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邈今日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汝南王府。
结果一进门,便被四哥赵宗咏提溜进了后宅厅堂。
只看了一眼阵势,赵宗邈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主位之上,一个年约五旬,一身绸缎燕居常服的男子蹙眉闭目,表情严肃,赫然正是汝南王赵允让。
两旁还坐着几个年轻人,除了赵宗咏之外,还有长兄宗懿、二哥宗朴、六哥宗晖等几位年长王子。
下首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略显稚嫩,但气度沉稳,显得少年老成,正是汝南王府十三子赵宗实。
盖因曾被养育宫中,还有希望再度入主宫中,甚至登上大位,故虽年少,在王府诸子之中地位却分外特别。
赵允让有心格外栽培这个小儿子,故而时常带在身边,让其多听多看,甚至偶尔发表意见,尽快成长。
“父王…”
“跪下!”赵允让的声音威严十足,不容置疑。
赵宗邈不敢迟疑,当即跪倒在地。
“孽障,上土桥是怎么回事?”
消息已经传开,赵允让听闻儿子与八叔赵元俨冲突,随后还有捧日军赶去,又惊又怒。
“有人送了片地给我修别院,其中一户人家不愿搬走,我想只是个市井小民,吓唬吓唬就能了事,哪成想此子不同寻常,竟然惊动了八叔公……”
赵宗邈本就一头雾水,不免倍觉冤枉:“更不曾料到官家下诏,让捧日军守卫那处,此事……古怪的紧。”
“好端端怎会有人送你土地宅院?可是背地里做了什么事?”
“我…”赵宗邈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老大赵宗懿道:“八弟,南阳府周判官传讯来,你竟插手营救光化叛军牵连之人?谁给你的胆子?”
“只是个商贾,不知情卖了粮食给叛军之人罢了,没那么严重……”
“不严重?王府宗子与乱贼扯上关系,你全然不当回事吗?还有太康县、甚至开封府的关系,你都私下动用了…”
作为汝南王嫡长子,家族力量,以及事情轻重赵宗懿都了然于心,故而对弟弟的荒唐之举十分愤怒。
“混账!”
赵允让也怒斥一句,身为皇族,浸润朝堂多年,他的政治敏感度相当之高。直觉告诉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闯祸不小,宫中恐怕已然有所猜忌。
赵宗懿道:“联系你促成此事的乱贼呢?尽快拿下!”
“是个汝州来的中年商人……”
赵宗邈后知后觉道:“在上土桥的时候还在,回来的时候他…先行告辞了。”
“你……”
“愚蠢!”
赵家父子相视冷笑,不出所料,中年商贾恐怕将就此下落不明。要么随弥勒教隐藏撤离,要么是被朝廷擒获。
若是前者,可能会有后患;倘若是后者,麻烦无疑更大……
“父王,八弟,还有一事有些古怪,上土桥一带地势低洼,甚少有达官贵人府邸,乃是市井民夫聚集之地。
即便赠地建宅,怎会在那个荒僻之地?不合情理啊!”一直不吭声的赵宗晖冷不丁问了一句。
“这个…”
赵宗邈吞吞吐吐道:“那人说找堪舆大家看过,那地方风水极好,有助…有助……王气。”
“混账东西!”
赵允让抓起手边的瓷杯,险些直接砸过去。
王气!
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最为敏感,敏感到可以让人头落地,可以导致天下大乱,甚至是改朝换代。
那两个字是帝王专属,其他人绝对不能染指,哪怕是宗室。虽然…自家对“王气”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
他甚至可以理解儿子宗邈接受馈赠时沾沾自喜的心情,但时机不对,方式更不对,或许整件事都有问题。
赵宗晖也疑惑道:“王气之说虚无缥缈,不过那陋巷宅院究竟有什么?惊动了八叔公不说,甚至杨怀玉率捧日军前去驻守。”
赵宗邈摇头道:“不知道,那个杨三郎说如果我闯进去,就是千古罪人……八叔公也这么说。”
“这才是关键。”
赵宗晖悠悠道:“没准送地建宅是假,弥勒教图谋院中宝物才是真,兴许……八弟是被利用了。”
赵允让和赵宗懿沉吟片刻,都对这个猜测表示认同。
“可是…宫里会不会这样想?万一……”赵宗咏不免忧心匆匆。
“此事官家多半不会直接查问,也不便开口解释,但必要的示弱认错还是要有的。”
赵宗晖沉吟道:“父王,不若让八弟以任性莽撞,行止无状,甚至是冲撞八叔公的名义,去宗正寺领罚思过,也算是个姿态,官家应该不会过多追究。”
“六哥,你……”
宗正寺责罚思过,等若是记过处分,往后晋升爵位,授予官职都会有所影响,赵宗邈当然不乐意。心中甚至还泛过些许念头,认为是六哥故意坑自己。
然而不等他开口,赵允让便点头道:“就这样吧,好好反省一下,免得往后再闯祸。”
“是!”
赵宗邈无奈,只得乖乖听话,临走之时,年纪最小的赵宗实突然问道:“八哥,那个汝州中年商贾,你是如何结识的?”
关键一语,赵宗懿几人皆是心中一动,虽然走脱了中年商贾,却可以另辟他途继续追查。毕竟莫名与弥勒教扯上关系,是一大隐患,不查清楚难以安心。
赵允让轻轻点头,颇有赞许之意,不枉自己费心栽培,十三的眼光和心思还是很不错的。
“呃…是在……梁园。”
赵宗邈吞吞吐吐道:“他先是许以重金,然后又请动绿袖私下一晤,唱曲献舞,因而……”
“一个妓子便让你昏了头了?”与赵宗实一对比,赵允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宗咏则眉头一动,目光深沉,仿佛联想到了什么。
赵宗邈被赶去了宗正寺,赵宗晖这才轻声道:“父王,往后您当上宗正卿,千万把这一笔给八弟抹去,不然他恐怕要怨我一辈子。”
“宗正卿,哪是那么好当的?”赵允让悠悠一叹,有些东西虽然渴望,得手却很不容易。
赵宗晖:“也不难,如果八叔公不在了,这宗正卿还不是父王囊中之物嘛!”
“八叔公病了有日子了,恐怕…时日无多了。”
“尤其是今天这番奔波,据说是直接从宫里抬回王府的,只怕又去了半条命…”
汝南王府几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言辞与表情之间透着些许古怪与得意。
赵允让眉头微皱,喝道:“住口,休得胡言……宗懿,宗邈冲撞你八叔公,你作为兄长走一趟,前去致歉探病。”
“是!”
赵宗晖低声道:“父王,宗正寺固然重要,朝堂上却也不能放松,官家近来重用范仲淹等人推行新政,朝野怨声载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父王,孩儿以为还是谨慎些微妙,宗邈这一闹腾,官家少不得盯着我们,此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赵宗咏小声劝阻。
“四哥所言不错,不过官家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因而有所疏忽,于我们反是个机会,低调谨慎些便是。
收拢人心,时机正好,雪中送炭结下情分,将来才肯为十三出力。”赵宗晖转身看着面相稚嫩,故作老成的十三弟赵宗实,轻轻一笑。
“为父自有打算,你们管好自己,管好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便是。”
赵允让不由苦笑,官家因无子苦恼,自家儿子虽多,却也不见得就多子多福,烦心之事也不少。
“谨遵父王教诲。”几个儿子纷纷点头称是。
“对了,想办法打听一下,上土桥的院子里究竟有什么?还有那个涉事少年。”
赵允让目光灼灼,沉声补充道:“能让八王叔和官家如此重视,想必大有来头,我们不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