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没有对大世界的剧本池抱有什么希望,考核世界的剧本也是从剧本池里随机抽取的,在听完K的介绍之后,他也不觉得失望。
只能说这确实是大世界的水平。
K这次传输过来的剧本资料非常简短,也许是因为这个小世界的考核方向正是落点在于职员的剧情推演能力,剧本省略了几乎所有的剧情细节。
简言之,就是一只锦鲤报恩的故事。
锦鲤妖初入人间,遭逢大旱,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化形为人,险些旱死,一个穷书生将锦鲤救起,养在家中水缸里,等到大雨才将锦鲤放归河中。
锦鲤妖铭记恩情,之后为了报恩,给上京赶考的穷书生送金送银以身相许,又帮助穷书生路上解了山贼之患,还在京中给穷书生引荐达官贵人,一妖一人两心相悦。
只不过人妖殊途,穷书生高中状元之后,遇见了一位高僧,高僧挑明了锦鲤妖的身份,穷书生惊悸之下,和高僧协力同心将妖怪收服,镇压在招摇山脚下的安宁塔底。
才子佳人一直是古往今来经久不衰的题材,神仙妖鬼和贫苦书生的故事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变种,多的是妖鬼一路护送书生高中进士,又默默无闻退出的故事,但这种将锦鲤妖镇压塔下的结局,怎么样也算少见了。
辛禾雪上一次听闻,还是一个有关于白蛇的故事。
剧本的大概就是如此,内容对于角色的性格演绎没有特别的限制。
K又介绍起辛禾雪这个角色的固有属性——
人鱼不分雌雄男女,既有生殖腔,也有生殖器,生殖腔藏在腹鳍之下,而生殖器只有在情动的时候才会从鳞片下显露。
除了人鱼特别的生殖系统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摆在辛禾雪面前。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而化形的鱼妖,记忆能力虽然有所长进,但也只以七天为限。
这是基于天地缘法的要求。
蝴蝶鲤本身就寓意着富贵与吉祥,素来被称之为“风水鱼”,福泽深厚,与蝴蝶鲤接触得多的人物,身上也会沾染福运。
然而凡人本身三魂七魄不能够承受过厚的福泽,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物极必反,事物的发展跳不出三界之中,为了避免后患发生,鲤鱼妖七天一清空记忆,不会与同一个凡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这种记忆清空是非常彻底的。
七天相当于一次轮回修炼,期限一到,蝴蝶鲤会重新以原形潜入水中,再次出水后,又犹如新生儿一般首次接触世界。
但是,剧情里锦鲤妖分明一路上可谓是一片痴心报恩。
剧本中没有提及锦鲤妖是如何记得报恩,如何找到穷书生恩人的。
K提示道:【护心鳞片。】
辛禾雪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接收到了族群本身的传承记忆。
蝴蝶鲤确实有一瓣浅金色的护心鳞片,在鳞片上篆刻的字眼是永生无法抹除的,通常
蝴蝶鲤会篆刻上伴侣的名讳,这样他们就可以通过名字重新找到伴侣。
可是这也有限制,凡人的名讳不能篆刻在上面。
同样和天地缘法的要求有关,凡间界的人名地名篆刻其上,会由于承受不住福泽而遭到反噬。
这样子推断,似乎只能在护心鳞片上篆刻报恩?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能够让锦鲤重新找到恩人,不过辛禾雪暂时还不了解。
【这个穷书生叫什么?】辛禾雪询问剧本里全程用这个词代指的人物,【到时候我失忆了,哥哥你能提示我吗?】
好搭档K在此时又成了好哥哥。
只不过,K这次冷静道:【在本次考核世界,职员辛禾雪为考生,系统K的定位为考官,不会再提供任何特殊的帮助,请考生与考官保持适当的社交交往距离。】
辛禾雪:【……】
他微微笑起来,【好的,考官先生。】
………
招摇山天池之旁,长着一棵道行已逾千年的菩提树。
化形的菩提君是个鹤发老翁。
这一片的小妖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能够化形的小妖就要到山下凡尘去历练,招摇山上的灵气只足够让动植物产生灵识,好运的至多化形,道行的长进还是要在凡间历练中提升,妖物想要成仙至圣,需得有足够的机缘,悟出自己的大道。
而凡间红尘,正是寻觅机缘的地方。
菩提君向辛禾雪传授经验。
要当心大澄王朝太初寺的捉妖天师。
要坚守本心,不可以步入歧途,以凡人的血肉为食的阴损捷径虽然可以延续寿数,长进修为,但终究无法堪破大道,还会引来太初寺天师的围剿。
另外,针对辛禾雪的情况,菩提君提醒:“还要当心那些心术不正的凡人,万万不可轻信凡人,免得竭尽丹心。”
锦鲤妖的福泽脉络全在体内的丹心之中,这也是储存灵气修为的关窍所在。
过度干预凡人命运,以丹心为凡人求得福泽,往往最终会耗尽锦鲤妖的心力。
辛禾雪颔首,谦恭道:“多谢。”
他将菩提君口中警醒的“三要”一一铭记于心,向菩提君告别之后离去。
鳞片白得晃眼的鲤鱼,长尾一摆如同浪花,顺着天池瀑布而下。
菩提君送别了他。
………
这一送别,就给送到了江中大旱去。
江州去岁夏末遭遇洪灾,赈济款于年尾从朝廷拨了下来,今年五月却又突逢大旱。
打清明之后,已经将近有两个月未下过一滴水。
夏蝉刺耳,田埂的水稻等着灌溉,江流却早已见底。
黄土地龟裂成一道道一横横的线,唯有地缝里的野草还夹杂着泛黄的绿色,而稻苗已经在焦灼的烈日下烤得奄奄一息。
焚风好似要掀起巨焰。
麻线鞋踩在黄土上,能够感受到那股几乎
是从地缝滚滚冒出的热气。
青色圆领窄袖衫,葛布束口裤利落地扎起,本身是便于农作的服装。
今日也无雨。
周山恒掀起地上的笠帽,用巾帕擦了额际的汗,再将笠帽戴在头上,此刻才感觉到片刻阴凉。
一路走过来,不论是邻家的还是他家的田地,都已经无水能够引入了。
大旱持续下去,只怕今年的许寿村恐怕会严峻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他从田埂边走过,肩上扛着的耙子刚刚将田里的杂草除去,只不过效果甚微,再连月无雨的话,家中的农田今年怕是颗粒无收。
有人和他打了声招呼,“周大,一会儿我上你家去,你帮我写封信,我要托人给我住在归州的远亲送去。”
周山恒是许寿村附近这一片乡里少有的读书人。
和县学里那些文弱的白面生员不同,他的身量颀长高大,窄腰宽肩,肌肤呈现出常年下地干活晒出来的麦色。
但又因为饱读诗书,和乡野村夫又区分开来,他的气度四平八稳,还带着些书卷浸染出来的敦厚文质。
五官生得是极端正的,整个人像是悬崖绝壁上巍然而立的冷松。
周山恒应了那邻村的中年男子一声。
他也踏上了回程的路。
余光一瞥,剑眉却是皱起来。
有条大江穿过许寿村所在的三原乡,现下因为连月大旱,河床已经干涸了,尚存三两个顽强的小水洼。
因为实在是白得晃眼,让周山恒一瞥就留意到了那小水洼里的鲤鱼。
这一片至多只有些草鱼、鲫鱼和泥鳅,鲤鱼很少见,何况是通体雪白的锦鲤。
周山恒此前从未见过。
他顺着原本的石阶向下走,因为没有河水,用来浣洗衣物的青石板已经完全无用了,他从青石板上走下。
辛禾雪本来就道行浅,他在招摇山上至多才能化个人鱼形,突遭大旱,一离了水,连人鱼形也维持不了,就一只鲤鱼躺在干涸的河床上。
小水洼都要晒干了。
见到有人来,蔫蔫的,勉强摆了摆尾巴。
瞧着十分可爱可怜。
周山恒将笠帽摘下来,反拿着用笠帽装了点水,又把锦鲤妥善地放进去,这才回家。
………
周山恒帮邻村的中年男子写完信,信纸用竹筒装好,免得不慎有毁损,到时候男子还要托乡里民间的信客送去。
“也不知道归州的情况如何,要是再这样不下雨,我只能投靠表姑父一家去了。”中年男子哀叹,“一表三千里,人家也不稀得我们这样的破落户,今年难啊!”
周山恒不言语,他本来就是沉静寡言的性格,男子也不觉得奇怪。
他为了方便乡里,收取的代书费很少,五文一封,只赚点油墨钱。
中年男子如实给他,想起来什么,又询问:“你母亲身体可好?”
周山恒摇头,“状况欠佳
,咳疾近来有些严重,只能卧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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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恒看了看外头的日光,“上山摘桑叶了,还未回来。”
中年男子告辞将要离去,才出了柴门,竹篱笆围出来的小院明净整洁,他见到屋檐下的水缸里有只通体白色的鲤鱼。
顿时稀奇得不得了。
他左看右看,“这是哪里捉来的?”
周山恒道:“江边看见的。”
江里的草鱼、鲫鱼,早在大旱没多久就给村里人捉去熬鱼汤分食了。
这白鲤鱼非常少见。
村野人不识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中年男子只觉得实在是稀奇得很,他们家里自打过年之后就没沾上过两餐荤腥了,孩子馋得哭爹喊娘,他看向周山恒,“你这白鲤鱼卖吗?”
他想着同乡人买卖,总比县里卖的鱼要便宜些。
周山恒看了一眼水缸,沉静道:“不卖。”
中年男子失望而归。
周山恒俯身察看水缸里的锦鲤。
他们屋后靠着山,山里有泉眼,泉水有一道浅浅的溪流蜿蜒到屋后,只要山泉未断绝,他们家就还有一口水喝。
只不过这个水量灌溉农田就做不到了。
水缸里的水就是屋后的溪流里蓄的。
水质清澈。
白鲤长尾长鳍舒展开来,在水里悠游,仿佛是雪浪。
原本晒得黯淡的白色鱼鳞,此时又重新粼粼闪烁起微光,摆尾时如跃动的碎银。
周山恒瞧得出神,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漂亮的白色鱼尾。
“哗啦!”
响亮的水声。
水珠淋淋,顺着周山恒的额角、眉骨、下颌滴落。
他被白鲤甩了一脸水。
再去看缸中,那白鲤浸入水面。
过了一会儿,又浮起来,贴近水面,朝他吐了两个白泡泡。
周山恒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骂了。
“对不住。”
他为自己鲁莽地想要触碰白鲤尾巴而道歉。
辛禾雪懒得搭理他。
这储水的水缸还是小了些,让他有些活动不开,不过因为是山中水,水质还算舒服。
他大概清楚了这穷书生的身世。
江州三原乡许寿村人士,周家长子周山恒,家中几亩薄田,以养蚕缫丝为副业,家庭结构也很简单,孤儿寡母一家三口。
确实很符合通常故事里的穷书生形象。
辛禾雪静静观察着。
日影西移,主屋旁边的灶房升起炊烟,丝丝缕缕,日暮下隐约发蓝。
周家二郎蹦跳着回来了,比起沉静的兄长,七八岁的周二郎显得十分活泼。
他放下后背的竹篓,里面满满的一筐桑叶,等到
()喂了蚕,又去灶房里帮忙。
周山恒将单独的一份饭菜端进东厢房里给周母。
两兄弟的晚饭则在堂屋里吃。
周二郎好奇地问:“大哥,怎么缸里有只鱼儿?用来吃的么?”
周山恒咽下米饭,“养着。”
周二郎:“噢。那鱼儿可真好看,没见过这样的白色,明天我顺道去捞丝草吧?给鱼儿供养料。”
周山恒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又问:“你这两日是不是没去村塾听讲?”
周二郎扁了扁嘴,“天旱成这样,来年没粮食,村里都没钱发给郭先生,先生都走了。”
大澄没有官办的村学,村塾是村里百姓凑起钱粮来雇佣教书先生来给孩子们启蒙的,工钱本就低,都说家趁二斗粮,不当孩子王,郭先生先抗不住了,另谋出路。
周山恒颔首,“那以后在家里学,先教你千字文。”
周二郎是崇敬自己这位有实才的兄长,但要他听讲学习,又实在是难为他了,于是怏怏不乐地答应。
周山恒给母亲房里端了新煎好的药。
洗漱完就回西厢房睡觉了。
为了让他安心治学,他独自住在僻静的西厢房,周母住在最大的东厢房,周二郎在东厢房里隔出来的小间。
周山恒往灯盏里添了二两桐油,再撒了些盐,这样要省油得多。
他就着火烛温书。
书卷是从乡里的佛寺借来的,书价对于农家来说相当高昂,普通百姓家中没有什么藏书。
周山恒看书入了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恍然间听见破水声,过一会儿,又有人敲了敲柴门。
已经是亥时了,月上中天。
有谁会来?
周山恒去开了门。
来者是位过路的年轻道士,对他行了个拱手礼,“郎君可否借口水喝?”
周山恒端了碗茶水给他。
那道士一饮而尽,解了日夜赶路的渴,才问:“郎君可发觉许寿村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周山恒道:“道长,这是何意?”
那年轻道士不好和凡人讲些妖鬼之说,免得明日传出去引起了村子的慌乱,他只是途径许寿村隐隐察觉到妖气,才上前探查,但是那妖气似有若无,现下好像又没有了。
他的修行浅,不免是他体察错了的缘故。
夜已深了,不便叨扰,年轻道士和周山恒道了谢就离开了。
周山恒重新关上柴门,回到西厢房里,他吹灭了桐油灯,又有月光从窗子照进来。
他到床铺上去,过一会儿呼吸平稳,入眠得很快。
睡得混混沌沌之时,周山恒耳旁仿佛有人在喊他。
“周郎……周郎……”
“周山恒……?”
缥缈如仙音,朦朦胧胧。
周山恒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却怔愣在原地。
有一弱冠郎君趴在架子床边
,懒倚着半身,玉白的手指间缠绕玩着的是周山恒的头发。
见他终于醒来,漫不经心地瞥落视线,只这一眼,也像是妖魅一般足以令人神迷目荡。
更让周山恒诧异的是,身旁的郎君上身穿着轻纱衫,下身却是白色鱼尾,鳞片蹭到了周山恒的腿旁,冰凉玉润。
仿佛是抟雪作肤,镂月为骨,月光下美得难以言喻。
郎君雪颈微低,凑近了他,向着周山恒扑面的是一种好闻的冷香。
周山恒浑身紧绷,像是石头一动不动。
辛禾雪眼中笑意流转,尾调轻扬,“吓傻了?穷酸书生,怕我吃了你?”
周山恒喉咙不知怎的,干涩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不怕。”
“既然不怕,那还不快醒来?”辛禾雪语气一变,蹙起眉心,命令道,“你后院的溪流都快流干了,快些将我送回水缸里。”
他语气像是要吃人一般,但却不会带给人凶恶感,那双眼好似是天生的看谁都柔情脉脉。
周山恒愣头愣脑的,就被眼前的郎君弹了个脑瓜儿崩。
周山恒猛地从床上直直坐起,月色凄清,房中空无一人。
是做梦?
周山恒抵了抵额头。
又回忆不起来梦里的人是什么样子。
只记得叫他去后院?
后院有什么?
周山恒摇摇头,他又起床,披着外衫前去。
却在后院的浅浅溪流里见到了本应当在水缸中的白鲤。
辛禾雪方才为了躲避那个道士,想方设法跳进了溪流里,这会儿回不来,只好托梦求助于周山恒。
“当真怪异……”
周山恒把白鲤放回水缸中。
看见白鲤在水中游曳着,周山恒想不通好端端的鱼怎么会跑到溪流里,兀自低喃,“莫不是成精了?”
这么猜着,他又哑然失笑。
定是夜里突然见到了那个道士,有所思,有所梦,不过凑巧罢了。
鱼儿怎么会成精呢?
周山恒忽地又摸了摸眉心,莫名觉得好似是谁弹过他一个脑瓜儿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