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尔哈齐从不自诣为好人,他也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善人,他一直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自私狠厉而又缺少关爱的男人。
雅尔哈齐从小便极度渴望得到无一丝功利与算计的关爱,可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很难满足。关心他的,未必是因为喜欢他,向他传达种种关切体贴之情的,也许是心存攀龙附凤之心,也许是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如同当年他奶嬷嬷那样亲近的人都只是利用他接近身为亲王的父亲,如此,有过几次类似的经历后,雅尔哈齐不敢再轻信相信别人的善意,也让他更孤独、更寂寞、更悲伤,亦更愤怒,他,还能相信谁?
十岁时,得到机会接触伊拉哩府,在那里,雅尔哈齐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伊拉哩一家子上至六十多岁的老翁,下到几岁的幼童,他们和和美美,相亲相爱,那种亲情,纯粹、纯挚、纯然;而那个小小的孩童,用她美丽的容颜、甜美的声音、贴心的一切行为吸引着他。如同误坠地狱的灵魂渴望救赎一样,雅尔哈齐渴望着那个小小的孩童,他,想要这样的爱,他,想要那个娃娃。
可是,雅尔哈齐是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庶子,哪怕他是庄亲王府唯一的血脉,但要生母地位低微,父亲漠视,无人相助,要达到心中的愿望,势单力孤的他力量还不足够,于是,几年的远观加深了心里渴望的雅尔哈齐咬着牙孤注一掷,以身犯险,赌他所有的希望。
那是怎样的日子呢,疲累其实是最平常的,饥渴,疮伤,阴谋,搏杀……战场,从来是残酷、残忍、血淋淋的,那些暴力下的种种,深刻于心,让人永生难忘的;强权,力量,在那里,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直观体现。那一段军中岁月,不过一年功夫,却让雅尔哈齐脱胎换骨,让他从一个软弱的贵公子迅速成长为一个坚韧的铁血男儿。在军营里,他学会了信任,将性命交托到同袍的手上,也同时护卫着同袍的后背,军中的人与物,大抵都是粗豪、粗鲁、粗糙的,没有精美的衣食,没有细致的照管,没有小心翼翼无微不至,雅尔哈齐却在那里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肆意放纵。他大块吃肉,高声说笑,用粗鲁的言辞骂人,生气时便挥动拳脚与人肉搏,怒气尽泄后又与人把臂言欢,鼻青脸肿却笑得开怀。没有隐忍,自己动手与看奴才行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雅尔哈齐觉得,他更喜欢自己动手,那样,他才觉得痛快。
军中生活,让雅尔哈齐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可是不够,还是不够,他胸中有一团灼热的火,烧得他干渴异常,焦躁不安,他知道,一切,只为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不能得到她,不能让她为他绽放甜美的笑颜,不能让她深深注视,让她的目中、心中深刻下他的一切,他便不能得到安宁,于是,他甘冒奇险以性命相赌,与一些不知名的同僚一起潜入敌方阵营刺探,得到重要消息后却被发现,九死一生一路躲藏终于在京城郊外甩掉追兵,他却不敢有一丝停歇以免再次被发现踪迹。半个多月不眠不休的逃窜,他再一次习惯性地在行进中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意一个不慎,失足掉落山崖。
在山崖下,雅尔哈齐在半昏迷状态时,想的不只有自己那个冷漠的阿玛,也想着自己短短十几年的一生,想他身边所有的人,皇帝、皇子、皇太后、同病相怜的宗室子弟,继福晋、奶嬷嬷、丫头、太监,师兄弟、伊拉哩老爵爷……想得最多的,是那个远远望着便觉得心暖心甜让人心生渴望的小小女子,他并不为自己因她所做的一切而后悔,因为她,他懂得了坐而思不如起而行,他却不知道,行动之后,未必一定能达成心中所愿;他遗憾于与她的无缘,终是无福接近那个他深切思念的少女。
其后无数年,雅尔哈齐都在想,一定是老天垂怜看他幼年不幸,才安排了后来的一切,让他被自己心仪的人儿所救。
十二岁的少女,身量却与大她几岁的姐姐相当,神情柔和恬静,声音温柔轻软,她这么近,让他需要用最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所有可能会有的逾矩行为,他想要靠近她,亲近她,拥抱她,拥用她。他庆幸着自己的重伤,这次重伤,让她第一次注视他,因为这伤,她关心他,也管束他。
养伤的那一个月,使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无论有多困难,他要得到她。
可是,她是伊拉哩府的掌上明珠,是一家人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伊拉哩府从不准备拿她的婚事来为家族拉拢势力,这让雅尔哈齐庆幸,又让雅尔哈齐无奈,怎么样,才能得到那个女子?立功得到一个向皇帝开口的机会只是开始,最重要的,还得让伊拉哩府愿意把这颗明珠交给他,因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强硬地把玉儿指给他,伊拉哩阿尔济一生对皇帝忠心耿耿,更为皇帝放弃了家族的兴盛以换取当时皇帝需要的朝堂平衡,为着这一份旧情,皇帝轻易不会让阿尔济伤心。
要得到心仪的女子,首先,得让皇帝在这届选秀后不为他赐婚。只是,雅尔哈齐不曾想到,皇帝如此的睿智,那样容易便看穿了一切,并点名带着她一起出巡塞外,雅尔哈齐知道,皇帝是要通过这次出巡,观察考量他心仪女子的德行,虽然,他心底并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重视他的婚姻。出塞途中,他日日关注着她,好在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子,仍如此前在京中一样低调,轻易并不走到人前,她不曾如同行的八旗闺秀那样跑马、嬉闹、借故接近皇子,她总是出了宿处便上马车,下了马车便去了她的宿处,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那一天,那天,她的三哥趁空带她在草原上玩儿。
听着鹰唳之声响彻营地,听着人们传播着雄奇神异的神雕被一个小丫头驯服,听着人们说那个得神雕青睐的是伊拉哩家的嫡女时,雅尔哈齐失手打翻了桌案。
藏不住了吗?终于被人所知了吗?一只大雕,让所有去伊拉哩家学武学骑射的师兄弟们近十年的苦功全部毁于一旦。
也是在此次事件后,他知道了,这个小小的女子,她并不是对所有的男人疏离,她对于四阿哥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亲近。这个发现让雅尔哈齐焦虑极了,因为,即使他们这些在伊拉哩老爵爷手下接受教导的子弟,也不曾得到她那样的关注,凭什么,一个皇子,得到她那样真诚的笑容——仅仅只因为四岁时见过一面?她,难道也如别的闺秀一样,想要嫁入皇室?
雅尔哈齐不能等了,他知道,在得到伊拉哩府承认之前,他必须确实向皇帝说出他的心意——先于所有的人。
雅尔哈齐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他知道,他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伤害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堂兄。是的,雅尔哈齐从四阿哥的神情中,看到了异样,从四阿哥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常在自己眼中看到的欲/望——那种想要拥有、想要掠夺的欲/望。
雅尔哈齐感觉到了危机,唯一让雅尔哈齐放心的是四阿哥已有嫡妻了,以伊拉哩府上下人等对玉儿的宠爱,他们不会让玉儿为人做妾,哪怕,那是一个皇子的妾——伊拉哩家太爱她。也因为伊拉哩家爱她,所以,如果她真的一意要跟着四阿哥,雅尔哈齐知道,她一定会如愿。
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要得到她首先必须有保护她的力量,仅仅是一个不得宠又无权无势的庶子,她的家人不会放心把她交到他手里。因此,回京后,雅尔哈齐努力学习,他咬着牙,忘掉自己宗室的身份,放下身段跟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儿请教,请笔贴士吃饭,跟那些个阴险奸狡的滑吏们周旋……
一切,是值得的,两年办差对他的影响如同曾经的军营岁月一样深刻,为他的生命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明白了人心的七转八弯,心思也越来越深沉,他不再简单地仗恃着身份横冲直撞,恐吓威胁;他利用人心,运用手段,不着痕迹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成长,带着疼痛的成长。学会了更深切的揣摸人心,在玩转官场的同时,他知道了,她要的,是独宠!
独宠,这是所有女人的奢望;独宠,是妒忌心旺盛的体现;独宠,是她不会宣之于口的最深切的祈望,如同他对她的渴望。
在暗夜,当他明白了她的心愿,他知道,他得到她了。利用她的渴望得到她,这不是卑鄙,这是手段,哪怕,这个决定赔付的,是他的一生。
弄明白缘由后,需要的便只是行动,果然,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当从她手里接过那有着定情意义的小葫芦时,他的心颤抖了,几乎当场失态地握住她的手,好在,多年历炼不曾白费,他告诉自己,不急,不急,待她真正属于他时,他想怎么做,都可以。
于是,新婚之夜,他失控了。
他的心里住着一头猛兽,它饿了十几年,当它终于挣脱牢笼,形诸于外的便是贪婪的掠夺、咀嚼、吞噬,一次又一次,他管不住那头猛兽,直到它微觉饱足。坐在轿里,看着属于他的女子正襟危坐,秀美端庄,他管不住自己亲近的心,他需要做些什么来确定他对她的所有权;在皇宫里,他意识到她的身体因为他的放纵而受苦时,他担忧而愧疚,可是,回到府里,他仍然管不住自己——十五岁的她太过美丽,而二十岁的他等待了太久,又值血气方刚之年。他已经说不清楚对她的心情是什么,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有着他对于所有美好的向往,最深切欲/望的体现,奋斗力量的原动力。他不知道她于他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渴望她,想要与她化为一体,想将她溶入自己的骨血,片刻不离。
他以为得到她后,世界便只有幸福与满足了,可是婚后第二天发生的事狠狠地给了他一击,生活,因为得到她而变得甜美,可是,生活并不因为得到她便从此只有甜美,他知道,要想保有这甜美与幸福,他只能不停地走下去。
曾经,年幼的雅尔哈齐祈盼过继福晋能如别的府里的主母一样会关爱他——哪怕,只是表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你能要求他不祈望着被爱吗?可是,其后发生的一切让他的奢望落空,来自那木都鲁氏的欺凌、侮辱,继福晋对于自己宠爱侄女过分行为的无视,阿玛的漠然……冰冷的现实让雅尔哈齐早熟,十岁前的生命让雅尔哈齐心怀愤恨,那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让他铭记于心,更让他不喜继福晋,而妻子的事,则让他恨透了继福晋,算计伤害他放在心尖上的妻子,狂怒的雅尔哈齐第一次生出了弑母的念头。
此前,雅尔哈齐从没有过弑杀继福晋的想法,他所受的教育,重孝道,重顺从,继福晋,那是他的继母,是长,是尊,是不可违背。可是,如今,那个女人仗着身份欺凌他的妻子,他却再不能忍,他不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幼子,他要让继福晋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下定决心的雅尔哈齐开始暗地里准备,只是他的妻子,却超乎他的想象,她什么也不做,却总能让害她的人白费功夫甚至自食恶果。
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过几天后,他放弃了,无论是她真有心机,或者只是天佑,总之,那是他的妻,他费尽心力才娶回来的妻,她让他着迷,让他幸福,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生命的美好,因为有了她,他的生命不再荒凉;因为有了她,他的生命有了希望。雅尔哈齐咬牙,哪怕大逆不道忤逆弑母,他也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雅尔哈齐还没动手,继福晋已经因为此前的种种劣行被庄亲王冷落了,而他那个阿玛,平生第一次,心偏向了他与妻子。是奇迹吧,而这奇迹,是妻子带来。
幸福之后还有更幸福吗?
当他的长子长女出生,他知道了,原来,他还可以这样的幸运、幸福。
子嗣繁延是所有男人的期望,儿子,那是家族的传承,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的证明。雅尔哈齐自认为是一个有能力的男人,他有着这个时代所有男人的共性,对于子嗣的向往,也如同所有男人一样,雅尔哈齐认为,儿子总是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近十年时间,雅尔哈齐有了三对双胎儿女,五个嫡子,一个嫡女,雅尔哈齐得意极了,全京城,全大清,哪个男人能像他一样。只是,似乎是幸福得太多了,他的生活再一次落入冰冷的地狱——他的妻子,为救太子,昏睡不醒。
最初时,雅尔哈齐抱着希望,妻子异于常人,她不可能就这样丢下他,可是,几年的等待,她不曾睁开眼,因为舒适甜美的婚姻生活而沉睡的猛兽最终因为一日一日失望的堆积被唤醒,他渐渐困不住它了,它暴戾狂燥,想要挣脱捆缚的绳索为所欲为,它渴望着血腥,渴望着复仇,渴望着看别人痛苦。带着一丝疯狂的雅尔哈齐着人打了妻子喜欢的六丫,又揍了妻子爱若性命的儿女,那时,他不敢自己动手,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重伤了几个孩子,如果那样,她醒过来时,必然再不会理睬他,对她的渴望逼得他发疯,可也是对她的渴望捆缚着他的疯狂,成为维系他理智的最后一点力量,让他不敢伤人,也不敢伤己……
只是,能怎么办呢,得到她之前,他渴望拥有她,得到她之后,他却更离不开她,她,如同罂粟,让他贪恋,让他迷醉,让他一日无法或离。他知道这不是她对他下了咒,他想,这只是因为她是他所缺少的那根肋骨——如她笑谐着说的那个关于肋骨的故事,她,便是上帝从他身上抽离的肋骨。
觉察到皇帝对妻子的杀意时,雅尔哈齐吓了一跳,皇帝不是极其宠爱妻子吗?怎么倒因为他而对妻子生了杀心?只是,不等他想明白,他已做了选择——保住妻子。
回到群王府,弘普来找他。
“阿玛,救醒额娘前,首先得先保住她。”
看着眼眶泛红,很是激愤的大儿子,雅尔哈齐惭愧地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儿子已长得快有他额娘那么高了,大儿子多大了?
雅尔哈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弘普与惠容是康熙四十年出生的,现在,该是十二岁了。望着虚空,雅尔哈齐有些愣神,妻子疼爱儿女,每年到他们的生辰,妻子必会下厨做一桌丰盛的宴席替儿女们庆生,在这一天里,儿女们可以把他这个做阿玛的赶走,独占他们的额娘,可妻子昏睡这几年,他从没认真替儿女们庆生……只是,皇帝要重用他,他此后却没什么时间补偿儿女了。
只要事不涉妻子,雅尔哈齐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普儿,此后,阿玛会认真办差,皇上应是被你几个堂叔伯伤了心,故而想用你阿玛我压制一下他们,敲山震虎,让胸怀雄心的皇子们冷静冷静……”,看着大儿子,雅尔哈齐压下涌上心头的愧疚,“……阿玛这几年有些冷落你和几个弟弟妹妹,亏了你花心力照管他们。”
看着大儿子因为自己几句话便泪盈满眶,雅尔哈齐有些无措,弘普打小便是个稳重的性子,平日里更因他的性子极得妻子疼爱,这样脆弱的模样真真是见所未见。
“阿玛,有容容帮着儿子,儿子照管弟弟们,不辛苦。”
不辛苦?
看着大儿子低下的头,雅尔哈齐忍不住苦笑,老二老三不是省心的,老四老五更是年幼无知,两个九岁的孩子要将四个弟弟照管得妥贴,岂会不辛苦?
“为了不让你们额娘醒来后伤心,阿玛不会再疏忽你们了。”
弘普低下头,一滴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在失去额娘的同时,他们也相当于失去了阿玛,阿玛几近疯魔地寻找着唤醒额娘的方法,除了最初的一两个月还会顾及到他们,其后便完全不怎么管他们,二弟三弟只有六岁,四弟五弟才一岁,他和妹妹虽说智商超卓,可要面面俱到照管几个幼小的弟弟,还要时不时分心顾及完全不考虑自身的阿玛,他和妹妹真的很累……
“阿玛,只要能唤醒额娘,儿子和弟弟妹妹什么都愿意。”
雅尔哈齐看着低着头的大儿子,喉咙有些哽咽,举目望着屋顶,雅尔哈齐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放在大儿子的头顶摸了摸。
“阿玛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是阿玛不好。”
弘普抬起头,唇畔带笑,“阿玛,我和弟弟妹妹知道,你只是太在乎额娘;你在乎额娘,才会更爱我们,阿玛,我和弟弟妹妹都很幸福。”
雅尔哈齐脸上有些发烫,转开头,轻咳一声:“以后阿玛会在想办法唤醒你们额娘的同时顾及外界的一切,阿玛依然会给你们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世界,普儿,你也成人了,阿玛不曾顾及到的,你要帮阿玛。”
弘普很郑重地点点头:“儿子知道。”
他知道,如果阿玛心里只有额娘,他们的生活中就不会出现与他们争夺父爱的异母兄妹;他知道,只要阿玛最在乎额娘,就一定会顾及额娘最心疼的六个儿女;他知道,阿玛将额娘看得越重,他们的家才越可能保持现在这种没有别的女人插入其中的模式,他与弟弟妹妹的安全才会没有威胁,他们才会幸福。
额娘一辈子只会有阿玛,阿玛一生却未必只有额娘。堂兄弟们不论出身如何,他们在自己家里与人争宠的生活弘普看得清清楚楚,连四堂伯那样自制的,也会将心力与宠爱分到一些姿色更好,性情更柔顺,更会巧言哄男人开心的女人身上,让晖堂兄与四堂婶儿在无意间便被冷落甚至受委屈,何况是别人。
他们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物,男人可以为了自己高兴纳许多女人回家,除了正室,其它的女人都是玩物,让男人们高兴的玩物,可是,这些玩物为了得到更多,会费尽心力争夺男人的宠爱,以至于让男人与嫡妻离心,于是宠妾灭妻的事时有发生。弘普不会忘了以前看到的那些事件,宠妾灭妻的方式越是在大的家族越是无声无息,大家族有见识的不会像小门小户那样在明面上吵吵闹闹喊打喊杀,可是,女人如果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再失去夫家众人的尊重,丈夫宠妾灭妻时是很容易消失得无痕无迹的。
阿玛这样很好,他待额娘越情重越好,至少,这保证了阿玛不会轻易制造出一些源于别的女人的血脉出来与他们争夺,他们便不需要像别的堂兄弟那样连在自己家里也谨小慎微,唯恐被抓住错处让别的女人在父亲耳边说嘴吹枕头风从而导致父子离心。阿玛这样很好,至少,弘普觉得他们兄弟姐妹六人在平日过日子时可以轻松很多,不用担心来自府内的暗箭。
儿女们的小心思雅尔哈齐大抵知道一点,只是,这却并不让他生气,反而很高兴,六个孩子年纪小小便知道思考自保,这样才好,只有懂得自保懂得不动声色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一切,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活得长久,过得自在滋润。
二、
坐在雍亲王府,雅尔哈齐瘫靠在春日的山亭之中,晒着暖阳,吹着春风,雅尔哈齐微眯着眼想着这两三年因为自己的疏忽伸向他府内的爪子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敢向他伸手,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他可不是有着更大雄心的皇子们需要顾及那么多影响,他是雅尔哈齐,是庄亲王之子,他是忠勇郡王,是宗室,他不需要朝中众臣的衷心倾服,只要有理,只要不太过分,他可以做很多事,而皇帝,也愿意宠着他,不是吗?这样的他,在大清,可以活得很自在。
四阿哥看看眯眼掩饰目中杀机的堂弟摇了摇头,“不发疯了?醒了?”
雅尔哈齐咧了咧嘴:“四兄,我这也是没法子,玉儿长年昏睡,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四阿哥哼了一声:“关心则乱?你这一乱就是将近三年。”
雅尔哈齐嘿嘿一笑,转了转眼珠:“玉儿昏睡,许久没吃到合口味的点心饭菜了。”
四阿哥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动,继而狠狠瞪了雅尔哈齐一眼:“吃货。”
早把四阿哥反应看在眼中的雅尔哈齐嘿嘿一笑,“四兄,你新纳了一个侧室,据说很是解语?琴棋书画这些不说了,只说说女人最该精通的女红、厨艺如何?你吃了我府里那么些年,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二?”
四阿哥气闷地咬牙转开头,得瑟,雅尔哈齐这就是得瑟,可恼,真真可恼。可是,他还真是欠着玉儿的情份呢。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愿意纳侧,府里也没人看管,几个孩子没事儿就让他们来我府里吧。”
雅尔哈齐满意极了,笑嘻嘻点头:“一定,一定。”
四阿哥气苦,这人脸皮忒厚,连客气一下也不做的,又想着弘芝弘英的淘气,四阿哥开始头痛,府里别被他们闹翻了天才好。
四阿哥喝口茶平息了胸口翻涌的憋屈,问道:“这两年,宗室的那帮人不闹了?”
雅尔哈齐又瘫回了椅背,不屑道:“当年,我难过的时候没人伸手,见我娶了玉儿,玉儿手上又有大笔银两后倒一个一个全都贴了上来打秋风,哼,也就玉儿心软时时接济,按我的意思才懒得搭理他们呢,便连门也不让他们进的。”
四阿哥打眼角瞥了一眼那个惫懒得坐没坐相的无赖,“玉儿以前不是说过,在手上有钱的时候,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是事儿吗,你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雅尔哈齐用蔑视的目光看着四阿哥:“你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间便赢了上百万两吧,比我们可宽裕多了,你自己省了事儿,却在一边看我们的热闹,忒不厚道了,四兄,要不要我帮你宣传宣传?”
四阿哥轻咳一声:“我府上的人口可比你多。”
雅尔哈齐嗤笑道:“便是再加一个雍亲王府的人口你也养得起的。”
四阿哥摸摸腰间玉儿出主意、皇帝赐字、妻子亲绣的荷包:“玉儿让我多吃点儿,好好养身子,所以,钱花得快呀。”
雅尔哈齐咬牙:“养了这么多年,你身体养好了吧,养好了就管管那些个好吃懒做不用心经营只等天上掉银子的宗室。”
四阿哥仰头望天:“你们府以前不是处理得很好?照前例不就成了?”
雅尔哈齐冷笑道:“玉儿昏睡,六个儿女年幼,我自己府里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那个心力管别人。”
四阿哥唇角轻挑,斜睨着那个日子美得让他不平了很多年的堂弟:“不是好多人都想给你府里送人?人家很愿意帮你管管家。”
雅尔哈齐脸木木地道:“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也好意思送到我手上,没玉儿貌美的爷懒怠看,没玉儿手巧的爷也不稀得搭理,没玉儿那般贴心的爷也不喜欢,等什么时候有谁自认比玉儿好的,只管叫她们来吧。”
四阿哥好笑道:“不过是给你解闷儿的玩意儿,你当选妻呢?”
雅尔哈齐哼道:“你吃惯了玉儿做的点心,再吃别的如何?”
四阿哥唇角抽了抽:“忍耐。”
雅尔哈齐打个哈哈:“看惯了天香国色,再看别的,我也煎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沧海,有了玉儿后,这世间别的女子,再难入我眼。”
四阿哥垂目转动佛珠,心里说不清楚是酸楚还是失落,雅尔哈齐这些年的日子他全看在眼里,那样甜蜜幸福的日子后,这个在战场上滚过的铁打汉子才会在骤失温暖后那样偏激疯狂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四阿哥看一眼已闭目不言的雅尔哈齐,心里揣测那是怎样的一种激狂,最后,轻叹一口气,他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更做不到感同身受。不过,想想自己在得知玉儿出事后心中的疼痛……兴许,放大十倍后,便是雅尔哈齐的感受?
想着那样的十倍疼痛,四阿哥打了个冷战,冷战过后,四阿哥在理解雅尔哈齐的同时开始庆幸,所幸,他不曾如这个堂弟一般深陷男女之情。
是庆幸吗?还是遗憾?那样极致的深情是什么样的滋味?年氏虽稍显逊色,却也不差,要不要试试?
“那些宗室,你不管了?”
雅尔哈齐仍然阖目道:“这些年,他们只当玉儿的付出是平常,且让他们再回去过过以前的窘困日子,若不然,倒要不以为恩反以为仇了。”
四阿哥好笑,玉儿那般明智,岂会让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儿发生在她的身上,纯粹是雅尔哈齐自己小心眼儿,他自己过得不痛快,便要让别人也不痛快罢了,不过,想想前些年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四阿哥也放弃了,有时候做得太好,也是错,而且,也得让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受点儿苦才好,若不然,倒认为别人有钱就该当接济他们一般了。
四阿哥看着这个堂弟又摇了摇头,他府里这些年万事顺遂,未必没有玉儿怜老恤贫宽厚待人又行事有度的原因,皇阿玛之所以忍到如今,不就是因为玉儿的品性吗?一个惑乱王公神智的女人是危险的,若这王公是别人也就罢工了,偏是雅尔哈齐这个极得皇阿玛宠信爱重得用的侄子,这危害就更让人无法突视了。若是别的女人,只怕皇阿玛早下手了,哪还会等了两年多时间,四阿哥相信,若非是玉儿,便是有十条命,这会儿只怕也已消失得悄无声息了。
“你既从魔障里走出来,就该当注意一下几个孩子的事儿了,这两年,我可替你收拾了好几拨人。”
雅尔哈齐点了点头,口唇轻隙,隐隐露出一颗尖牙,虽仍闭着眼,脸上神情却如同嗜血的狼一般狠厉凶残,让一边的四阿哥的手紧了紧,继而轻呼出一口气,这便好,只要这个堂弟有了斗志,这日子便能过下去了。
从四阿哥那里打了个转儿回到王府,雅尔哈齐发现,弘普把阿玛赏的女人他命接了绿缨名字的那个奴才给罚了,那奴才跪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见他回来还敢委屈地看他,雅尔哈齐在知道是弘普罚的后,便连第二眼也不曾再看她。
进入卧室,看着大儿子坐在炕沿看着他额娘,脸上神情莫测,雅尔哈齐想了想,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好笑道:“这一辈子,除了你额娘,阿玛不会碰别的女人的。”
弘普眨了眨眼,他得着的消息是错的?昨儿晚上阿玛不曾要了那个奴才?
雅尔哈齐看着儿子脸上的疑惑,想了想:“这个绿樱虽是你玛法赏的,可她仍是一个奴才,别说罚了,便是你把她命要了,也是无妨的。奴才们生来便由着主子们摆布拿捏,普儿,你是郡王府的嫡长子,这全府奴才的命都在你的手上握着。”
弘普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奴才?只是奴才!既是奴才,那便好。
“阿玛今天心情很好。”
雅尔哈齐唇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阿玛用那个奴才试了试,弄明白了你额娘的情况,她没事儿,所以,阿玛很高兴。”
弘普的头歪了歪,等了一会儿,见阿玛不再开口解释,便只能放弃,无论是怎么试的,总之,既然阿玛确定了额娘一切安好便成,额娘有神仙洞府,异于常人,一睡三年也是正常事,额娘不是说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兴许她的灵魂像孙猴子似的跑到天上玩儿去了呢,到现在,想来不过玩儿了三天罢了。
“阿玛,要不要换一个绿樱?”
雅尔哈齐一挥手:“你看着办吧。”
弘普想了想:“还是让妹妹安排吧。”
雅尔哈齐点头:“行,听你妹妹的。”
绿樱在院里跪了一天,之后惠容并不曾把她换了,不过,她也再不敢仗着是庄亲王赏的便没了分寸,很是老实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因她家里的老子娘弟弟妹妹都在庄亲王手上握着,雅尔哈齐用得倒也还放心,无论怎么说,他阿玛是没理由加害玉儿的;再则说,长者赐不敢辞,在无妨碍的情况下给他爹几分面子也是应该的。
至于奴才们都有的攀高枝求富贵的念想,雅尔哈齐明白得很,只要这个女人识时务,做得好,他也不吝于赏赐,不过玉儿近身的事儿,还是得用服过丸药的人侍候才行,可惜当初玉儿制的那种控制人的丸药制得太少,现今却是再不能给别人用了,只留给玉儿身边的丫头吧,妻子睡得人事不知,比年幼的弘吉弘宝还易受伤害,想着这些,雅尔哈齐又愁得不行,以前无事时只去衙门里应个卯便回,他在府里的时间很多,妻子倒也不虞有什么危险,可他开始忙朝堂上的事儿后,说不准便会有疏漏……
想着,雅尔哈齐的眼又眯成了一条缝,恩威并施,这些年玉儿治家并不严苛,备不注有奴才便会忘了本份了,看来得擒两只有问题的鸡杀来吓吓猴子了。雅尔哈齐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一点儿不介意做得太多,哪怕化身恶魔,只要能护得妻子儿女,他也是一点儿不介意的,他知道妻子同样不会介意他为保护家人做得太过,哪怕她会愧疚会感伤。
雅尔哈齐打定主意后,很快拎出府里一个里通外府的奴才。雅尔哈齐叫来了全府的奴才,宣讲了那个奴才的罪状之后在大厅广众之下将之慢慢处死,看着因为那个奴才的惨叫,因为鲜血而个个胆寒的奴才,雅尔哈齐很满意,他不是善人,府里,有一个妻子这样宽厚的就够了,回头看一眼脸色不曾有丝毫改变的大儿子与大女儿,雅尔哈齐点点头,这样才好,慈不掌兵,治府,便如治军,若不能做到上令下行,令行禁止,要这些奴才,又有什么用。
当然,打了一棒子,也没忘了给个甜枣,在处死一个背主的奴才后雅尔哈齐又狠狠赏了两个忠心的奴才,有了榜样,又有了先前那个惨死的奴才为鉴,府里的下人们想来该知道怎么选择了。
第二天,皇帝召了雅尔哈齐进宫,罚跪了半个时辰。
“听说,你昨儿在府里公然动用酷刑。”
雅尔哈齐抬头看看脸色不愉的皇帝,一梗脖子:“玉儿现在和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差别,孩子们又都还小,我又要在朝事上用力,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就那样把她放在府里,我不放心。”
皇帝气得直打转,怒声斥道:“那个奴才虽有过,却罪不致死,你不但把他杀了,手段还酷烈至极,这就是你学的孔孟仁恕之道?啊?你打小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雅尔哈齐低下头,却硬挺着脖子一声不吭,任凭皇帝高声怒骂。骂就骂呗,反正不痛又不痒,这些年,他被骂的还少了?要是十天半月不挨回骂,他倒要以为皇帝精神头不好了。
皇帝直骂得口干舌燥,见那头犟驴老老实实听着,觉得这小子还算有悔改之心,狠狠喘口气后,皇帝跌坐在榻上,狠狠灌了一盏茶后,皇帝道:“若不然,给你两个暗卫守着玉儿?”
雅尔哈齐想了想,点了点头:“侄儿谢谢皇上。”
“还是只能灌下参汤?”皇帝皱着眉,这参汤用多了,可未必是好事呀。看看跪了半天的雅尔哈齐,又道:“起来吧。”
雅尔哈齐呲牙咧嘴打地上爬起来,一点儿不顾忌地活动着有些僵直的腿脚,一边答是。
皇帝气恼地转开头,这小子,故意的,这总共跪了不过一个时辰,哪至于那么痛苦?皇帝自己哪年祭祀不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比上他快六十的老人?这小子,纯粹找揍。
“累?”
雅尔哈齐听着皇帝这喜怒莫辩的声音,背上的肌肉一紧,赶紧趋前:“侄儿不累,皇上堂叔,您累不累,侄儿给您捏捏?”
皇帝冷哼一声,撇开头去,雅尔哈齐屁颠儿屁颠儿上去给皇帝按摩揉捏肩背,皇帝闭着眼享受小辈的孝心,心里又无奈又觉好笑,这小子,皮厚得很,怎么骂他都没用,他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对于他这个皇父的怒斥句句放在心上,无论骂什么,无论骂得多严厉,这小子都认真听,可听过后偏又转头就忘,让人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若把人惹恼了,准备要罚他吧,他立马如现在这样凑上来拍马屁,真是滑溜得像条泥鳅一样。
皇帝叹口气,算了,玉儿昏睡几年,这小子也确实心焦,只要没有到神智昏溃的地步,就算不得大事,再则自己的话,这小子还是听的,一番敲打下来,果然起了效,终于肯收心想着替他这个长辈出力了,便饶过他吧。
皇帝自己没有察觉,但凡是涉及到这个没名分的儿子的事儿,他总是不自觉地宽容几分,若是这事儿摊在别的儿子身上,别说两三年行事荒唐怠惰朝事,便是耽于儿女私情几个月,他也要大发雷霆之怒的,岂会如此简单便轻轻放过;不过,这一点皇帝是不自知的,旁人却只道皇帝信赖宗室,却是无人能真正明白其根由,说到底,对于雅尔哈齐的放纵,其根由便是源自皇帝由愧疚而引致的补偿心理,而这种放纵其后续则是习惯成自然,一开始要求放低之后,皇帝便再难对这个儿子真正严厉起来。
皇帝在宫里怒斥雅尔哈齐的事儿不多久便传遍了京城,一些人暗自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却是无动于衷,都这么多年了,但凡这位忠勇郡王的事儿,皇上哪次不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的,要等到皇帝什么时候真正厌弃他了,再来看笑话吧。
果然,忠勇郡王挨骂的第二天,在朝上,皇帝便把几项重要的差事交到了他的手上,于是,京中的人都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再无人咯咯议论忠勇郡王如何自小顽劣,其后又如何暴戾荒唐,如何四处行恶了。
弘普坐在书房里教导弘芝弘英:“阿玛还是那个阿玛,他从没变过,不过,携君王宠信之势,他不曾有一言,更不曾有风雷之行,万物便已寂静蛰伏,这,便是势之力。咱们是王府嫡子,要懂得利用自身的势、阿玛的势、诸位堂伯堂叔的势为自身谋福利。”
弘英小手撑在圆圆的脸颊上,疑惑道:“天下大势,尽在汗玛法之手,大哥,借汗玛法的势岂不最省事?”
弘芝侧头不屑道:“三弟,杀鸡怎能用牛刀?一些小事便用汗玛法的势,将来遇到大事,汗玛法的势便没剩下多少了。”
弘普的嘴角扯了扯,想了想:“你们下去再好好想想,若是想不明白的,就记在心里,平日遇事拿出来印证便是。”
两小乖乖点头。
“我要开始去朝上听政,以后只有你们俩在上书房,要小心。”
弘芝笑了笑:“大哥,我和三弟同出同进,要想欺负到我们俩,可没几人呢。”
弘普想了想,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始想念额娘,当年,他在上书房上学,额娘天天备饭,时时检查他身上的丹丸是否样样皆备妥……摸摸挂在胸前的小瓶,这是额娘的蕴丹瓶,装在里面的丹丸无论放多长时间都放得,只是,这瓶儿里的丹药再不曾替换过,一直是几粒救命的丹药,他身上的衣兜里也再没了别的奇奇怪怪功能的糖丸了。
“衣食住行,额娘睡着后,我们的生活都降了一个档次,沦落到和别的堂兄弟一般了。我和容容大了也就罢了,几个小的都在长身体的时候……”
弘芝听着大哥的轻语,想了想:“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平日姐姐安排周全,四堂婶儿不也是总遣人关照我们吗?我们没什么不妥的。”
弘普唇角轻弯,“当年额娘照管晖堂兄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今天,我现在真真是懂得了何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额娘曾经的一片慈爱之心,为我们换来了今日的诸多关照,宗室里好些人也都或有意或无意看护着我们……”说着,弘普的声音有了丝哽咽,眼眶也一片濡湿。
弘英想了想,“前几天我和二哥领着奴才在路上走,一个衣着有些陈旧,四十左右的妇人手拉着一个小丫头给我们请安,问起额娘是否病愈,又说她大女儿出嫁时,额娘曾经帮补过……”
弘芝见弘普皱了皱眉,赶紧道:“大哥,那个妇人我们以前见过的,不是借机接近心怀叵测之人。”
弘普的眉头仍然不曾松开:“就算是这样,也该更小心才好,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遇到你们?”
弘芝想了想,“她应是等在那儿的,想是知道额娘的事儿,来表达一下挂念之情的,她要送我们东西,我们没要,只取了两只她手做的小玩意儿。”
弘普听着只取了两个小玩意儿,放心地点了点头:“她衣着陈旧,家境必不宽裕,很不该要她的东西,不过,她一片诚心来探,我们也该回访一下才是。”
弘英高兴道要去找那个小丫头玩儿,弘芝的嘴角则抽了抽,若那个妇人所说一切是真,大哥的感谢必会出于至诚,可若那个妇人有一点不实,只怕便要招致大哥的厌弃,若是心存不轨之辈,说不准便要落个什么下场。不过,想想自家兄弟姐妹六人现在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何况大哥身肩护卫弟妹的重任,一刻不敢轻忽也是可以理解的。弘芝看大哥小小年纪便皱起的眉头,心里不免泛上了酸楚与心疼,决心以后要多帮着大哥。
雅尔哈齐得知了大儿子的查访,又得知宗室中确有那知恩图报的,对于妻子昔日的作为有了一些理解,哪怕几十人里有一人是真正需要人帮忙的,在分不清楚又是自身有能力的情况下,便是帮了这几十人,也是值的。也因此,雅尔哈齐为自己日后的严厉行为又找着了一个更有力度的理由,管教那些伤父母心的浪荡八旗子弟,便是让世上伤心的父母又少一些,哪怕他教训的一百个八旗中有一两个最后能痛改前非,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令八旗子弟闻风而逃的忠勇郡王产生了,若说以前忠勇郡王还是个任侠意气,恣肆纵意的顽主,那么,已有六个儿女三十多岁的忠勇郡王就是一个拿着忠孝节义大旗满京城扫荡污秽的清洁工,这个清洁工上不怕天子,下不悚功勋旧臣,满京城的人,但凡犯到他手里,没一个能落个好,轻则挨一顿训斥,重则骨折筋断倒卧在床,一两个月也下不了床;被骂被打后,还得陪笑脸表示感谢,能怎么办,忠勇郡王身份在那儿,又得皇上宠信,想给他穿穿小鞋也不成,京中玩惯了的八旗们一时个个叫苦不迭,你说你一个王爷,多少朝堂大事忙不过来,怎么就盯上了他们这些个小虾米呢。
京里茶楼里隔几天便传着谁谁倒霉又栽到忠勇郡王手上了,直到一次裕亲王也被忠勇郡王骂了后,京中之人再无人敢与他呛声,但凡听说忠勇郡王路过,那一路的人必是个个和善,人人斯文,圣人君子的谦恭之风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还不带一点儿虚情假义的,因为但凡笑得有一点勉强的,说不准便因郡王爷看不顺眼让站在大街上学习真诚的笑容而一笑便一天的。
四阿哥把这些事儿当笑话讲给皇帝听,皇帝听了忍不住乐:“朕很该把他调到礼部去,或是该让他去管管训育学子的事儿。”
四阿哥听着自家阿玛的谑语,摇了摇头:“只怕他一个不顺意便提拳把人家的宝贝揍个鼻青脸肿。”
皇帝想了想,也摇了摇头,末了看一眼四儿子:“他若知道你这样取笑他,必要找你的不自在。”
四阿哥镇定道:“儿子手上有人质呢。”
皇帝看着四儿子笑:“那几个人质只怕派不上用场,雅尔哈齐还没心软呢,你自己先要被那几个小崽子叫得心软了。”
想了想弘芝四个小子满目信赖叫着四堂伯的样子,四阿哥轻咳一声,躲开自家阿玛取笑的目光,“玉儿把普儿容容教得好,他们又把自己的弟弟带得好。”
皇帝想到仍然不见醒来的玉儿,也不笑了,叹道:“容容那么小一点点,一府的人都是她管着,五个兄弟的吃穿住行没一样不妥当,连她阿玛的一切也都是她打理,真是难为她了。”
四阿哥点头:“容容管日常所需,普儿管着四个弟弟的学习与行事教导,兄妹俩把事儿安排得一点疏漏没有,乌喇那拉氏平日做的也不过都是锦上添花之举。”
皇帝摇头道:“老四呀,你媳妇做的可不只是锦上添花的,几个孩子再聪明,到底还年幼,后面有长辈时时关爱,事事善后,他们才真正地有底气呢。嗯,你媳妇做得好,赏。”皇帝说着,回头吩咐李德全赏了一串儿好东西让四阿哥带回府去,倒让乌喇那拉氏很是体会了一下何谓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