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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剽窃
打开层层铁锁,一踏进东边跨院,罗依便知道了秋蝉所言非虚,跨院里,其中两处作坊都亮着灯,显见得唐文山和兰清音都在这里,挑灯夜战。看来他们对于明日集会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下于她呢。罗依突然又觉得压力大起来,连忙找着属于她的那间作坊,一溜小跑上去开门。
秋蝉提着灯笼赶上去,帮她照着,眼睛却看着别处:“罗管事,你看,兰管事那边熄灯了。”
罗依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果见位于她们左手边的那间作坊暗了下来。难道兰清音已然寻着了制作透明发光臂钏的材料和方法?罗依莫名地紧张起来,不顾秋水还落在后面没赶上来,推门就走了进去。
作坊里有灯,秋蝉将灯笼挂好,寻着火折子,将灯全都燃了起来,然后再把灯笼吹灭。“咱们分头找。”罗依说了一声,率先朝第一间房去了。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是一个小小的作坊,所有工具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是以两人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把镶着金刚石的钻头给找了出来。
罗依把钻头拿在手里,凑到灯下细细打量,又使劲儿地朝地上敲了敲,发现秋蝉所言不虚,这金刚石的确够硬,但却一点儿也不光亮,而且石体上像是蒙着一层纱,看起来并不怎么透明。
罗依有那么一刹那的失望,但转瞬间却又明白过来,这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金刚石,只不过未经切割打磨而已。城郊的大作坊里,不缺技艺高超的宝石工匠,也许,她可以试一试。罗依想着想着,嘴边浮上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来。
“罗管事,这金刚石打磨之后,真的能够闪闪发亮么?”一句问话自头顶方向传来。罗依抬头一看,原来是秋水不知何时赶了来,正好奇地打量她手里的钻头。
罗依开心笑道:“当然,你等着看我的手段。”
秋水却是质疑:“那要怎样打磨才好?我看这石头太硬,只怕不好去磨。”
罗依故作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秋水还欲再问,秋蝉奇道:“秋水,你这是怎么了,话比我还多?这石头要怎么打磨,罗管事自然知道,你操的是哪门子心呀。”
秋水面红耳赤:“我这不是关心罗管事么。”
罗依笑道:“有你们这样关心我,就算明日我的提议不得通过,也没甚么好遗憾的。”
秋蝉忙道:“罗管事的提议,自然能通过。”
秋水亦出声附和。
罗依笑了笑,将钻头塞入袖子,命秋蝉打起灯笼,锁门回宜苑。她们离开时,另外一间作坊的灯光仍旧亮着,看来唐文山还未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到宜苑时,夜色已深,秋蝉和秋水让罗依从她们中间挑一个出来值夜,陪她睡到东屋,半夜里好为她端茶递水。但罗依拒绝了,在向她们说明了她没有让人值夜的习惯后,将她们全赶去了西屋歇息。
虽然夜已深,但罗依却无半点睡意,她钻进房里,锁上房门,铺开一张雪白笺纸,取出一根如墨炭条,然后调出购物界面,买了一粒透明无色的水钻。鉴于涤棉事件在前,这东西她并不敢示之于众,但借它来画个图样,应是问题不大。
罗依有着学服装设计时素描的底子,刷刷几下,水钻的结构图很快就呈现在纸上。画完后,她拿起水钻,丢进灯罩里,看着它迅速化为一团黑点,剩下的,只有一张再稳妥不过的钻石设计图。原来购物界面里的东西,还能够这样来用,以前她的行径,确是太欠思虑了。罗依拿起剪子,剪下那截附着了黑点的灯芯,万般感慨。
她将设计图折叠收好,终于安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透过罗依房间的窗户时,秋蝉准时来叫她起床,并在秋水服侍她用牙刷子刷牙的时间里,为她挑好了衣裳——绛红纱衫儿,银红比甲,素白绣红花的挑线裙子,外加一双白绫高低鞋儿。
罗依刷完牙,趁洗脸的空隙瞟了一眼,道:“这一身也太过艳丽,把那比甲换成杏色的罢。”
秋蝉却不愿意,翻拣着罗依昨日带来的箱子,道:“罗管事今儿头一回参加管事们的集会,一定会一鸣惊人,不穿得喜庆些怎么能行。我还想着给您挑一条水红色的裙子呢,可惜没找着。”
罗依扑哧一声笑了:“一身红?亏你想得出来。”只有新嫁娘才穿一身红呢,不过想到这里都是未嫁的女孩儿家,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秋蝉同罗依想到了一处,面儿上一红,转了话题:“您这箱子里的好衣裳可真多,件件都是好料子,这件涤棉的褙子,我还只在夫人的身上看到过呢。”她说着,把一件洋李色的褙子拿了出来,抚平衣角的褶皱,重新叠好。
罗依看了那褙子一眼,迅速将目光挪开,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穿罢。”
“这样贵重的衣裳,赏给我?”秋蝉有些不敢置信。
罗依淡淡地笑:“我家从前开着裁缝店,所以虽然并非甚么富贵人家,衣裳却是不缺。”这涤棉衣裳,在京城虽算少见,但阳明镇的有钱人家,却是几乎人手一件的。只是罗依想起了那些令人难受的过往,不欲多谈。
秋蝉千恩万谢地磕了头,喜滋滋地将衣裳收起。罗依又让秋水也去挑了一件,免得厚此薄彼。
梳妆完毕,罗依留了秋蝉看屋,带着秋水走出门外,却见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天地一片朦胧。秋水望着天,跌脚:“不曾去文管家处领得伞,可怎生是好?”
罗依摆摆手,道:“并不怎么大,就这样去罢。你若是怕淋雨,就同秋蝉待在家里。”
她是诚心诚意说这番话,但秋水却不敢就依,仍是脚跟脚地出来,跟在离罗依两步远的地方。
罗依捂紧怀中的图纸,埋头走路,却不想道旁响起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怎么连个伞都不打?淋病了可怎么办?”
罗依抬头,原来是范景飞,穿着件织金袍子,独自撑一把绘了仙人图案的油纸伞,立在小径旁,在他身后,还站着个青衣小童,眉清目秀,也撑了一把油纸伞。
“二少爷也是去紫薇厅?”罗依上前行礼打招呼。
范景飞冷下脸看她,不作声。
罗依一愣,腹诽几句,连忙改口:“范二郎也去紫薇厅?”
范景飞唇角微翘,走到她身旁,把伞朝她头顶挪了一挪。罗依正要谢绝他的好意,却见他那青衣童子,已是把他的伞让给了秋水,而自己淋在雨中,于是她又把嘴闭上了。
范景飞走得很慢,不时还抬头看看天上的雨,浑似闲庭漫步。罗依却担心自己的提议不能获得通过——毕竟金刚石能否顺利被打磨成钻石,她也没有经历过,因此有些忧心忡忡。
这时,范景飞问她道:“阿依,那臂钏儿,你可有了主意?”
罗依听了这话,心头一亮,何不先把她的想法同范景飞说说,若真行不通,她也就不拿到集会上去丢人现眼了。于是把钻头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他看,又从怀里将图纸取出,指与他瞧,一面走,一面比划,把自己的意图讲解给他听。
范景飞轻轻颔首,用空着的那只手,慢慢将钻头转动,但那镶嵌在前端的金刚石,丝毫没有想要闪闪发光的意思。
“照我的图纸这样切割打磨,兴许就会发亮了……”罗依手慌脚乱地比划着,有点紧张。
“唔,很好。不管会不会发亮,至少你有了思路,总比咱们先前茫然没有头绪的强。”范景飞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夸赞她道,但随后话锋却一转:“不过,你先甚么也不要说,等这金刚石打磨好后,再将其拿出来。”
罗依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我原本就是打算这样做的,只是时间来不及。”
范景飞把钻头还到她手里,望着她一笑:“要不要我临时取消议事,等你把金刚石打磨好后再说?”
可以这样?罗依心头一喜。但想到昨夜东跨院比她更早亮起的灯光,还是摇了摇头:“另外两位管事在此事上所花的心思,一点儿也不比我少,为了我而改变议事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也许,也许他们早已想出比我这更好的法子来了……”
“既然如此,那便进去罢。”范景飞迈上一步台阶,将伞一收,丢给后面的青衣小童,望向罗依的目光中,隐约透着些赞许。
罗依这才发现,紫微厅赫然已在眼前,而唐文山和兰清音两位管事,以及琴棋书画四个女伙计,都早已候在了厅里,分站在一张黑漆长桌的两边。
自己这算是迟到了么?都怪范景飞走得太慢。罗依悄悄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去,站到管事这边最末一位,随着众人一起向范景飞行礼问好。
范景飞一进紫微厅,就变了副模样,脚步沉沉,眉头紧皱。他快步行至黑漆长桌上首坐下,伸手朝下一按,示意众人落座,四下环顾,问道:“透明臂钏的事,各位可有了主意?”
唐文山颓然摇头,眉间有一抹忧色,看来昨晚他果真没能想出法子来。
罗依摸了摸袖子里的钻头,遵了范景飞的建议,没有开口。
没等她跟着唐文山一起摇摇头,坐在她旁边的兰清音已是站了起来,朝着范景飞侧身一礼,开口道:“二公子,清音昨夜冥思许久,总算得了个法子,但却没有试过,不知成不成。”
范景飞抬了抬手,道:“不妨,你且先说来听听。”
兰清音点一点头,道:“清音以为,金刚石坚,且无色,若加以打磨,或者会透明发亮也不定。”
金刚石?打磨?这明明是她的主意,怎么却从兰清音的口中讲了出来?天下难道竟有这般巧合的事?罗依震惊不已,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兰清音,却见她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面孔,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事情怎么会这样?范景飞该不会以为是她剽窃了兰清音的想法罢?罗依坐立不安,喉头发苦。
就当她心中百味纷呈之时,却见范景飞冲着兰清音赞许点头,笑着对她道:“兰管事果然用心,竟想到了金刚石,只不知这石头,该如何打磨,才能尽显其光华?”
罗依竖起了耳朵,专心要听兰清音如何作答。
兰清音却是摇一摇头,面露羞惭:“清音只是昨夜累得紧了,灵光乍现,突然想到这个点子,至于这金刚石该如何打磨,却是还没有仔细琢磨过。不若请在座的各位帮着清音想想主意?”
这一招可真是高啊罗依本来还在疑惑,此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兰清音剽窃了她的想法;待听到这里,她几乎已能完全肯定,事实真相绝对是后者,不然兰清音不会把打磨的问题轻飘飘地抛出来,因为她知道,第一,这个问题她自己解决不了;第二,这个问题她罗依一定能够解答。
如果这时她站出来接一句话,兰清音也照样能够得个抛砖引玉的美誉;如果不接,功劳则都是兰清音的,尽管这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这一招,可真是高让人佩服罗依冷笑连连,幸亏她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把图纸给范景飞看过了,以她所讲解的详解程度,范景飞没有理由不相信她,而去相信兰清音。
她这般笃定地想着,索性袖手旁观,打定主意,就是不把图纸拿出来去中兰清音的计,反正范景飞肯定会认定是兰清音剽窃了她的想法,至于这法子是如何传到她的耳朵里去的,且待她事后去解决。
然而范景飞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去揭穿兰清音,不过这个她能够理解,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兰清音是个剽窃者——谁也不能不允许她“巧合”不是?
但范景飞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她大吃一惊,只见他转向那名青衣小童,道:“兰管事建议有功,蓝田,去把我书房里的那张琴拿来,赠与兰管事。”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对面的几个女伙计当众窃窃私语:“那架琴可是二少爷心爱之物,没想到竟与了兰管事……”
罗依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黑漆长桌,胸中怒海翻腾,委屈万分。范景飞明明知道那金刚石的主意,是她的想法,却居然还如此厚赏兰清音。诚然,她暂时还无法证明兰清音就是剽窃者,从而让他来服众,但他可以选择只对其作出口头表扬呀,却作甚么赏了她最心爱的琴?
罗依只觉得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让她面如火烧,臊得不敢抬头。
眼见得那青衣小童蓝田捧着一架行制古朴的焦尾琴渐行渐近,兰清音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泛上了一层红晕,瞧着真可谓是娇艳欲滴。
罗依强令自己把头移转开去,手却没听住使唤,猛地在座椅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皆惊,纷纷朝她看来。罗依紧咬下唇,拼命把头埋了下去。这时,却听见兰清音悠悠地道:“若是罗管事有更妙的想法,不妨也说出来听听。如果能为二公子排忧解难,这琴就算转赠与你又何妨?”
好高明的心思她越是这样逼得紧,越不会有人怀疑她罢,如果此时罗依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怕十个人里,会有九个以为是她偷了兰清音的主意,而且兰清音多半知情,所以才会这样步步紧逼。至于那张多出来的图纸,这普天之下,剽窃了他人的想法,而又加以改进的,不在少数,她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罗依的一双拳头藏在袖子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但却发现,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恨兰清音,心里有的,只是对范景飞无尽的失望。
“如此,那清音就却之不恭,收下这琴了,这里多谢——”
兰清音先前一直略显清冷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经意的娇羞,罗依却是不解风情的一声大喝:“慢着”
众人又是一惊,目光聚向于她。范景飞的唇边,渐渐地啜了笑,问道:“罗管事可是还有高见?”
罗依瞥见这丝笑,只觉得极具讽刺,她冷着脸将头别开,开始质疑兰清音先前的想法:“金刚石质地坚硬,打磨不易,且不论它能否光亮,但就臂钏一事来说,焉知将它佩戴在手臂上,会不会划伤人的胳膊,会不会挂坏人的衣裳?”
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可以用技术来解决的,只是兰清音并未真正研究过金刚石,更未见过钻石,所以听见这话,必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和迟疑,而这对于罗依,也就够了。
她望着兰清音,露出诚恳的表情:“依我之见,不若换作白水晶。”
兰清音自她开口时起就显得紧绷的脸,总算在听到这句话时松开了,而其他人也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兰清音瞥了罗依一眼,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白水晶透明有余,光亮不足,人人都知道,莫非罗管事不晓得?”
罗依啪地一声将图纸拍到桌面上,道:“只要按照我的法子来,一定能让白水晶闪闪发光”她在阳明镇替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做衣裳时,不是没有见过白水晶,所以知道这个时代的白水晶,几乎只会做整只的镯子,所以当将其放置阳光下时,虽然也会发亮,但却远远达不到那位贵人所说的“闪闪发光”,但若让其多出几个切割面,状况一定会大为不同。
昨日因为钻石的念头先入为主,让她没有想起在这个时代比金刚石普遍许多的白水晶来,不过这正因为如此,她才因祸得福,不然若被兰清音窃去的是白水晶的想法,此刻她又当如何?
眼见得兰清音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但罗依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一想起刚才范景飞的态度,她心里就堵得慌,索性赌气把图纸朝他面前一推,起身就出去了。
在她身后,唐文山面对兰清音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仍是忍不住赞叹:“这图纸……难为罗管事怎么想得出来……”
范景飞看着他似笑非笑:“我看就是在唐管事留她独自一人参观大作坊时想出来的。”
唐文山兀自一惊,冷汗湿了后背,他跟随范景飞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晓得他这人,别看平日里嘻嘻哈哈,但认真计较起来,却是会毫不留情。只是,他竟为了一个初来乍到的管事,而警告于他?未能陪罗依参观完大作坊,又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莫非……唐文山迅速地抬眼,看了范景飞一眼,然后飞快地起身,躬下身子:“属下有罪,请二少爷责罚。”他没有寻个诸如“当时突然有急事”之类的借口出来,因为他知道,甚么事都不会瞒过范景飞的眼睛,只分他有没有心情与你计较。
范景飞还欲再说,忽地又好像想起些甚么,最终没有开口。他伸手取过桌上的图纸,仔细叠好,纳入袖中,道了声:“散了罢。”翩然而去。
唐文山还沉浸在范景飞的责备中无法自拔,脚步匆匆,惶惶离去,不然放在平时,他定是要跟着兰清音一起走,好好安慰安慰她的。
黑漆长桌的对面,四个女伙计还尚未离去,兰清音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多看那琴一眼的念头,浑身僵硬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她一动身,四个女伙计马上围了上去。眉心有粒美人痣的司琴,站得离她最近,仔细打量于她,发现她的脸色虽如一贯那般冷漠,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瞧出一丝压抑的恨意。司琴在心里笑了一下,殷勤地扶了兰清音的胳膊,劝慰她道:“兰小姐,莫要气恼,罗管事不过是误打误撞。再说那白水晶咱们见得多了,哪里就会闪闪发光了,定是她信口胡诌,哄得二少爷高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