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说法,希小姐认同吗?”太奶奶并不看我,视线一直凝聚在司明海身上,她要一个答案,却不在意谁来给这个答案。
我知道此时我明摆被漠视了。司明海家人关心司明海,关注他的一切,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他,这种关心关注不会分出一份一隅给我。我是他们知悉司明海的最佳渠道,随时随地提供司明海的行踪及详细状况。
当然我不奢求老人家一下子对我疼爱有加,那不现实,但起码不要像此时,问我话却不看我,明摆出一副完全忽略我的样子,有意的流露出她对我的不喜。我没有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老人对我爱答不理,我索性不往上凑。
尽量保持着恰当的微笑,我谦逊但疏离的回答:“对不起,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跟您一样,我也是第一次听明海说心里话。这件事他未和我沟通过,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的告诉您,我是否完全认同他的说法。明海有他的思量,我同样有自己的想法。恳请您不要用我来推度他,因为这不可靠。”
即使控制自己的语调,不卑不亢,可是话一出口,仍听出重了。
太奶奶略显诧然,她一愣,眉眼稍挑移目到我身上。这回她没有一带而过,反而眯起双眼,很认真很仔细的注视着我。
在强烈的目光注视下,我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睛不与她对视。或许言语上我可以不让分毫,可是我不想顶撞老人家,所以摆出低顺的姿态,让她知道我不是故意挑衅,更不敢造次。只想客观坦白的表达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晚辈同长辈说话,谈话内容可以出现不同观点,但晚辈态度一定,一定要乖顺,不然就算晚辈说的话没错,也会因为不恭不顺的态度招惹长辈不悦。
我不了解太奶奶的脾性喜好,第一次见面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冲撞了她。入乡随俗大概是我一向奉行的原则,我嫁给了司明海,当然有义务去讨好,取悦他的家人。
太奶奶的问题指向性太清晰,我逃不可逃,含糊其辞也不可能。更别提卖乖讨好,提高印象分了。唉,老太太一上来就锋锐小露,搞得气氛紧张兮兮。这么认真,又是何必呢?
太奶奶锋头忽然转向司明海,语带不满:“小海这就是你娶进门的媳妇儿?她就这么跟我说话?”
糟糕,我暗叫不妙,没想到老人家气性这么大,这么容易动怒,早知道我点头称是,胡混过去得了。我不安的抓紧司明海的手,希望他说两句好听的,转圜一下。
司明海不急不缓的应道:“是,这就是我媳妇儿,我娶得人,她向来不会撒谎。”
“不会撒谎是本事吗?你对另一半的要求还真不高。”
“其实不然,说真话是不难,得看对谁说了。筱羽不会因为您是长辈,又是最疼我的人而刻意顺从您的心意说话。她坚持自我,同时顾及您的看法,您不觉得她看似直白的回答很可爱么?”
“没感觉出来。如果她不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才觉得她可爱。”
“她没有模棱两可,她只是没反应消化掉我说的话,并且为了给您一个真实的答案,她需要时间思考。太奶奶您知道我跟筱羽表白之后,她多久才答应跟我交往的--三年,整整三年。在她没理清自己时,她不会随意接受一份感情,当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应付您。”
“你爱她她都不信,还在犹豫,你还笑着替人家做解说,怎么?你有自虐倾向吗?”
司明海表情夸张的说:“没办法啊,谁让我爱上的人是个天生怀疑者。她不太有安全感,不奢求得到全世界。我的许诺她信,但是她不指望。种种外力原因,或许我有心无力不能兑现承诺,她也会体谅,不计较我失言。除非我真的做得到给她,才会跟她讲。太奶奶,因为爱才会包容,尽管她每次都不温不火的对待我给她的惊喜。”
我轻扯司明海,小声抗议:“我哪里不温不火了?我是在矜持好不好?我才不是怀疑者,我只是不想让你有压力,你不懂不要乱讲”
才抱怨两句,忽然发现太奶奶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见我看向她,开口便问:“两个人说什么悄悄话呢,大点儿声,让我也听听。”
被打断了话头,我一滞,想也不想的说:“我在讲,我相信明海很爱我,我对他没有可犹豫和怀疑的,不然也不会跟着他,离乡背井千里迢迢到美国来生活了。”
说完方惊觉失态,我刚刚一定脑袋断档,才这么口无遮拦。老太太本来对我就有点不太能接受,现在见到我毫不遮掩,没有一点羞怯的女儿态,她一定会觉得我不自重,对待男女关系很随便。
没想到她却笑了一下,说:“你能跟随明海来美国,为了他放弃在国内的一切,你很勇敢啊,丫头。”
司明海点点头,赞同的说:“她真的爱我,太奶奶。”
“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吧。我想管也管不了。但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们,这婚姻呢好比马戏团表演,牵手入场时光彩夺目,过程中也许有不如意,被观众喝倒彩,出错栽面子,哪怕有一方萌生了退意,演出都称不得圆满。但是,再难再苦,倘若彼此不放弃,相守不离,仍然能够赢得掌声与尊重。”
我仍云里雾里,什么啊,带我见了家里一个长辈,说了几句话,就算完了?
看着前面信步游走,手插裤袋,一派轻闲逛园子的司明海,那背影削立,孑然的让人忍不住想,他的温暖,真稀缺。
“喂!”我原地停步,忽然想冲他发脾气。
司明海转身,感觉到我的不满,他折回,低声问:“怎么了?”
“我心情因为见过太奶奶,变得更糟,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受到关注,之后很快被冷落,是因为你是主体,我不是。这并不是最糟的,我早有感觉会面临这种状况,只是,你可不可以别用这种成竹在胸的方式,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帮你敲定你的料想正确。”
“什么意思,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能不能让我听懂你说话?”
“我说,我不想当你的马前卒,去试探你家人的反应。”
他闻言抿起嘴唇,双手捧住我的脸,揉挤我的脸颊。司明海凑得很近,低沉温柔的,嘴角衔着一丝笑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你的小脑袋瓜转起来是快,但每次都方向性错误。我干嘛用你试探他们,凭你,哼,还没到人家面前,自己先挂了。我护你都怕来不及,哪会傻到把你拱出去当箭靶子,再说了,你是我的人,损失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痛,”我推他,“你捏的我很痛。司明海!”
“不痛不长记性,下次你就不会怀疑我的用心。带你去见太奶奶,她如果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以后就不会有人反对。太奶奶在司家的威望,足够保你周全。我承认可能时间是仓促了点,你或许没做好准备,可是希筱羽,你是想天天应付这种无聊的探询,还是干脆点解决,省得以后麻烦?”
“当然是”
“当然是一劳永逸,”司明海抢白我。
我无措的张了张嘴,默然点头承认。
“你对,我错。我不该不相信你,对不起。”
司明海耸了耸肩,说:“无所谓了,你常常怀疑我别有居心,我已经习惯了被你当成坏人看待。”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觉得你坏。如果我觉得你是坏人,才不会嫁给你。只是,你比平常人要聪明,掌控力自然比一般人强,所以你是强者。那我通常笨笨的,自然而然输给你,何况这里是你家,你的地盘。难道你不晓得,身为弱势一方会不由自主担心,成为强者的小卒子吗?”
“歪理。口口声声强调自己身处劣势,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伶俐。”司明海松开手,揶揄道。
我很快回道:“在这一点上,恐怕我得喊你师父。”
“鬼扯。”司明海一哼,收兵止战。
他腿长脚长,脚步轻稳,步距跨的大了些,轻轻松松把我甩在后面。
我知他是故意为之,亦不声不响,由他离得远远的。隔了几米在他身后,我低头数自己的步子。司宅院落里铺着方形砖,不打眼,看久了倒觉出不凡。灰白色的方砖,匀实的石面呈浑圆型,精巧、密实、光亮、圆润,比普通花岗岩更结实。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实用又质朴大气。
抬眼间,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孩,站在距司明海大概两米之外的台阶上。
她神情雀跃,唇角自然上扬:“嗨,好久不见,司明海。”
“好久不见。”司明海淡然回应。
“见到你真高兴,听伯父说,你回中国念了一段时间书,没多久又飞去加拿大留学,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毕业了吧?”女孩语速很快,笑容明媚。
“我毕业了。多谢你关心。”司明海颔首。
“这几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永远不温不火的样子。我好歹跟你认识十几年了,偶遇老友,你不感到开心吗?”女孩好气又好笑说。
“偶遇吗,弛佳灵?我看你是专门在这等着堵我吧?”司明海反诘。
弛佳灵噎了一下,脸刷的红了,否认道:“我才不会花痴到这种程度呢。司明海,你少臭美了。你巴望着我在这等你,我都不干。偶遇就是偶遇,你爱信不信。”
司明海平静的答:“我肯定不信。”
弛佳灵撇撇嘴,十分泄气:“司明海,面对女孩子,你温柔点,不失身份的。”
“”
“我怀疑你是否懂得呵护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