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相抱着右梧一路走,从雨单走到浩瀚山边界的天蚀谷又幻作兽形带着他飞回主山这一路他都是知道的,沿途的风景也是看在眼中的,包括离相每一个眼神动作和其中包含的担心忧愁甚至隐隐的不悦,他都是看在了眼中的。
右梧很明白自己喜欢的是离相,那种喜欢很纯粹很美好。可以让他甘愿交付自己的身体,甘愿在下;那种喜欢是一种刚刚成熟樱桃一般的滋味,稍带着酸涩但饱满美好,即使经常斗嘴偶尔不愉快,他也是觉得最开心不过的;那种喜欢还带着独占意味,虽然离相从未在他面前与别人亲近过,他却想象过,如果看到那样的画面,他一定忍受不了会醋意大发。
他喜欢的是离相,而离相此时也将他抱在怀中,坐在用妖术变出的院子中听着夏夜傍晚的蝉鸣吹着稍显湿热的风。
但他却无法开口与离相交流此刻心中的感受。
自从看了那块毫无真实感却又无比真实的墓地之后,他心口就梗着一块石一根刺,堵得呼吸困难,刺得鲜血淋漓。
脑海中全部是这些年来与木风相处的点点滴滴,从那个夜晚的相遇开始,一直到最后自己追着半夏去时最后回头看他的那一眼,每一个在心中平日里根本不会想起或根本不会想得如此清晰的画面此刻却如同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样分明。
周而复始,最后一个画面的分离后便跳过今天到墓地看到的那些画面直接跳转到最初相遇的那一晚,自己被从无法挣脱的命运牢笼中解救而出的那一晚,那时他为自己染满了全身的鲜血和血腥,那时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一直在你身边,保你周全。
甚至那时出现的月谦,看自己时的意味不明的眼神,此刻都异常清晰明了。
命中注定为你操心到死。
为你操心到死。
到死,死。
每每想到这一句思维就会出现空白,然后又继续回顾那些早已经被回顾许多遍的情节和画面,想从中寻到些想明白什么右梧并不了解也并不急于去了解,他只是一遍遍回忆着,任自己沉沦在往事之中,如同陷入了泥沼窒息的人,挣扎着却无法脱离。
他潜意识在努力着,却只能越陷越深,没有外力的协助根本无法重见天日,但那外力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在右梧不发一语神情呆滞的这些天里,离相不是没尝试过与他说话,却每每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他只能煮了白粥按时喂他吃了又看好时间抱着他睡下。
离相本就是个不需要刻意睡眠的,右梧现在的样子令他分外担心也就只做个睡觉的样子罢了,而每晚张开眼看时,都会至少见到一次右梧正张着眼,眼圈透红,泛着红血丝却一滴泪也没有。
不是不心疼的,但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只有冲着他叫“木风”两个字他才会转过头来,目光却仍是空洞。
离相知道右梧对木风的感情,也曾经亲眼见过让他心痛至今的一幕,虽然可以原谅,心底到底有所芥蒂,此刻看到右梧的样子便更是对自己与他的感情没了信心。
不是不信任右梧,怕的是他还小,连自己心中最爱究竟是谁也拿捏不准,怕的是他跟自己在一起,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从墓地回来后已经过了一周,右梧每天除了吃睡之外只看着窗外发呆,如果带他出院子他就坐在小石凳上发呆,若不是离相一直照顾着,他大概会就这样枯坐着将自己冻死渴死饿死也不自知。
时间越过得久,离相就越发觉得木风才是右梧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右梧曾经坦然接受了跟他的分别,却因为失去了木风而完全没了灵魂一样,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心中不甘气恼,却无可奈何。
一周之后,右梧身上从后背开始,逐渐生出了绿豆般大小的疹子,从开始不显眼的一颗两颗小红点开始,直直连成线连成片,最终蔓延到全身也不过就是一天时间。
离相准备帮右梧洗澡给他脱衣服而发现他身体上的疹子时,那些红疹已经开始溃烂化脓,溃烂的皮肉跟亵衣连在一起,稍稍一用力就连皮带肉地扯下成片的鲜红,可即使这样右梧仍是一言不发,眉头也不皱,仿佛这躯壳已经与他无关了一般。
离相终于忍到了极限,粗暴地扯下了右梧全身的衣物,看着他原本无暇的肌肤溃烂流脓的样子双眼像被灼烧到一般忍不住闭上,而后又张开,用愈合复原的妖术为他治疗,替他止痛,即使并不知晓他究竟会不会痛,即使希望他那怕痛也好哭也罢,只要不是无动于衷。
当最终抚平了最为细小的伤口之后,离相紧紧抱住右梧,转瞬之间就带他到了那处曾经让他为之惊艳的瀑布。
此刻正是万籁俱静的深夜,浩瀚山为薄薄的雾气与烟云笼罩,只有瀑布的水声轰鸣。而潭水四季温度不变,即使最冷的冬季也温暖宜人。
这深潭连着底下的泉水,此处也是离相许多年来常饮水的地方。
他一落脚便张开结界,而后便和衣抱着赤-裸的右梧走进了深潭之中,瀑布的水声就在身后轰鸣,卷起的水雾微粒蔓延开来随着呼吸沁入身体之中,漫天的星斗透过朦胧的水雾若隐若现,山与山之间悬着一轮满月。
而这一切,已经变为黑发黑瞳周身散发着淡淡冰蓝色妖气的右梧却不看不闻,仍沉浸在那一片泥沼中,抓不到救命的稻草,得不到救赎。
离相在右梧唇上吻了一记,唤一声,“右梧。”正如他已经尝试过许许多多次的那样,依然得不到丝毫回应。
心中那团火越烧越烈,离相笑了,是自嘲也是无奈,他扳过右梧的下巴,令他看着自己,“我终究只是他的替代品,是么?”那双夜一般漆黑的瞳中虽然映着他的身影,却只是对他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