惹人喜爱。
金满堂啵了小晶一个,“我出去了,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小晶依依不舍,“主人有空就来找小晶玩,如果没空记得两日后亥进来收成哦。”
金满堂保证自己会记得,离了草堂后,唤了娟儿给她打水净脸。
娟儿把热水放下,忧愁地看着金满堂,“大姑娘,珩哥儿在堂屋等你呢,似有急事。”
“你发什么愁,有事也是我有事,你只管好好做自己的事,有空去看下鸡场。”金满堂看都懒得看娟儿一眼,最讨厌看到别人天还没塌时,非要哭丧个脸。
娟儿忙喏喏出了去。
金满堂把自己打理干净后,穿好衣裳去了堂屋找章珩,“表哥,你这么早。”
章珩托腮,“太阳晒屁股了啊,表妹。”
金满堂冷哼,“要不是你吵我来着,我要睡到午时吃饭。”
章珩抬眼望向金满堂,突然怔住了,“表妹,你涂脂了啊?”
金满堂坐下,倒了杯水喝,“我涂个屁脂,哪里有脂涂,你又不送我。”
章珩奇怪地看着她,突然凑得非常近,“你好像白了许多。”
金满堂不以为然,随意道:“老子养了一个冬天,再经春天滋养,不白才怪。往后不晒了。”
章珩就差伸手抹她脸了,惊奇地说:“你肯定涂了粉,那些小粉刺小痘印都没了。”
金满堂推开他,“没个正经的,你有事快说,我家娟儿哭丧个脸说你有急事。”
娟儿刚好捧茶点过来,猛地一颤,垂着头不敢吱声。
“大姑娘,早点。”把茶点放下,娟儿脚底抹油地溜了。
章珩打趣道:“表妹,看你家里,人心惶惶,以后少惹事知道吗?”
金满堂不敢苟同,“心事都有两面,你有事快说,若没事儿,我还要去若水堂呢。”
章珩挤挤眼,“去这么远干什么,跟我买材料修茸铺子啊。”
金满堂立刻拒绝,“我才不要奔波呢,你大块头你去。”装修这种累得半死的事,听听别人说就行了,况且她又不懂那些木头石材雕刻什么的,也没兴趣了解。
“那你去若水堂干什么?”章珩满是笑容的眼底,藏着一丝紧张。
金满堂照实说:“去完善我的菜谱,做饮食的菜谱很重要,这是给客人最直观的视觉感受,特别我是做药膳的,除了特色小炒外,每一味炖汤都要简单传神地突出优点,和禁忌。”
“也对,我朝富庶,很多人都识得字。”章珩喝了口茶,这才言归正转,“小花给捉了,我查了那个老鸨这两天都和谁接触过,你要不要我把夏荣的来历给查出来?”
金满堂迷惑地看着章珩,“表哥,你是吃饱撑着?不然怎么查别人来历?”他和夏欣都是她救回来的人,半斤八两有什么好查的。
章珩直肠直吐,“我担心他来历不明,到时给表妹惹祸,我觉得咱们还是心里有数比较好。”
金满堂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他不是杀人犯采花大盗就好了,你不要多此一举!”她怕若是夏欣真的不是寻常人家,章珩反而会惹祸上身。
章珩冷哼,“我不乐意。”
金满堂没什么耐性,“那你要怎样?非要揪出他的身份?如果他是重犯呢,你打算送到官老爷面前邀功还是如何?”
一连三问,问得章珩哑口无声。
金满堂站起来,严肃地说:“表哥,你们都是我救的,无论背后是何原因,都各有各难处,现在聚在一起就是缘份。你有精力不如想想怎么把图纸里的场景在现实一一展现。这样我也佩服你。”
章珩有些羞愧,更多的是斗志,“表妹放心,实景一定比图纸好!”
金满堂这才笑逐颜开,“好咯,小花的事夏公子打了包票能处理好,我们也不用伤神,我吃了早点就去若水堂,若你有空就过来。”
章珩抛开心底那丝道不明的情绪,想了想,“我不去了,说好一个月要赶出来,我这就去联系各路好手。”
金满堂把支取银子的印章交到章珩手上也不怕,首先是陈东相信他,她才会毫无条件信任。
章珩走后,徐氏才牵着金子贤出来,说早些时候奶奶派人来知会,已经帮子贤联系好学堂了。
金满堂摸了摸荷包,发现没系,“那束脩大概多少合适,娘你过会托人打听下,如果大家都给一两银子,我们也就给一两银子,明白吧,别搞特殊。”
徐氏温驯地点头,金子贤从徐氏襟内摸出金条,交给金满堂,“姐姐,娘要还你金子呢。”
金满堂没收,扔到桌上,“娘兑了银子,寻个好日子,回外祖家走走吧。往日坎坷时,谁帮过我们,也回敬些。”
徐氏马上面露喜色,“这敢情好,可也要不了这么多。满堂你收起来,给娘,给娘五十两银子,这样可以吗?”
金满堂没强逼徐氏,收起金条回到自己屋里,翻出一百两银子,叫了杜儿、娟儿姐妹。
“娘,这里五十两,你回乡省亲的费用,别花光了,留点给子贤准备上学堂的用品,要是不懂就找人打听下。”金满堂分猪肉似的,分着眼前的银子。
接着对娟儿说:“这里十两银子,奖励你用心办事,谁掴你的脸,如果路上看到,回来告诉我,我抽死他。”又给杜儿十两,“谢谢你用心照顾子贤。”
娟儿连忙把银子揣口袋了,被杜儿用手肘顶了顶,不明所以地问了句“干嘛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把银子推回金满堂面前,“大姑娘,你哪里话,应该的,本份呢,咱们,咱们姐妹……杜儿!”
娟儿跺脚,“这是大姑娘奖励我呢,怎么不能要,我想要银子,大姑娘。”
金满堂哭笑不得,也喜欢她不造作,“收起来吧。”
余下三十两她自己的,揣荷包里鼓鼓的沉沉的,她喜欢这种腰缠万贯的感觉——就是有钱。
徐氏整个人都定住了,只觉得周身皮肉都痛,甚至心口都痛。自己女儿居然眼也不眨地打赏下人二十两银子,这可是能张罗两门婚事的银子了,可以买好几只牛,买一块良田……
她就那样送人了!徐氏十分不满,可是又不敢置喙,苦涩地问:“满堂,王娘子那事如何了?”一提起王娘子,徐氏心口更疼了,那天金满堂也把银子当烂叶子似的送人,一送就是一百多两……
金满堂心思都在菜谱上,心不在焉地说:“不如何,东哥办事尽管放心。”
徐氏心头突然窜起一股怒火,让杜儿抱了金子贤出去,娟儿有眼色,连忙跟着离开。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