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庄亲王让管家去把雅尔哈齐叫到了书房。
庄亲王看着眼前高壮的儿子,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看着他与自己神似的脸,庄亲王忍不住叹气。
“雅尔哈齐!”
“阿玛!”
“雅尔哈齐,以后,这整个庄亲王府都会是你的!”
雅尔哈齐眉毛都没动一下!
“雅尔哈齐,这世上的女人很多!什么样的都有,纯真的,温柔的,美貌的,做为庄亲王府唯一的子嗣,你想要多少,阿玛就能为你弄来多少!”
雅尔哈齐点点头:“儿子知道!”
“那么,你是不是还想要那个伊拉哩家的格格?”
“是的,阿玛!”
庄亲王靠在椅背上,“雅尔哈齐,那个女子太真,太纯,被家人保护过度,她怎么能做一个好的主母?她甚至应付不了女人间的争宠!”
雅尔哈齐抬头:“阿玛,你是说她应付不了吗?”
庄亲王点头:“对,连女人间的争宠都应付不了,这样的女子,你得时时护着她,你稍有蔬忽,她可能就被人伤了!暗算了!”
雅尔哈齐问:“府里的女人?”
庄亲王无奈地点头:“还有府外的女人!”
“阿玛,她这些年很少出门!”
“对,这也是个不妥当之处,她被家人护在府里,连人心险恶也未必知道!”
雅尔哈齐唇角轻轻一翘,“阿玛,她不是你说的那样无能!她能保护好自己!”
庄亲王叹口气:“就因为她救了你吗?”
雅尔哈齐正视着庄亲王的眼睛:“阿玛,救命之恩有很多报答方式!”
庄亲王沉默半晌,“你上一次选秀不愿意成婚,是在等她吧!”
雅尔哈齐点头。
“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家并不想把那个女子嫁给你?”
雅尔哈齐垂眼,又点点头。
庄亲王又气又急:“你知道,你还等她?”
雅尔哈齐道:“如果我不等她,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果等了,还有机会!他们家不会让她做侧室的!”
庄亲王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涵养全都没用了!
“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样苦自己!阿玛哪敢让她进府!进了府,你还怎么活?”
雅尔哈齐用奇异的眼神看了庄亲王一眼:“如果她没救儿子,儿子早死了!”
庄亲王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这个世上,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娶她,那么,下一年就娶继福晋的侄女做侧!”
雅尔哈齐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这就是你的做法?把你儿子当物品一样?”
“噼呖啪啦哗……”
庄亲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你是我的儿子!”
雅尔哈齐冷冷一笑:“不,你儿子死在大兴的山崖下了!”
庄亲王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忤逆的畜生!”
雅尔哈齐点点头:“这个称呼我比较熟悉一些,当你叫我儿子的时候,我还总觉得别扭呢!”
庄亲王一下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
“今天皇上问阿尔济,希望为他孙女指个什么样的八旗子弟,老头子看上了侍郎舒舒觉罗氏家的嫡次子!”
雅尔哈齐僵了一下,“是呀,我这个没娘护着的庶子,护不住妻子,他们当然不放心!”
庄亲王一拍桌子:“你阿玛是铁帽子王,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的亲王,他们凭什么看不上你!”
雅尔哈齐看着庄亲王冷冷一笑:“他家要是贪图爱新觉罗家的富贵荣华,还有十三阿哥呢!凭什么就一定要是我!”
“皇上的儿子是他们能肖想的吗?”
“皇上其实也有此意!”
“什么?”庄亲王惊讶地看儿子一眼!
“三十六年七月,皇上巡幸塞外,十三阿哥病了,皇上留了她照顾十三阿哥,儿子当时请旨一起留了下来!”
庄亲王愣了:“这个女子,有什么值得皇上看中的!”
雅尔哈齐有些烦厌地应道:“我怎么知道!”
庄亲王在椅子上有些愣,雅尔哈齐心烦地道:“阿玛如果没事,我就下去了!”
庄亲王醒过神来,一拍桌子:“总之,我不同意你娶她!”
雅尔哈齐猛地抬起头:“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管过我,现在我要指婚了,你为什么要来管我?你就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是不是!你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吧!”
庄亲王被雅尔哈齐扔到面前的刀吓了一跳,再看着儿子充满恨意的双眼,五十多岁的庄亲王觉得被当胸狠狠捣了一拳!
“是不是只要是我要的,你就要夺走?”雅尔哈齐垂下眼,沙哑地问,“如果不是这张脸,我都会信了府里丫头的话,不是你的种了!哪个父亲像你这样恨自己的儿子?”
庄亲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雅尔哈齐用发红的眼看着庄亲王:“我娶不到伊拉哩格格,你就别指望我娶任何的女人,我也不会给你生下任何一个子孙,以后你就去过继别人的儿子继承你的亲王位吧!”冲着庄亲王讥诮地笑道:“想来,会有很多人愿意认你做阿玛的!”
走到门口,雅尔哈齐又站住身子,庄亲王带着微弱的希望抬起头来。
“你也不用恨人家府里的格格,如同你今天听到的一样,人家觉得这个亲王府养不好他家的宝贝,不舍得放她进来受苦!这两年,我拼命地锻炼自己的能力,就是想要有一天娶到她能好好护着她,让她不会像我的生母一样被人欺凌致死!
还有,我房里那两个通房我不要了,一个是你安排的,一个是继福晋安排的,不过是放在我那的眼线,如今你既然如此狠辣地要断绝我的盼头,我也犯不着哄着你了,那两个女人我已经两年没碰了,也不会像你似的记不清楚是否有自己的骨肉!”
看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庄亲王无力地垂下双手,怎么又弄成这样了!而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糟!
这个儿子,随着年龄渐大,一年比一年更有主意,以前见着自己还会有怯懦、欺盼,可现在,他看着自己这个父亲,平静无波,眼神中,只流露出他坚韧的意志;如果自己今天不是把他惹急了,他甚至连愤怒也吝于给自己这个父亲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改变?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再冀望于乞求、等待,什么时候,他开始懂得要自己去动手争取、抢夺!
白天皇帝与阿尔济坐在一起谈论子孙,他才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没有任何可以提供他插话的事例,这个儿子,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完全不知道他都有过什么经历,甚至,他连儿子生命垂危也不知道!
皇帝日理万机,还有那么多儿子,可每一个儿子都能说出一两件事来与阿尔济分享;他只有唯一的儿子,可他连儿子的喜好都不知道!
庄亲王颓然地垂下头,如果,没在白天看到皇帝如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与人炫耀儿孙,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这样不尽职……
雅尔哈齐回房后,木着脸叫来两个通房:“你们收拾收拾去找王爷,以后,不用回来了!”
两个通房哭天喊地冲过来要抱雅尔哈齐的腿,雅尔哈齐心情本来就不好,被两人这一哭一闹弄得更添烦厌,勉力压下升到胸口的杀意,俯身冲着那两个跪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仍然姿态娇媚的女人狠狠地道:“若想爷杀了你们,你们就接着闹,真以为你们是王爷福晋给的,爷就不会动你们?滚!”
两个通房被雅尔哈齐目光中的暴虐吓得僵在当场,保持着先前的姿式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雅尔哈齐直起身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两人才手脚发软地互相搀扶着蹒跚退出去。
自从跟了爷,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狠厉凶残的表情?平日他虽然冷淡却也从不打骂她们,可今天看着这情形,如果自己两人再闹,爷分明是要杀了她们!还是先留着命吧,说不准过了这一阵儿,爷心情好了,又让她们回来呢!
两个通房对视一眼,惊惧地各自回屋收拾东西。
雅尔哈齐借机赶走了两颗钉子,又跑到练功房里拿着阿苏并另几个长随狠狠地发泄了一番,直到一帮随从被主子爷摔得浑身散了架,再也爬不起来,雅尔哈齐觉得堵在胸口的一团气方才消了一些!
回房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雅尔哈齐开始转动脑子想辙。这两年他可不是白过的,如果说两年前他阿玛一反对,他就会觉得束手无策,那么,经过两年不停的奔波办差,他已经知道遇事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而他也学会了怎么找方法,因此,庄亲王的反对他根本不太放在心上。
如同当年叔所言,磨刀还需自身硬,他这两年做出的成绩,皇上看在眼里,指婚自然会考虑到他的意愿,再说,今天自己放了狠话,想来,阿玛也没办法!除非他真的打算断子绝孙!
雅尔哈齐在黑暗中冷笑,皇帝对于自己与阿玛的关系一直心知肚明,却从不劝解,为什么?自然是希望自己能跟他更亲近!不论怎么说,自己这个阿玛实在没为自己做过一件好事儿,连去阿尔济老太爷府上,也是皇上着人安排的!
哼,今天想起来是我的阿玛了,这十几年,他怎么就从来没意识到!
想要拿捏住我的后宅,做梦!
对这个阿玛,几年前,他就已经死心了,幼年时或者他还渴望过他的关爱,但是,当皇帝向他伸出援手后,他就完全把皇帝当作父亲来敬爱了,对于生他的庄亲王,他倒在大兴的崖下以为必死无疑时,就已经彻底放弃了!
血脉亲情,也不是可以无休止挥霍的,他所有的孺慕渴盼,都被庄亲王用日常的言行一点一点摧毁怠尽,他所有对于父亲的向往,也被庄亲王一脚一脚踩在了泥里……如果不是这张脸,如果不是两年前自己立功后求皇帝详查当年的所有相关人,从而找出了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是庄亲王自己的骨血,兴许,他这个阿玛还不会拿正眼看他呢!
十岁那年,在皇帝的干涉下,他才去宗人府把自己的名字写入了玉碟。爱新觉罗家,几时有过这样的先例?
宗正问庄亲王为什么孩子十岁才来上玉碟,雅尔哈齐看着庄亲王胀红着脸说忙忘了,心里只剩下悲凉!宗正眼中的取笑那么明显,庄亲王府这种简单的手段谁没经历过,偏偏庄亲王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动静,也不知道他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其实,别的宗室对于他内事不明的事儿都一清二楚!不过在一边儿看笑话罢了!
如果,当年皇帝不是挑中自己送到阿尔济老太爷府中受训,自己甚至连一个正经的身份也没有……
只是,怎么让伊拉哩一家子同意他的婚事呢!
雅尔哈齐转动脑子,把这些年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心上人的情报都调了出来,如同办差一样列出一份表来……
两个时辰后,雅尔哈齐猛地坐了起来……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应该怎么让那个冰一样冷的女子动心了,是呀,真冷呀,今天一天居然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明明两年前还与他相谈甚欢,明明两年前她纯净的目光还温和包容地笑看着他,明明两年前她还坐在车辕上,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
黑暗中,雅尔哈齐欣喜若狂的低笑声不能自抑地溢出,他知道,他逮到她了!他未来的日子必然有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