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餐之后。
刚刚恢复过来的刘晋元,提出想到城里面到处看看,本来彩依想陪他过去的,但刘晋元拒绝了,最后还是林月如陪他去散步。
看着刘晋元的背影,李逍遥有些无奈,而一旁的彩依则是满脸苦涩。
妖人殊途, 这是刘晋元难以接受的原因。
大街上。
刘晋元穿着和发型,都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无论是本地民众,还有刘晋元,双方都有些看对方不顺眼。
虽然有一部分人固守传统发型,为此选择缴纳卫生处罚税,对此人革联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也是白玉楼故意的, 目的就是为了将顽固分子孤立。
农户、工人、士兵、公务员都是短发短打,而不愿意剃发的,都是残留下来的乡绅、传统读书人、小部分个体商户。
人革联也是讲规则的,对于那些没有为害一方、平日里乐善好施的富人,都会网开一面,采用强制赎买的方式,清空他们的田产。
而这些人就是保留着一定财产的顽固分子主体。
这也是为什么大街上,普通百姓看到留传统发型的人,会露出厌恶的原因。
因为绝大部分百姓都不想回到以前,对于保留着传统发型的人,潜意识里会认为这些人有复辟封建的企图。
而这些人也注定无法进入人革联的公务体系。
哪怕是有几千儒生向白玉楼不断请命,希望人革联可以划分科举和弘扬儒学,但白玉楼连看的欲望都没有。
这些儒生绝大多数都只是会耍嘴皮子,让他们进入人革联,只会污染内部而已。
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了立场,古典时代可以读书的人,都是小地主起步, 真以为他们读书是为了“万世开太平”、“人间大同”?
别开玩笑了, 这些读书人绝大部分都是投机分子, 只是打算用儒学作为敲门砖,让自己获得功名利禄、为家族获得利益罢了。
真正为国为民的儒生没有几个,就算是真有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估计也没有办法在官场上混长久。
白玉楼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这些传统士大夫和读书人,他不需要适应时代,而是要时代适应他。
刘晋元如果不能自我觉醒,那他就算是去到了番禺,白玉楼也好选择见死不救。
大街非常干净,与大宋的小城市截然不同。
很多孤寡老人被安排成为环卫工,兼卫生督察员,维持着整个城市的卫生体系。
刘晋元就亲眼看到,一个随地吐痰的人,被罚钱之后,还当街用竹条打屁股。
暴秦!这是暴秦酷法!刘晋元脸色有些难看。
突然他遇到两个同样留着传统发型的年轻士人,对方看到陌生的刘晋元,也不由自主的靠上来。
其中一名衣冠楚楚的青衣士子拱手问道:“在下楚辅,草字克明,兄台眼生得很, 可是外地过来的?”
“在刘晋元, 草字思齐,汴京人士。”
“汴京刘晋元?可是新科状元郎?”另一個白衣士子眼睛一亮。
刘晋元连忙糊弄过去:“同名而已,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原来是同名,也是状元郎也怎么会过来这胡风之地,在下张明宇,草字同光。”白衣士子拱手回道。
“两位是岳阳本地人?”
楚辅点了点头,而张明宇却摇头:“唉!我家是从梧州被强迁过来的。”
“刘兄,同光,还有这位姑娘,我们不如去
“好。”
“恭敬不如从命。”
“我听表哥的。”
不一会,他们就来到一家名为云雾茶馆的小店中。
小店在老护城河的一旁,河对面这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由于靠近新区,并没有建设在老城区里面,而是在城外。
12月的岳阳,虽然寒风瑟瑟,但是并没有下雪。
点了一个小炭炉和龙井茶,加上一些小糕点。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论了起来。
“楚兄、张兄,小弟初来乍到,不明此地的情况,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楚辅有些悲愤的大吐苦水:“刘兄病好之后,还是尽快回汴京吧!这里可没有科举取士,他们只招农户工匠子弟为官。”
“农户工匠的子弟如何做官?他们大字不识,这不是胡闹吗?”刘晋元对于人革联又多了一个不满。
张明宇解释道:“他们在搞义务教育,现在各地多在建设学校,连乡下都有学校。”
“嗯?义务教育?”
楚辅解释道:“就是年满8岁的孩童,无论男女都必须接受6年义务教育,钱都是官府出的,还包一顿午餐。”
“这是好事呀!这不是圣人的有教无类吗?”刘晋元有些惊喜。
“可这学校不教四书五经,而是教科道格物录,我儒学经典只在国文中占了不到十一,如此下去,往圣绝学就断了传承,呜呼!哀哉!”楚辅痛心疾首的说道。
张明宇也是一脸悲痛欲绝:“那科道格物录上,都是些奇淫巧技之学,长此以往,纲常伦理必将崩坏,国将不国。”
刘晋元此时也是悲愤不已:“如此忤逆天意,他日必遭天谴。”
就在此时。
不远处的路上,一群少年在几个中年人的带领下,排队齐步向远方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齐声高唱着。
“我们是谁?我们是人民的孩子!”
“我们是谁?我们是世界的主人!”
“我们是谁?我们是大同的建设者!”
“啊……大同世界必将成功!”
“那是人人温饱富足的世界!”
“那是人人读书明道的世界!”
“那是人人平等民主的世界!”
“啊……这就是大同世界!”
嘹亮的歌声,有力的步伐,这些少年身上充满了朝气蓬勃。
刘晋元有些目瞪口呆,在封建时代那种君臣体系中,说自己是世界的主人,那不亚于写反诗。
而人革联竟然给小孩子灌输这种念头,这让刘晋元内心无比惊恐。
一旁的楚辅、张明宇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是谁?我们是敌人的噩梦!”
“我们是谁?我们是腐朽的清洁工!”
“我们是谁?我们是旧世界的掘墓者!”
“啊……大同世界必将成功!”
……
歌声渐行渐远。
刘晋元几人的心却一片冰冷。
“他们疯了吗?”
楚辅摇了摇头:“那人可以席卷半壁江山,靠的就是这一套,杀富济贫笼络人心的邪道。”
摇头晃脑的张明宇,站在围栏边,指着河对面的田野:
“天下财富自有定数,杀富济贫只是饮鸩止渴之歪门邪道,还有那可笑的亩斤税,没有田税如何富国强兵?这是取死之道罢了。”
对此楚辅也没有否认:“我家的三千亩地被官府强买了,现在只剩下120亩,但他们这季度确实只收12斤稻谷。”
刘晋元恍然大悟的说道:“这样说来,官府必定非常缺粮,怪不得他们没有一鼓作气北伐中原。”
但是不远处的另一桌客人中,一个短发年轻人却突然开口说道:
“可笑!腐儒何其可笑!”
“你……”楚辅怒目而视的趴桌子。
刘晋元连忙拉住楚辅,然后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我等有何可笑之处?”
“哈哈哈……”那年轻人仰天长笑:“儒门弟子不过如此,真以为半部论语可治天下?杨朱与管子都没有读过吧?”
“哼!商贾末流,满身铜臭,我圣人门徒何须言商?”楚辅讥讽道。
“是吗?原来诸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呀?嘿嘿嘿……”年轻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什么?楚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倒是刘晋元听出了言外之意,只是他同样鄙视商人和杨朱之道:“阁下难道以为凭借杨朱之术,就可以富国强兵?”
“腐儒,你们不会用自己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吗?学问可不是书本自己生出来的,而是脚踏实地做出来的。”
刘晋元也有些生气了:“那在下倒是想听听阁下的高论。”
“今天就让你们腐儒开开眼界,明白什么是经济学。”年轻人继续说道:
“国家掌握盐铁布粮的专卖,而农户通过均田低税,工户通过工资,实现藏富于民。
如此一来,官方可以用钱收购农户的粮食和农产品,农户获得了钱财,可以采购工业品;工户为官营工厂做工获得工资,工资可以购买粮食和工业品;
官方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工业品、粮食、税收,这是一个互利共赢的循环,现在知道钱从哪里来吧?”
“荒缪!此乃与民争利,官府当商贾,简直是有辱斯文。”楚辅脸色涨红的反驳道。
年轻人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与民争利?有辱斯文?你这个民是谁?不会是你自己吧?”
“哈哈哈……”其他茶客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楚辅被气得浑身发抖。
年轻人得理不饶人,继续狂喷:“官方不营商,难道要靠你们这些圣人门徒营商?那些奸商背后不就是你们这些士大夫和贵族吗?”
另一个大胡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就是,前几年洞庭湖发大水,岳阳知县的小舅子囤积了八千石大米,还故意一把火烧了官仓,这就是圣人门徒的嘴脸。”
“城西王举人一家也是饱读诗书,去年小坝乡的佃户遇灾,想求王举人宽限一季,结果几个佃户被他的家丁活活打死。”
“还有……”
不少茶客肆无忌惮的揭露这些士大夫和地主的残暴和狠辣。
这让刘晋元脸色非常阴沉,他想反驳,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倒是张明宇没有服软,他开口反驳道:“这些只是害群之马,不能代表圣人门徒。”
“简直是笑话,你既然说他们不是圣人门徒,那大宋朝咋不革除他们功名?”
“官家只是受到小人蒙蔽,只要我等清流……”
那年轻人摆了摆手:“他老赵家要是可以,将不会连幽云十六州、河套都收不回来了,还每年给北辽送岁币,简直是笑掉大牙。”
又是致命一击。
而且更加可怕的问题,是支出没有被合理的使用。
比如宋朝出现大灾,通常会将灾民中的青壮编入厢军之中,这种模式虽然可以避免灾民造反,但人力却被浪费了。
如果可以进行以工代赈,组织大量的基础建设,合理利用这些青壮,宋朝才有可能盘活三冗问题。
只可惜宋朝的官吏贪腐程度,比也就比明朝稍微好一点点。
估计汴京拨款一万贯资金,出了汴京只剩下一半,到了地方可能只剩下十分之一。
如果遇到贪得无厌的,直接全部给吞掉都有可能。
然后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要么糊弄一下,要么转嫁给平头百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非常恶劣的事情。
但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地方常态。
这也是白玉楼不断进行内部净化的原因,只要公务体系不堕落,那人革联就可以最大限度的调动所有的力量。
如果公务体系堕落了,不仅仅会导致社会效率的下降,更会导致资源的无效使用。
宋朝的三冗问题,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反面教材。
如果以宋朝的生产力和收入,可以获得百分百的有效利用,完全可以用钱和资源耗死北辽和西夏。
茶馆中的争论,刘晋元等人落入了下风之中。
被众人怼得无法反驳后,楚辅和张明宇却死鸭子嘴硬,硬是用四书五经胡搅蛮缠的诡辩。
对此刘晋元有些失望。
如果天下圣人门徒都是这样,没有办法反驳别人的实际证据,就用诡辩胡搅蛮缠,那这样的人,真可以治国平天下吗?
这是刘晋元第一次怀疑圣人学问和圣人门徒,是否真的如此不堪?
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那就会难以自控的生根发芽。
茶馆论道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刘晋元看着夕阳西下的天边,内心充斥着彷徨和恐惧。
林月如安慰道:“表哥,你就别管什么学问了,现在的大事是安心养病,只要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刹那间,刘晋元愣住了。
是呀!如果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国家可以富国强兵,那这个学问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儒道兴起之前的夏商周,不同样存在绵延了几千年。
难道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难道这就是大同世界的实现方式?
一个个疑问在刘晋元内心浮现出来,他被这些问题困扰着,同时更加迫切想了解人革联的一切,以解答内心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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