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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水和谢庭玉背着满满一包的翡翠珠玉古董回到家中,夫妻俩把门窗都封得紧紧的,谢庭玉才把背囊里的宝贝一件件地取了出来。
用干净的布将它们身上落在的尘垢一点点擦去。
珠宝闪烁着光泽,差点闪到了叶青水的眼,她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宝贝,仿佛白菜一样“廉价”的古董。
叶青水有些语无伦次,她说:“我、我……我们该怎么处理它?”
这里面随便一件,放到十四年后都能炒出天价,面对这么烫手的东西,叶青水只觉得心脏儿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
面对它们跟面对一堆钞票似的,金山银山似的钞票。
这无疑是一笔沉重的、巨额的财产。
谢庭玉耐心地擦拭着它们,动作温柔细致,“这是属于水儿,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连周老师的药费都是你付的。”
叶青水听了心情更复杂了,何德何能、被人如此对待。
或许在别人的眼里、在时代背景下,这些古董珠宝并不值钱,但是在珍惜他们的人眼里,它们却永远是无价之宝。
周老爷子肯定是很珍惜它的,否则不会这样费尽心思把它们藏起来。
叶青水瞟了男人一眼,“药费能值几个钱,况且还是救人的……”
作为丈夫的谢庭玉从头到尾怪叶青水乱花钱,反而很支持她。
但要是换成别的男人,老早就吵开锅了。谢庭玉莞尔道:“要换成别人,周老师也不舍得给。”
这一刻,叶青水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是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照盘接受,还是……
当叶青水想到医院里那个病重的老人,想起他每日清扫公厕、受了几十年清贫,想起他点起油灯,用命苦熬着写下的一页页颤抖的字……
叶青水心里的那个念头愈发清晰,她对谢庭玉说:“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咱不贪这个便宜。咱们把它藏好,替周老师藏,等他们想通了就还给他们。”
“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谢庭玉听了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看着小姑娘纠结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他拧了拧叶青水的脸。
“看你纠结的模样,以后带你去看看爷爷的珍藏才好。”
这些古董虽然贵重却也有价,但有些东西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刘一良说得没有错。
谢庭玉辛辛苦苦擦完了古董,弯下腰来趁她不备,偷偷亲了一嘴。
“我水儿真好。”
叶青水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口,她整个人都木了,被亲到的侧脸宛如触电一般,直接连到心窝子。
而谢庭玉却转过头把古董收起来,目光清正,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春日妍丽,澄澈浅淡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热得脱掉了繁重的毛衣,仅随意地披着件小背心,薄薄的布料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肌肉紧实饱满,充满了力量。
叶青水捂着脸默默地扭过了头去。
谢庭玉擦了一把汗,却揉了揉她的脑袋闷笑起来。
真是个面皮薄、容易害羞的姑娘。
……
趁着元宵过完的余热,叶青水打算把欠着乡亲们的那顿收工饭做了,这一天她早早地去门市排队,恰好见到猴子。
张援朝见了叶青水也是微微一愣,他笑眯眯地问:
“今天来买猪肉呀?”
此时叶青水早已不是那个自卑怯弱、总是躲着人走的农村姑娘了,她早已摘掉口罩,露出光滑白皙的脸。
熹微的晨光之中,女人光滑的面庞清透得跟滤过水似的,干净水灵,脸蛋看上去比街尾那家国营饭店里卖的豆腐还要嫩。
张援朝差点都要认不出叶青水来了。
他忽然结巴了起来,“嫂子,你……你要肥肉还是瘦肉?”
要是叶青水自己买猪肉,当然是更偏好买瘦肉,她和谢庭玉都不太喜欢吃肥肉。但要做收工饭,当然是越肥越好,六分肥四分瘦的肉,一口咬下去香得满嘴滋滋流油。
叶青水说:“六分肥的肉。”
张援朝大手一挥,硬是从一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里切出了七分肥肉。
门市部卖猪肉师傅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张二猴,你看看你咋切的,你这么切让我咋切。去去去,一边去,别添乱。”
张援朝笑骂道:“人家盖房子做收工饭,买了十斤肉了多给点肥肉又怎么了?”
叶青水提着这小半扇的肥滋滋的五花肉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张援朝跑过来叫住了她。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我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嫂子你别放在心上。”
“别为了这个,和玉哥闹了生分……”
叶青水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她心满意足地提起手里这块漂亮的猪肉,脸蛋露出两个酒窝,她说:“嗯。”
听到谢庭玉,叶青水的两只酒窝愈发地深,甜得跟山泉似的。
张援朝看着面前这个还没有自己高、却被他欺负过姑娘,想起以前欺负过她的那些事,不禁脸红。
他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
“要是以后来买猪肉,打声招呼,嫂子爱要几分肥就要几分肥。”
叶青水不爱肥肉,更喜欢瘦肉,但她见了这个面红耳赤的青年,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
迟来了几十年的道歉,听起来情真意切。但叶青水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甚至平静无波,她惦记得更多的还是猪肉和收工饭。
她看着还不愿意走的张援朝,认真地说:“我先走了。”
张援朝看着利落地蹬着车、灵活得宛如一尾飞燕迅速消失的叶青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也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农村姑娘,从丑陋一点点变得美丽的过程,他想起了刘一良以前说过的某句话,忽然有点感慨。
再好看的容颜也会变老,美好善良的心底才是无价之宝。
不过他明白得好像有点晚了,张援朝有些懊丧。
……
叶青水回到家之后,碰到了刘一良。
刘一良听说叶家要做一顿收工饭,一大早地拎了两斤新鲜的猪筒骨和一些排骨过来。
上一回他蹭了一顿开工饭,不过他在畜牧站工作挤不出时间盖房子,所以这次刘一良特意提着肉来补贴叶青水了。
此时叶家的阿婆、小叔正要去别人家借桌椅。叶青水把十斤的猪肉洗干净,切了。她从缸里舀出了几勺的豌豆粉,手心一片白茫茫。
谢庭玉正在洗着满满一担的青菜,刘一良看着这夫妻俩齐心协力一块干活的画面,心里生出了几分的羡慕。
尤其是叶青水从他玉哥身上摘下几片菜叶、而他玉哥并不嫌弃她沾了满了粉的手脏、反而笑了。这对小夫妻之间洋溢的和谐甜蜜,让刘一良吃惊了。
“玉哥,今年看起来不错啊。”
谢庭玉神秘地笑了笑,继续洗菜。
叶青水见刘一良带了这么多肉过来,忍不住训他:“人来了就好,真是让你破费了!”
刘一良憨憨地笑:“这没啥,我也在你们这吃了好多顿饭。”
叶青水于是又加了一道菜。
为了这顿开工饭,叶家从天没亮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柴房里的飘散出来的肉香味飘了老远,远远闻见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还没到中午,屋子外空地堆满了人,桌子早就坐不下了。
这回来的人更多了,一家人拖家带口,左右拎着大娃右手抱着小娃,跟着男人一块坐下。
那都是听说叶青水做出来的肉香得能流口水,大伙都不愿意落下。
叶青水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上次做的大扇的扣肉勉强能分得到一人一扇,每个人肚子里都有油。
这回肯定不够分,于是她做了粉蒸肉。每一片肉切得薄薄的,蒸得流油。豆粉融入了肥肉的精华,软糯喷香,口感和肉差不多。
刘一良和谢庭玉陆陆续续地把饭分了,上菜的时候众人的呼吸一屏,贪婪的、黝黑的眼睛流露出的期待简直无法遏制。
“这是啥?闻起来还怪香的……”
“吃起来也香,有肥肉!”
大火急蒸出来的粉蒸肉,白花花地耀眼,端上来的时候肉面还流着油,拌着豌豆粉的肥肉吃起来更软更糯,肥肉被蒸出了润滑的口感,肉虽肥、却肥而不腻。
有的人心急,一口吞进去肉直溜溜地滑进了喉咙,吃完以后目瞪口呆。
虽然少了扣肉,但是红烧肉还在,一人三块粉蒸肉、两块红烧肉,肉味浓郁喷香,满嘴肥油,吃得痛快极了。
他们边吃边闲聊,有人不禁感叹:“叶水丫这家子可真是沾了好运势,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了。”
“还不是嫁了个好男人,飞上枝头做了太太。跟咱们这些从地里刨食的农村女人不一样了。”
“但是人家也争气呀,带着咱打出了水井。不是她咱年底分不到这么多粮食。”
吃完了肉,大伙浑身都舒爽,满足极了。
有人憧憬道:“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肉,就好了。”
他刚发完感慨,立马被其他人打了,“天天吃肉,你想得美!”
不过别说,这口肉吃得还真香,叶青水做出来的肉吃起来味道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知青们不仅馋肉,也羡慕他们夫妻感情好。
赵燕默默地低下了头,那么多天过去了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始终不像原来那样红润润了。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吃过的第一顿肉。
何芳捧着肉不知是什么滋味,耳边全都是夸叶青水的声音,这群乡下人谁给肉吃就夸谁。叶家要盖房子了,但她不是真心想帮叶家盖房子,但是知青点人人都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一块去。
她和赵燕吃完饭很快就走了。
“她们咋不吃肉,还剩了这么多?”
“这些娇滴滴的女知青就是浪费,连肉都敢浪费要遭雷劈的!”
一个汉子眼疾手快地夹走了她们留下来的肉,满足地吃了起来,其他几个动作慢的悔青了肠子。
……
叶青水做完一顿收工饭后,一连几天村子里到处都是夸她做饭香的话,听起来跟流水一样不要钱似的。过完年,张家要讨媳妇想请叶青水做喜酒饭、李家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喜丧了,也想请叶青水做喜丧饭。
叶青水统统都婉拒了,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给人洗菜做饭。
她又不是火头工!
于是村里人翘首盼着再吃一次叶青水亲手做的饭的愿望,彻底落空。估计得等叶家下一次办喜事才有福气吃了。但是叶家啥时候再办喜事?
叶青水做的肉变成了很多人心头难忘的回忆,有些知青甚至回城了,若干年后也过上了顿顿吃肉的日子,但再也不会有当初那种激动,那是在贫穷艰苦的岁月里尝到美味惊喜和幸福。
那碗肉变成了他们在艰苦的岁月里安慰自己、依旧向往美好生活的勇气。
多年以后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当年那样好吃的肉了。
……
婉拒了做喜宴丧事酒席的叶青水,腾出了时间买了一份地图,揣着周存仁的手稿亲自跑去了出版社。
出版社的人一看名字生、从未听过,客气就少了很多。
再看稿件,破破烂烂,人就皱紧了眉。作者也不是啥有名气的人、更不是专家,哪个山旮旯出来的还想出书?
“我们这里不缺理科教材和辅导书。”
叶青水被接二连三地拒绝了,跑了大半个月,市里的出版社无一都拒绝了。她灰头土脸地去找了以前给她颁过奖、听过她的庆功会的领导。
县□□的人还认得叶青水,听完她的话,热情地把红旗出版社介绍给了她。红旗出版社那边答应得好好的会认真组织学者审稿。
过了几天叶青水和谢庭玉兴高采烈地提着周存仁的其他手稿来到出版社的时候,红旗出版社又改口了。
“书确实写得很认真,内容得很不错,这位周老师的成分……恐怕过不了审核,他现在应该争取好好改造,怎么能出书呢?”
叶青水失落地把另一部分的手稿取了回来,送来之前好好的手稿,带回去之后变得七零八散、缺了几页,还沾满了污渍,认真看上过像是人的脚印。
出版社的人见了这一幕,先是心虚,然后又嘲讽地道:
“一本破书而已,要不是领导推荐来的,谁有闲工夫搭理你?”
叶青水压下了心里的愤怒、心酸,她没有反驳周存仁的成分不好,而是憋着气撂下了一句狠话:
“是不是破书,等着瞧。”
她抱着手稿走出出版社,谢庭玉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安慰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别伤心,玉哥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