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石凳上没有半夏的瞬间,右梧的直觉便告诉他,半夏已经不在附近了。
右梧喝了许多酒,本就有些心绪不宁,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木风,又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这会儿突然不见了那个白色身影,便更觉得心中冷清,空落寂静。
哂笑一声,右梧摇晃着站起身,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要确认一番才肯甘心。
视线扫过不大的院子草叶被吹出一波一波的细lang,映着皎白月光;合欢树安静立着,羽叶摩挲出窃窃声响;老旧房屋墙皮剥落,半敞着窗
“少主,方才停在这里的白色小妖,已经离开了,现在这里感觉不到它的妖气,应该是走远了”月谦的声音轻缓响起在夜幕下静谧的空气中。每一个字,右梧都听得真切。
缘起缘灭终有定数不如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吧右梧脑中闪出半夏曾用极认真口吻说过的话。
想着多留一天是一天,结果你却连一天也没多留。香炉啊香炉,你我相识一场,竟然连最后的道别都舍不得给么?
右梧面对着洒落一地的银色月光,心道:也罢,总归都是要走的,去吧去吧,我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无牵无挂。
空气中已经不见了六月雪的味道,只有清冽酒气夹杂着合欢的淡香。
寻不到半夏的踪迹,右梧面无表情地回到木风身边,等着他开口。
木风如预料一般,直视右梧,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右梧,跟我回去。”
右梧低头,视线落在木风衣襟的位置,沉默。
木风看着眼前身量尚显不足的右梧,眼神中多了几分柔软,抬手搭在右梧肩上,“跟我回去吧。”
右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木风,嘴角扬起弧度,笑容却带着藏不住的勉强,“我可以拒绝吗?”
木风对右梧的回答毫不惊讶,放下搭在右梧肩头的手,转过身走到已经变回白鹿的月谦面前,轻抚着它身上极短的绒细毛发。
沉默了半晌,木风停住手上的动作,开口道:“即使你手上的伤不是颜泽启造成的,他也确实绑架了你,这点我没说错吧?你想留下,可以,但我说过,如果颜泽启再对你做什么,就不能留他在世上,这句话我不打算收回。”
木风稍停了片刻,转身看向右梧,语气缓和冰冷,“我说过许多次,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你执意不跟我回去,那么我也不勉强我会除掉对你造成威胁的颜泽启,让你继续你的乞丐游戏。”
木风边说边走回右梧身边,在他面前停住,微微垂目,“我说过,我会一直保你周全,即使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右梧在听木风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眼神中却交替过许多种情绪。木风的话一字语句敲在他心头上,虽然是波澜不惊的话语,却把一条鲜活人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右梧道:“如果我没猜错,颜泽启这两天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吧?他在风叔叔手上?”
木风嘴角一丝冷笑,答道:“没错。”
右梧低头不语。木风是名头响当当的黑道头目,连官府都要忌他三分,想让一个人消失得毫无踪迹实在易如反掌。且不说严家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即使颜山磊怀疑到木风这边,也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难动木风分毫。
只要自己一句话,那个颜泽启便会死,可笑荒谬,却是现实。右梧了解木风,知道他言出必行,也知道他可以为了自己弄脏双手。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怕是也逃不出这血腥魔障。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右梧沉默,因为酒意稍觉头晕目眩,思维却异常清晰,许多平日被仔细隐藏的情绪浮现心头,虽然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情绪却有些不受控制。这种感觉如同黑夜白昼不停交错,清醒且迷醉,让右梧觉得十分难熬。
木风看着低头不语的右梧,心中十分不忍,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右梧跟自己回去,却无可奈何。只要能让右梧安全地留在自己身边,自己是不是被他怨恨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时间仿佛变得漫长,木风看着眼前的孩子,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还是不忍,在心中做出了妥协。
他叹了口气,拉过右梧的手,语气转为温柔,“先跟我回去,你有伤在身还喝这么多酒,根本不懂照顾自己,留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我怎么可能放心?”
白鹿也走近右梧身边,温柔地用侧脸碰了碰右梧手臂,“主人是担心少主身体,不如您先跟主人回去,把身子养好了再决定是不是继续留下。”
白鹿柔美的声音语调让两个人之间的凝滞气氛缓和了许多。
“少主”白鹿凑近右梧,还想说些什么,看清楚右梧的表情却停住了。
灰色眼眸低垂,右梧眼中闪着泪光,眉头微蹙,轻咬着下唇。
木风也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正看到一滴泪从右梧眼眶中滑落,在面颊上留下一道水痕。
木风瞬时忘了呼吸,心疼不已,说不清是自责还是悔恨,抑或其它连自己都道不明的感情。
握住右梧双手,木风轻道:“我到底该怎么做?右梧,我该怎么做才能照顾好你?”
右梧的嘴唇有些颤抖,声音却几乎没有波澜,“已经做得够多了,真的,早就够了由得我自生自灭不好么?”
“怎么到现在还要说这种任性的话?我怎么可能”
“什么都不用,我什么都不要,我欠你的,已经是永远都还不完了。”
木风把右梧拥在怀中,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动,“怎么能说欠不欠?右梧我答应过”
右梧抬头,只觉得视线模糊,闻到木风身上熟悉的味道,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你没答应过我什么,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够了,你对母亲的承诺早就够了这么多年我”
我不想再欠你更多,你的手不该为了我一次又一次染上血污。
木风只觉得怀里一重,“右梧右梧?”
右梧唇色苍白,前额的碎发被汗水贴在皮肤上,双眼紧闭,面容虚弱。
木风的心跳几乎缓了半拍,立刻抱着右梧起身,跨到白鹿背上,往回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