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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锦程整理了行装,在离开前劝辛禾雪跟他一同进京。
但辛禾雪执意要留在破庙当中,步锦程好说歹说,口水都说干了,完全不管用。
辛禾雪牵住他的衣袖,放缓声音,“你若是担心我,就快些和太初寺的僧人回来,尽早除了那蛇妖。”
他像是一段柔软而有韧性的柳枝,凉风拂拂,轻偎依傍到步锦程身侧,帮步锦程理了理宽袖,抚平衣领隐约的褶皱。
就好像……
就好像妻子在送丈夫远行。
除了性别不对,这一幕和步锦程曾经憧憬想象过的美满家庭全然重合,他的脑子就和被猫爪拨弄的麻线团一样,一团乱。
【步锦程爱意值+3】
没有理会毛头小子心鼓如擂,辛禾雪说:“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步锦程放心不下,神情显得凝重,沉声道:“此处离不周山太近,你要多加小心。”
辛禾雪:“嗯,我会多提防的。”
他叫步锦程放宽心。
不过……
蛇的主食是鱼吗?
辛禾雪眉心浅浅蹙着,瞥了一眼院中水缸里的鱼,这条草鱼先前被步锦程用铁叉扎中了鱼尾,伤口被辛禾雪用草药附加灵力处理过,早就好全了,正在缸中充满活力地来回游。
辛禾雪垂手,指尖碰上冰凉的缸中水。
那草鱼接触过他的灵力,已经初步具备了灵识,见辛禾雪探手下来,就乐颠颠地摆着尾巴,一边吐泡泡,一边浮向水面,鱼嘴轻轻碰了碰那白皙如玉的指腹。
触感微凉,夹杂着痒意。
辛禾雪指尖滴着水,他回到卧房中,做好墙面上的记号,“正”字添加上第四笔,并且将十月初五的日期着重圈起来。
………
不周山崎岖险峻,层峦叠嶂,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林木生得参天,葱葱郁郁,浓翠蔽日,因此也将一切都笼罩在层层阴翳之中。触目所及,皆是阴气森森的景象,风雪从林中过,树梢头摇曳生出一阵阵幽咽之声,凄神寒骨。
恨真摧毁了原本属于担生的意识,夺取了这副巨蛇之躯。
担生早年或许是个能够搅动水灾祸患、吞噬村庄的大妖,但是在数十年前,自从与国僧了意一战,大败之后被镇压在洞庭湖底,实力早就不同以前了。
自今年年初地龙动荡,海沸山崩,天下不安,担生才有可乘之机,挣脱了湖底的禁制,得以重见天日。
担生势穷力竭,没有一开始就选择闹水患这样的方式,那将会迅速引起朝廷的注意,而是选择另辟蹊径,盯上了许州湖心楼的生意,当起地头蛇,底下的小妖,尤其是像襄桂这样的树木成精而实力微弱的,不得不想办法上供凡人血肉当做保护费。
有了初步的积累,担生胆子壮了些,更是径直在不周山上落草为寇,建起了土寨当山贼。
底下听命于他的小蛇妖,自然也就成了贼寇
。
在担生前往湖心楼的时候,土寨没有大妖镇守,这些小蛇妖们各个担惊受怕,不周山毗邻京城,明晃晃地就是在天子脚下嚣张动土,时刻有被太初寺的高僧剿灭的危险。
年轻的蛇妖们终于等回了作为主心骨的“蛇爷爷”。
但是没有想到担生的芯子已经换了一个人,只觉得对方出去一趟之后,修为大涨,同时也性情大变,血淋淋的森寒蛇口一张就吞噬了两条最弱的小蛇。
小蛇妖们在担生回来时,还天真地以为今岁时节能够安心冬眠了。
然而恨真在这蛇窟里建立了比暴君还要残忍的一言堂统治。
他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风从竹帘下撞入,火烛晃晃。
前来的小蛇妖“扑通”一声跪伏在门槛前,瑟缩发抖地禀告:“大、大人,你说的穷书生捉到了,从竹笈里翻出来的家状上书写的,就是周山恒,籍贯是江州许寿村……”
恨真的面目将近有一半掩在黑暗之处,侧方的火烛打出光影,映出眉骨沉压的锋锐轮廓。
黑暗中一双赤色竖瞳,在跪着的下属抖如筛糠时,他的眉豁然松开了,扯唇笑了两声,“做得不错。”
小蛇妖却愈发觉得后脊发寒,好像下一刻葬身蛇腹的就要轮到他。
恨真漠然道:“将周山恒关押起来,至于此前捉到的两个书生,既然一个已经逃了……另一个现在就放出去,装样子装得像些。”
小蛇妖揣测着恨真的意思,大概就是让他们假装无意间不慎放走囚犯。
可是……
为什么呢?
那书生放出去,必然会去官府报案的,届时太初寺的高僧上前围剿,他们当中,除却如今修为大涨的大人,剩下的都不成气候,就是一盘散沙。
小蛇妖退至门外,忽然脑中火石电光地一闪,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大人不会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土寨,哪怕剿灭了也无所谓?
这个念头令他顿生鸡皮疙瘩,感觉就像是脖子和脑袋俱在刽子手凌空的刀下。
不、不会的。
小蛇妖勉强安慰自己,将恨真的命令传达下去,新捉获的江州书生被关押进土寨底的水牢。
………
恨真猜想的没错。
蛇瞳在竹林里幽幽窥视着,新的受伤的穷书生捡起装着文书的包袱,早就在夜里从土寨里奔逃出去,半途只能歇脚在破庙里,辛禾雪果真对穷书生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还帮忙处理了伤口,赠送了盘缠与行囊。
恨真的魂魄此前在渡之的身躯中,不仅了解渡之的记忆,自然也借着渡之的眼睛观察过一切。
七日失忆一次的锦鲤妖,却还记得要报恩,只是忘却了恩人的姓名,因此正在今年赶考的穷书生当中广撒网。
真是知恩图报的菩萨小鱼……
他眼看着第一天,逃出生天又在破庙当中休整了一夜的书生,在辛禾雪送别时,千万分感激地扶住了辛禾雪的双臂,正在诉
说着什么真情。
恨真沉沉地眯起双眸,面庞森寒锐利。
他盯着那双碰了辛禾雪的手,呈现攻击状态的蛇瞳血色翻滚,令人胆寒发怵。
“咔”地一声骨裂产生脆响,使人心间一抖。
浓厚的赤红搅动之中变成了墨色,恨真面无表情,骨折的右臂没有支撑,轻飘飘地垂落。
在那书生走后,他自竹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看起来伤势严峻。
倒在破庙前。
在辛禾雪上前蹲身推了推他的肩膀时,那道他不会忘却的诱人冷香萦绕在侧,恨真鼻尖翕动,动作微小极难察觉,他面上仍旧佯装昏迷。
………
辛禾雪又救了一个穷书生。
他沉静的视线扫过床铺上的男人,发色偏棕,剑眉凤目,五官有种接近域外人特征的深邃锋锐,身量高大,躺下那足底几乎能碰到床尾的隔板。
骨折的右臂他已经帮忙包扎起来了。
如果从步锦程开始算,那么遭遇山贼而受害的穷书生就有了三个。
三是一个神奇的数字,出现在“事不过三”、“一而再再而三”的俗语中,辛禾雪心中的警觉已经竖立起来,他觉得这是一个杀鱼盘。
不过他处理伤口时,暂且还没有从对方的身体找到属于蛇妖的非人特征。
辛禾雪只能尽量怀抱善意的猜想,这只是一个遭遇贼患的倒霉书生。
醒来后男人也没有表现出异状,对他表达了感谢,至于对不周山贼寇流窜的说辞,与步锦程以及前一个书生的说法也能够重合上。
辛禾雪同他说:“外头天快黑了,你身上有伤,就先在此处休息一夜吧,明日再进京城报案。”
男人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十分顺从他的安排。
辛禾雪询问:“你叫什么?”
“恨真。”薄唇牵起,他紧紧盯着辛禾雪,重复地回答,“我叫恨真。”
由于恨真伤的是时常活动的右臂,不能够下厨。
辛禾雪佯装要准备晚饭,进入后堂的灶房中忙碌。
恨真还在僧房当中。
灶房的柴门被辛禾雪虚掩了一半,他站在灶台前,【K。】
K:【……请不要请求考官帮忙做饭。】
辛禾雪反问:【职员的厨艺不在考察的范围内吧?】
K:【对。】
辛禾雪眼波流转,笑了笑,【所以你可以暂时不是考官。好吗?哥哥?】
撒娇的小猫最好命,不撒娇的小猫也好命。
这个小世界只有K受到了伤害。
透明的无能丈夫不得不现形,为了给宿主准备一餐热乎的饭菜,甚至外面等待着的,还有领着六号号码牌的第三者。
在恨真往后堂这边过来的时候,K立即消散了身躯,辛禾雪顺利接手,将锅中的豆角炒肉铲起来,装到盘子里。
看起来K的厨艺有了点进步。
辛
禾雪侧过脸,看向舀起来的饭,对恨真道:“你可以把饭端过去吗?”
说罢,他先端着菜盘子回到厅堂中。
恨真在他放好盘子之后,才缓步端着两碗饭进来,右臂在纱布包扎后悬吊在胸膛前,端稳碗显得有些困难。
辛禾雪刚坐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先开始吃吧,我忘了拿酒来。”
没等恨真表示什么,他步履匆匆地回到后堂,瞥了一眼,院中屋檐下的水缸空空如也。
贪吃蛇果真把他养的草鱼吃了。
辛禾雪从灶房的木柜中取出一坛雄黄酒,在步锦程离开后,辛禾雪悄然来去了一趟京城,雄黄酒是那时买的。
其实在恨真开口道出姓名的时候,辛禾雪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穷书生。
他去京城的时候,顺道潜入了礼部堆放文书的架阁库中,也翻过了今年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的书房,已经阅过了各州州试举荐上来的乡贡名册。
没有一个名叫“恨真”。
辛禾雪为他倒了一盏酒,眉眼微微一弯,温声道:“喝些酒吧,舒筋活络。”
恨真和他的视线对上,薄唇牵起了不明显的弧度,手上为辛禾雪夹了一筷子豆角炒肉,“你辛苦了,要多吃些。”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早已对双方各自的算盘心知肚明。
油黄的豆角夹在筷中,辛禾雪送至唇边,轻启含入,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
酒盏举至口前,恨真一口闷入喉咙,酒液淋漓,热辣辣地滚过食道与胃部。
辛禾雪知道雄黄酒对这样的蛇妖没有效果,否则那夜院内院外都是雄黄粉,恨真也不会潜入他房中。
恨真察觉到了辛禾雪在试探。
他没在豆角里加任何料。
不过,他知道辛禾雪会主动入局——
为了那个穷书生。
恨真悬住右臂的纱布松散开,轻飘飘落地,他双手托住了佯装昏迷的青年,拦腰穿膝地将人抱起来。
好吧。
让他看看,知恩图报的锦鲤妖,为了恩人,能够做到哪一步?
可以吃到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