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轻抚着手上的扳指,皇阿玛真是英明呀。没错,自己这些年,还真是收拢不少人。皇阿玛是看着自己的性情为自己选的妻子吧,也唯有自己这样的性情,才能包容那些个骄兵悍将,别的阿哥,谁个能做到他这样呢?
便是成日手不离书的三哥,也是带着文人的清高,别的阿哥,谁个不是高傲得不肯轻易俯就的?皇阿玛真是慧眼啊,知道自己打小在皇宫里便凭着温和与宽容的态度收拢了人心,现在,他也用着自己这上面的才能呢……
八阿哥看着终于停了哭诉的妻子。
“明月,咱们成亲快十年了,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你是什么脾气性情,我也门儿清。你要什么,我知道,我要什么,你也心知肚明。”
郭络罗氏对于这样的丈夫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每一次,丈夫要下重大决定时,都是这样平静,安宁,冷静得近乎冷酷;陌生的是,这样的他从来只对外人,却是第一次用这样的面目来与自己对话。郭络罗氏心里慢慢开始浸出一丝丝凉意。丈夫这是要说什么?
“这些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别的女人,因此,府里十几个皇阿玛、皇玛姆赐下的宫女子,差不多都在独守空房。便是连周氏,我也因为你的话,让她在府里最偏远处设了佛堂,再也没见过她!每次选秀后,皇阿玛总想着给我两个八旗的秀女做侧,因为你,我也一直推托,便是因此让皇阿玛心里不高兴,我也一直硬顶着。你看,我真的很尽力让你过得顺心了!”
郭络罗氏心里那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重,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让她紧紧绞着双手,她努力压制着身体不自禁的颤抖,努力让自己镇定。
“这么些年,成婚的兄弟们,个个都领着孩子到皇阿玛、皇玛姆面前承欢、尽孝,唯有我,既没儿子,也没女儿,你看,连老十四他们也是儿女成群了,是吧!”
郭络罗氏觉得头有些晕,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个时刻,她不能让自己失去意识。
“我知道,为了儿女的事儿,你心里也着急,这么些年,想尽了法子的求子,只是……”八阿哥看看妻子,脸上带着怜惜和无奈:“……儿女天注定啊!”
郭络罗氏看着丈夫怜惜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全化作了泪水。
“明月,你知道我的心思,你说,没有子嗣,能得到咱们想要的吗?你不是总想着把伊拉哩氏踩下去,让她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张扬吗?你说,将来铁定是铁帽子亲王福晋的她,什么位置才能压着她?”
郭络罗氏咬着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夫君是庄亲王堂伯唯一的儿子!
“明月,伊拉哩氏今儿在慈宁宫说的话,不只伤你,也伤我啊!她说咱们比她们夫妻俩早成亲,可咱们现在还没孩子,她说她的孩子已经进上书房了。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明月,你知道,如果可能,这个呐喇氏,我是不想要的。”
郭络罗氏想,没错,如果没这个伊拉哩氏,这个秀女怎么会进自己的府?还一进府就是庶夫人!一切,都是那个伊拉哩氏的错。
八阿哥看看妻子,他太了解她了,自然知道怎么引导她的思想。
“明月,我不会宠爱这个呐喇氏,就算她是惠额娘的亲戚,但是,爷需要她给爷生个儿子!”
郭络罗氏垂下眼睑,自己的爷,自己怎么会不了解呢?即使先前不宠爱,可只要生下儿子,再加上惠额娘的恩情,这个呐喇氏就一定会慢慢地在他心里占着位置,随着以后儿女慢慢长大,因为儿女,呐喇氏在自家爷的心里会越来越重,以后,自己便只会空有一个嫡妻的名份,如同五嫂一样!
皇阿玛说了,只要呐喇氏一生子就马上升侧,侧夫人是可以自己养孩子的,那么,将来,如果自家爷真的走到那一步,一个养在呐喇氏身边指定会继承自家爷一切的孩子,与自己这个嫡母怎么相处?自己到时与呐喇氏怎么相处?到时,爷要去呐呐喇氏那儿,自己也不能拦着……皇上与太后现在母子能这样亲近,还不是因为皇上的生母早早的就去世了吗?
皇宫的孩子,见生母的时间才多少?可是,贝勒府里的孩子,却是生活在生母身边的,生活在生母身边,他又怎能与自己陪养出感情来?便是到时他生母死了,他也不可能与自己有多亲近的,除非他一落草,生母就没了……
只是,以这个呐喇氏的身份,如果死得有疑点,自家的爷又怎会不查?宫里的惠妃又怎会甘心?孩子长大了,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又当如何?
郭络罗氏扭着手帕子,这个呐喇氏,绝不能让她生下孩子!
被书桌挡住视线的八阿哥没有看到郭络罗氏手里帕子的惨状,否则,他一定会警觉,可惜,他没看到!
“明月,咱们的结发之情,这点儿风浪,肯定是不会影响到的。生下的孩子,将来你养在身边,自然跟你亲近的,这和咱们俩自己生的也就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这也是没法子不是!你知道,我也是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
郭络罗氏翘起嘴角:“爷,我知道了。”
郭络罗氏觉得有些冷,有什么法子呢,十年来,自己一直不能生下一儿半女,呐喇氏进府也已是成了定局的事儿了不是吗?只是,如果真要生孩子,府里的那些宫女子不行吗?为什么要接收呐喇氏?是,自己这些年在那些女人每次侍寝后都会给她们灌芜子汤,可是,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呀,如果,如果他开口,一定要孩子的话,自己总会退让的,哪怕自己吵闹,最后,自己也总是会退让的啊,可他今儿在慈宁宫里,就那样连想也没想就把那个呐喇氏收下了。是不是其实他早就想要一个出身八旗的女人?是不是他其实已经开始厌倦自己这个不能生育的嫡室?成婚这么些年,他是不是也像别的男人一样,开始贪鲜了?
郭络罗氏阻止不了自己去想,不久,就要有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来与她分爷的宠爱,会被自己的爷抱在怀里疼爱、亲吻,爷会对着她笑,哄她高兴,会与她同榻而眠、肌肤相亲,会与那个女人做最亲密的事,相拥着一起睡到天亮,自己以后,只能独守空房,爷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与宫女子同房后洗完澡来陪着自己……这个女人,不是那些出身微贱的包衣,不是赏下来可有可无的宫女子,这是一个通过选秀的八旗格格,出身自大姓呐喇家,是惠妃的亲戚,她秀美年轻,比自己会讨男人欢心,自己的爷……
“明月,那个伊拉哩氏,你以后别再去招惹她了,今儿在慈宁宫,皇阿玛已经很不满了。你知道,今儿这事儿,皇阿玛最恨的其实是萨克达明安给他小妾改用佟佳的姓氏的!”
郭络罗氏努力收回心绪,却仍然止不住的心痛,止不住的难受,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恍惚:“可是,爷,不是还没改过来吗?不过是他与小妾在房里说私话,兴许是哄小妾高兴呢?”
八阿哥转着手上的扳指:“我发现你一遇到伊拉哩氏的事儿,就有些浮躁,这事儿,没查明,你就捅到了太后面前,若不然,岂会落得现在的后果?我记得,这个萨克达太太和你没那么亲呀,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郭络罗氏收敛自己的心绪:“这事儿,我确实做得有些浮躁了。最初,我其实没注意到这个钮祜禄氏是与伊拉哩氏沾亲带顾的,今儿小姑来求助,说伊拉哩氏欺上了门,骄磺跋扈,说要去慈宁宫告他们宠妾灭妻,要毁了明安的前程。她便急了。因着恭亲王叔的庶福晋与人一起去了城外的寺里,她便只能来找我。求我在太后面前替她把事情说清楚。”
八阿哥想了想:“她是真不知道儿媳与儿子没圆房?”
郭络罗氏冷笑道:“她估计是真不知道,若不然,她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儿媳妇失贞,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八阿哥转着扳指:“明月,你有可能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郭络罗氏一怔,“怎么会?”
八阿哥道:“萨克达家走得更近的自然是恭亲王叔的庶福晋,萨克达明安可是庶福晋的亲侄儿,如果她在城里,那么你小姑首先找的,一定是她。可是,她偏就出城了,这事儿,巧得过分了!爷会着人查一下,看看谁在使绊子。”
八阿哥看看妻子:“并且,明月,你没发现四哥他们查的,也太全了?这么短时间,能把事情查得这样清楚明白,事前没一点儿准备能行?而且,你小姑从你这儿回去等消息时,怎么就没把府里安排好,由着四哥他们查了个底儿掉?”
郭络罗氏想了想,咬牙道:“是伊拉哩氏,肯定是她,她一定早知道那个钮祜禄氏没失贞,然后安排了这一切来害我!”
八阿哥想了想,有些拿不准:“明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想,你和伊拉哩氏争了这些年,你吃了伊拉哩氏多少亏?可现在她在皇玛姆、皇阿玛面前说的话却比你管用,为什么?因为每一次你和她对上,最后都是你没理,皇阿玛和皇玛姆自然都看在了眼里的,以后,你和她再起纷争,别人首先想的,必然是你不对。因此,你以后不要再主动挑事儿了,如果那个伊拉哩氏要和你过不去,你再反击,到时,不是更好?”
郭络罗氏扭了半天手帕子,有些不甘愿地道:“我知道了!可是,我看着那个伊拉哩氏就来气。”
八阿哥笑道:“你理她做甚,再说,你不是说她平日不太爱与人来往?这样你们见着的机会便更少不是,便是一些宴会上避不开,你就当没这么个人就完了,依伊拉哩氏的性子,她也弄不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郭络罗氏嗔了八阿哥一眼:“她的性情?爷你倒清楚!”
八阿哥失笑:“我说你这吃的是哪门子干醋?你平日总在爷面前说她,老十老九也在爷面前说她,爷便是想装不知道,那也不成呀!”
郭络罗氏自然知道老九也跟伊拉哩氏不对付,倒是老十……
“十弟怎么就和那个女人那么投缘?今儿居然还那么问我,让我下不来台!”
八阿哥转着扳指,失笑道:“两个人都憨,这就是物以类聚;老十吃东西挑,那个伊拉哩氏做的,他偏吃着好;他们打小儿偏又认识,你说,这样的两个人,能不投缘?”
郭络罗氏不服气道:“要好吃的,还不简单?把那些名厨多请些,什么好东西没有!”
八阿哥摇头:“你忘了,皇玛姆,皇阿玛那儿伊拉哩氏每个月也都会送吃食的,你说,若是不好吃,皇阿玛他们能收?以前我在老十那儿也吃过一次伊拉哩氏送去的点心,你别说,还真不错,唇齿留香……”
八阿哥看着妻子的脸色不说话了,郭络罗氏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爷,你是气我吧?”
八阿哥笑道:“好了,好了,你知道,我只是说吃食,又没说她这个人好。再说,就算她千好万好,那也是雅尔哈齐家的事儿,你便是再不好,你也是我的妻,我肯定还是向着你的不是!”
郭络罗氏嗔道:“我很不好吗?”
八阿哥哄道:“好,好着呢,你知道,自打皇阿玛把你指给我,我就一直盼着咱们成婚,成婚这么些年,我不是一直都疼你?”
郭络罗氏听着八阿哥这话,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