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二十六年春
初如雪摸索着到了钟离啻的马车前,想想,道:“红衣刺客听令。”
红衣刺客立刻下跪,等待初如雪发令。
“安全护送翊王到蜀地,若有差池,便不必再见我了。”
红衣刺客向来是不会违抗初如雪的命令的,就算是再怎样怪异的命令,他们也只是执行。
初如雪知道,明嘉帝此番的目的,是钟离啻。如今靖南王已死,宗室只有钟离啻一人,这样的刺杀,原没什么问题,世人也不会起疑,认为是明嘉帝做的。
可是偏偏出现了初如雪,她带着红衣刺客,保护钟离啻。
她原想送钟离啻到剑阁,好歹去看看那马场。
如今,也是不能做到了。
“我失明的事情,万不能叫翊王知晓。”
初如雪最后对红衣刺客说了一句,便转着轮椅离开。
她和钟离啻,有缘无分,终是不能在一起。就算有琮瑢玉,那又有什么作用呢!那不过是个死物,改变不了什么的。
所谓“天命”、所谓“姻缘”,不过是成功的人,几句说辞罢了。
上天从来就没有眷顾过她初如雪,从亲人到爱人,一次都没有。
她活在这套缝隙里,艰难经营,到头来,却仍旧什么都没有。
初如雪坐在回渊都的马车上,闭着眼,静静地等着这段路程的结束。
她现在更多时候都是闭着眼的,因为没有多大区别。她眼里的世界,早已漆黑一片。
明嘉帝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当初没有健全的身体,如今失去了双眼,她的人生里,只剩下这片黑暗。
她极力想保护的,想留下的那么一缕希望,如今也没有了……
渊皇宫
明嘉帝房间里的炭火适时地歇了一点。天气慢慢转暖,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单薄了,轻盈了许多。
曲锦福刚要禀报,就见初如雪已经被明月推着,慢慢进来了。
“来了!”
明嘉帝看一眼初如雪,叫人把炭火再减去些。
初如雪到了明嘉帝面前,却没有说话。明嘉帝看着,笑一声:“你既然这么着急见我,来了怎么不说话?”
曲锦福见状,将备好的茶水送到初如雪手里。
初如雪接了那一杯茶,却就着热气,直泼过去,泼到明嘉帝的龙袍上,把杯子扔了,“啪”一声,碎了。
明嘉帝皱眉,脸色有些难看。曲锦福立刻叫人来把地面打扫干净,退了出去。
“朕做这些事情,原没同你商量,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明嘉帝拿着明黄的帕子,将衣服上的茶叶擦去,平静地坐下来。
“皇上是天子,自然不需要同亦白商量。”
初如雪看不见明嘉帝,却听得到他在哪里,冷笑着,淡淡道。
“你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脉。”明嘉帝看着初如雪,他第一次,看见初如雪对他,完全发怒的样子。
和昭仁皇后不同,初如雪向来是冷淡的,便是生气,也是冷冷清清,叫人心疼。
昭仁皇后生气时,就委屈地坐在树下苦,哭完了,也就不气了。除了那件事,她一直也没有消气。
“亦白,你说过,大渊的江山,你心里明白。”明嘉帝拿起自己的茶杯,放到初如雪手里。
是白水。
初如雪捏着那杯子,仍旧不说话。
“朕身为一国之主,不能不为安氏一族的天下打算。”
明嘉帝知道,初如雪向来是明白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所以不必浪费口舌。
只是如今的初如雪,却叫明嘉帝看不明白了。
“皇上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平盛世。”
初如雪把那杯子摸索着放到桌上,慢慢才开口。
“天下人的喜怒哀乐,皇上从不放到眼里。皇上关心的,只是权舆,只是控制人心,玩弄权术。”
初如雪低下头,闭上眼。
“若当年,皇上有半点恻隐之心,她就不会惨死在您的剑下,死不瞑目地求您放过初氏一族。”
当年的春红轩里的那一幕,叫初如雪觉得心酸,觉得难受。
她清楚地记得,明嘉帝是怎样拿着剑,威胁那个柔弱的女人的。
她也记得,她最后自己撞到明嘉帝的剑上,断断续续说的那句话。
“愿皇上,怜悯终生,怜悯初氏一族。”
她更记得,前一夜,她坐在窗前,悲凉地写下“我命苍生给,不负天下恩”这两句后,眼里全是对这座皇宫,无尽的失望。
初如雪不敢问她怎么了,她知道,因为初家的人,在不断死亡,因为明嘉帝。
大抵从那个时候开始,初如雪就恨着明嘉帝的吧。
如今她对这皇宫,也是无尽的失望。
明嘉帝最终没有答应昭仁皇后,他杀尽初氏一族,把昭仁皇后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你如今迁就我,不过和你当初迁就她,是一样的。”
初如雪抬头,看向明嘉帝的方向,冷冷道。
明嘉帝脸色有些白,神情倒是还好。
“朕欠着你们母女的,一直都是。”
初如雪并不稀罕明嘉帝的这一点点口不对心的愧疚:“皇上的歉意,亦白承受不起,初氏一族承受不起,她更承受不起!”
“皇上喜欢的,不过是初氏一族的钱,和纵横捭阖的权势。”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工具,而已。”
明嘉帝听闻初如雪这样说,整个身体就像触电一样,哆嗦一下,他表情痛苦地看着初如雪,摇着头:“不,朕从来都没有当你是工具。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
初如雪觉得好笑:“皇上果然把亦白当女儿?”
明嘉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在明嘉帝这一顿的时间,初如雪扬手,将桌上的茶杯打碎,恨恨道:“既然皇上喜欢迁就,也想继续迁就,那便迁就着吧。”
“你放心,我不是她,不会自寻死路。”
临走时,初如雪对着明嘉帝,说了这么一句。
明嘉帝看着她摸索着离开的样子,觉得难受也觉得不该。这么多年来,明嘉帝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觉到,自己是欠着初如雪的,不仅仅的一双健全的腿。
这是初如雪第一次,完全没有克制地在明嘉帝面前发脾气,摆起她身为公主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