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一点了。
八小姐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九公子今天得了这么大的荣耀,照冯公馆门房老张的推测,晚上一定和他那些朋友整夜庆功去了,应该不会回了。
老张瞄了眼钟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睡觉的屋里出去,准备锁大门,无意间抬眼,看见外头停了辆车,边上,一个人影正在门外站着。
老张定睛,认了出来,脱口而出:“八姑爷!”
“八姑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一声?”
老张赶紧打开铁门。
何方则走到门口,停下,看了眼门里房子的方向,黑魆魆的。
“八小姐在吗?”
“在,在!说是晚上和众位姑奶奶们吃饭,回来已经有一会儿!八姑爷你快进来,我这就去通报!”
何方则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住了。老张把人让进来,转身一溜烟往里奔去。
很快,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冯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看见何方则,高兴地喊了声“八姑爷”。
“八姑爷你上去吧,八小姐刚睡下去没一会儿!”
何方则停在客厅里,看了眼二楼的方向,微笑道:“这么晚,吵醒你了。冯妈你先帮我传句话吧,她要是睡了,我下次再来。”
八小姐和姑爷从前好得很,就这两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就坏了下去,去年,何方则还从这里搬了出去,此后就不大看得见他了。
以冯妈的观察,八小姐虽然交际很广,又忙于公司的事,白天很少能在家里看到她的人影。但即便姑爷搬走后,也极少有在外头过夜不归的情况,所以冯妈极恨那些在背后编排八小姐不好的人。
而何姑爷这边也是流言不少。说他嫌八小姐生不出孩子,在外头养了人,被八小姐知道了,夫妻这才生分到了这样的地步。
对此,冯妈半信半疑,总觉得何姑爷不是这样的人。
但要不是八小姐的原因,那肯定就是姑爷的不好。
除了这个,冯妈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行,行。姑爷你坐,我这就上去。”
冯妈匆匆上楼。
何方则坐在了沙发上。
片刻后,楼梯口传来一阵拖鞋趿地发出的脚步声。
何方则抬起头。
冯令美现身在了楼梯口。
她和白天的样子迥然不同,仿佛刚从床上下来,散着头发,肩上松松地披了件墨绿色的丝绸睡衣,腰间绾了衣带,双手抱胸,凭栏而立。
何方则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什么事?”
冯令美俯视,视线扫了过来,淡淡地问。
何方则停在了楼梯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略一迟疑,低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要是你不方便……那就算了……”
冯令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喝酒了?”
何方则摸了摸脸:“只喝了一点儿……晚上庆功宴,我推不掉……”
冯令美蹙了蹙眉。
“上来吧!”说完转身而去。
何方则仿佛松了口气,急忙几步并作一步地上了楼,追了上去。
……
汽车离周家越来越近。开到那条巷子口,停了下来。
附近已经看不到行人走动的身影了,家家关闭了门户,路灯静静地发着昏黄色的光。
耳畔依稀传来远处巷底的几声狗吠,还有不知哪家还在打麻将。说笑声夹杂着搓洗麻将牌的声,哗啦哗啦,愈显四周的寂静。
冯恪之停车,下来,替她打开了车门,说:“我送你进去。”
孟兰亭没做声,下了车,沿着那条巷子朝周家而去。
“今天我们最后能赢,多亏了你。谢谢你了,孟小姐。”
冯恪之跟了上来,说。
“没什么,只是巧合罢了。还是靠你们自己的勤练。”
“还是要谢谢你的。你上课很辛苦,刚比赛完,夜校这几天可以暂停。明晚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聊表谢意。”
孟兰亭停下了脚步。
冯恪之看了她一眼,跟着停下:“怎么了?”
巷子口的路灯渐渐照不到这里,周围的光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孟兰亭抬眸望着他,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提出自己今晚在饭桌上考虑的那个决定。
“冯公子,是这样的,学期末了,我学校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接下来,恐怕没时间再去夜校担任教职了……”
冯恪之仿佛一怔,随即说:“没事。等期末过去,你不是放暑假吗,咱们再开始好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带着愉悦的感觉。
孟兰亭感到自己想说的话,变得愈发难以启齿了。
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要说。
她微微清了清嗓,侧过脸,避开那两道目光的注视,说:“冯公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大约都没时间再去夜校上课了……”
对面忽然沉默了。
孟兰亭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非但没错,还是正当而必要的。
她已经可以确定,冯恪之当初请自己去给宪兵上课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她而已。
现在她退出,不想陪他玩儿,何错之有?
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渐渐也喜欢上了那一群和自己原本想象反差巨大的特殊学生,这话是说出了口,心里竟感到有些惆怅。
她压下这种难言的感觉,见冯恪之一言不发,急忙小心解释:“冯公子,实在是抱歉,但真的没时间了。夜校班的学生,麻烦你帮我向他们道个歉。他们如果还想学数学的话,我也可以介绍一个比我更适合的教师……”
她实在无话可说了,停了下来。
“无妨。不去就算了,不会勉强你的。”
过了一会儿,冯恪之点了点头,语气平平。
但是气氛还是变得和刚才不同了。
孟兰亭疑心他其实有点不快了,这让她愈发感到尴尬,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幕。
“谢谢冯公子理解,也谢谢你送我回来。那就这样了,我到了,你也回吧。”
她低声说了一句,转过身,匆匆往里而去。
仓促之间,没有留神脚下,加上光线昏暗,鞋跟踩上了一颗傍晚附近孩童游戏后留下的圆溜溜的卵石,足踝一撇,晃了一下,身体就往一侧歪了过去。
孟兰亭低呼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腰间感到一热。
冯恪之已伸手,从后一把扶住了她。
他的手,就扶在了她的腰肢之上,不轻也不重,但隔着裙子那一层薄薄的衣料,来自那只掌心的热度,却清清楚楚地传导到了孟兰亭的肌肤之上。
就好象被他从后,握住了腰似的。
孟兰亭半边身子一僵,很快回过了神,想要脱离那陌生的带着男子体温的手掌,慌忙站直身体,转过身,退了一步。
她脸庞发热,仓促道谢:“谢谢……”
“你擦了什么?”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话之声,打断了她的话。
就好象他在自己耳畔耳语似的。
“啊?”
孟兰亭一时不明所以,略带茫然地抬起脸,见他竟跟着靠了上来,微微俯首,脸凑到了自己的额前,轻轻地嗅了一下。
“你擦了什么,这么香?”
他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声音低沉而柔和,又掺杂了几分挑逗似的轻佻之感。唇也似乎轻轻擦过她的发,凑到了她的耳畔,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耳垂了。
孟兰亭甚至清楚地感觉到他说话时,那温热的鼻息,就轻轻地拂过自己的面庞和脖颈肌肤。
少女那薄嫩的,从未遭过如此调.戏的肌肤敏感无比,被男子的呼吸和鼻息给弄得寒毛倒竖,瞬间冒出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孟兰亭的心怦怦地跳,慌忙偏头,避开了他靠近的那张脸,又后退了几步。
仓促中不辨方向,竟退到了巷子的墙边。
“冯公子,我该进去了——”
她极力稳住呼吸,掉头就走,才迈开步子,面前影子一动,他竟伸臂按在巷墙之上,一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孟兰亭顿时慌了。
冯恪之不语,也没动,就这样挡着她的去路,将她挡在巷墙和自己臂膀围出的狭仄空间之中。
她抬起眼眸。
借着进入眼帘的一点微弱光线,她看到冯恪之低头盯着自己,两只眼睛,在夜色里闪烁着暗芒。
“你要干什么?”
她极力镇定,压低声,斥问他。
冯恪之继续看了她片刻,慢吞吞地说:“孟小姐,我真要干什么的话,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全都已经干完了。”
孟兰亭呼吸一滞,心跳愈发快了,一把推开他,低头就走。
他并未跟上,也未再阻拦。
“明晚六点,我来接你吃饭,以表谢意。我走了。”
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孟兰亭走了几步,停下,转过头,见他丢下这句话,竟自顾掉头走了,心里顿时恼了,但这里和周家已经很近,怕说话声音太大惊出人,只好返身,追了上去。
“冯恪之,我的意思你没明白吗?我不会和你去吃饭的……”
冯恪之置若罔闻,迈开大步出了巷子,打开车门,自己上了车,发动汽车。
孟兰亭见他就要走了,急了,挡在车前,不让他走。
“冯恪之!你先别走!算我求你了,往后你不要再来了这里了——”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语气,已经从一开始的叱令,变成了低三下四般的恳求。
车灯亮起,汽车后退,绕过孟兰亭,撇下她,自顾去了。
孟兰亭看着汽车消失在了夜色里,又气又恨又无奈,站在原地发呆了片刻,看见住在巷口的江太太从窗户里探头出来,只好转身,怏怏地回了周家。
周太太还没睡着,听到她开门进来的动静,从屋里出来,问了几句晚上吃饭的情景。
孟兰亭压下心里的懊恼,如常那样应答了几句,请她回房休息,锁了门,自己也进了房间。
洗漱完毕,她熄灯上床,闭目,脑海里确不断地浮现着刚才的一幕一幕,心里又烦又乱,实在睡不着觉,干脆爬了起来,拧亮台灯,坐到书桌前,想预备下周的课,半晌也写不了几个字。
她的视线落到了摆在桌角的那本书上,停笔凝神了片刻,低下头,在脚边的那只废纸篓里翻了下,捡回了昨晚丢进去的照片。
孟兰亭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片刻,忍不住取了支水笔,往他脑门上画了一只小乌龟,画完,端详了片刻,又觉不够,再添了两撇小胡子,再看,终于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了起来,忍不住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吃吃地低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兰亭,你还没睡吗?”
是周太太的声音。
孟兰亭吓了一大跳,慌忙坐直身体,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塞进书里,定了定神,应了一声,才过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迟些,应该是十点后继续二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