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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上元节。
但是这一年顾家没人有心思过节,顾青玄仍在病中,江河川忙着生意和其他事情,江弦歌在自己家张罗过节的事,顾清风不在,顾清宁和顾清桓根本不是会为过节花心思的人,今年顾府的上元节似乎也就这样了。
没有团聚,没有欢庆,没有宴席。
顾家所有人都在这种冷清的气氛中等待这一日的结束,顾家姐弟用忙碌麻痹自己,实则他们都很焦虑,有条不紊冷静敏锐地焦虑着。
上元节后,正月十八,朝廷开朝,他们又将面临什么……
顾清宁必须思考这些,她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别人看着她是镇静自若主持大局,其实她的精神极度紧张,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并不是因为她害怕什么,或者对什么无法招架,而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有适应她现在的位置——代替顾青玄支撑这一切,她成了真正掌控全局的人,这一切都得靠她撑着。
这些都潜意识里的正常感知,太多复杂的事情包围着她,官署的工事、长生教的案子、殷家人的报复、朝堂对手的威胁、般若丹的隐秘、顾青玄的病情、江河川的秘密、还有仍活在世上的卢远思……
可以与她一起面对这些的只有顾清桓。
然而顾清桓在上元节这天骗了她,做了一件她非常不喜欢的事。
他在天黑前出门,说是去应酬同僚,其实是去见一个人,何珞珂。
就如同长安城内其他年轻男女一样,他们相约黄昏后,在长安街上同行,一起看满城灯火起,穿过人潮拥嚷的街市,在渭水河畔放花灯……
往年陪他做这些的是江弦歌。
同时还有他姐姐顾清宁,他弟弟顾清风……
今年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元节之约”。
这一晚,何珞珂不凶,不对他大呼小叫,她画眉描唇,穿着好看的裙子,披着团云花纹的银白披风,跟他在灯市上逛着,说着家里的事情,问候他家里的事,关心他的身体。
她很漂亮,而且机灵可爱,活泼乱跳,穿街走巷,无拘无束,就像烟火中的精灵。
她会为一个巨大的老虎形的灯笼而激动欢笑,会冲到人前去抢集会上的最好看的莲花灯。天色晴霁,星月交辉,长街集市,竞放花灯,这样的长安很美,而她是这一城灯火中最绚烂的一抹亮色。
何珞珂走路很快,越是在热闹的地方越是兴奋,完全不像别的名门淑女娇滴滴羞答答地与身边人漫步,而是步履如飞,在人流如织的街头,银色云纹的披风飘摆着,如同一片云彩,于天迹流动……
他望着她,感受到了美好,心里有实实在在的欢喜,还有活力,加快步伐追随着她,可是他望着她,又会不自觉地感觉到一点难过,一种潜意识的担忧,就像追逐云朵,那片云很美,可是无法触及,而它终究会消散……
她只顾着往前跑,向灯火辉煌的热闹处前进,似乎没有留意他落后了很多……
可她是有留意的,她会不断回头,向他招手,催他笑话他:“走快点,你怎么跟个老人家一样?”
那一回头,顽皮而单纯的笑,总能驱散他心里那种隐隐约约无病呻吟的忧虑。
顾清桓不会知道的是,何珞珂为这晚间的短暂相会准备了整整一天。
她有一个当将军的父亲,她从五岁开始练武,她比她的兄长更像家里的儿子。这样活了十九年,只有这一天完全没有碰刀剑没有动拳脚,而是跟其他姑娘家一样,扭扭捏捏地选衣裙,抹脂粉,还让她兄长给她做参考。
出门前,何十安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温柔点,细心点,好好跟顾清桓说话,千万不要动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走路走慢一点,不要风风火火的,要与他并肩同行。
她记着哥哥的嘱咐,但是她做不到。
她不敢与他并肩同行,在他身侧,她会忍不住偷瞧他,会有潜意识的期待——他会不会牵她的手?
这个念头莫名奇妙地冒出来,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她感觉很别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合适。
于是她只能加快步子往前冲,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这样那个蠢念头就没实现的可能了。
可是走着走着,她又会感到一种担忧。
眼观长街,人来人往,长安城里人太多了,要是他们走散了怎么办?
她只能不断回头看,确认他还在,她多怕自己一回头,再找不到他……
前方焰火燃起,绚丽的烟花窜上夜空,千株万株花树在空中绽放。
街上欢呼声如潮,人流向前方涌去,终于把他们冲散了。
何珞珂激动地回头,指着天上的焰火:“快看,好美……”
她灿烂的笑容在瞬间凝固,变成了迷茫失落,她找不到他了……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垂下的手。
何珞珂转头,发现顾清桓就在她身旁。
他牵了她的手。
在烟花声中,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是,真的很美。”
……
逛完灯市,何珞珂拉顾清桓陪她去坐船游河,在去的路上,她问起顾家的情况,顾青玄出事她们家人也有所耳闻,她父亲给顾家写过问帖,但没收到回信,他们家人有考虑过登门探望,何珞珂就问了下这样是否合适。
顾清桓一听也明白何家为什么没有收到回信,又开始犯起了嘀咕,不知怎么跟何珞珂说,考虑一会儿索性坦白:“父亲受伤之后,各家的问帖都是姐姐回复的,她到现在还没能释怀,可能就没回你家的帖子……”
“啊?她还在生气?”
顾清桓道:“不仅是生气……她还让我答应她,不再与你来往……”
何珞珂怫然不悦,“她怎么能这样?”
“我答应她了……”
她心里一沉,容色寞寞,往后退了一步,哼声苦笑一下,故作无谓道:“好,我明白了。”
顾清桓托起始终被他握着的那只手,目光明朗,微笑道:“可是我做不到。”
何珞珂有些傻眼了,顿时双颐绯红,别过脸低头憋笑。
顾清桓跟她说自己的打算:“所以我就阳奉阴违了。她是一时之气而已,我相信有一天她会接受你的,我不能惹她发火,只能先哄一哄她,这是没办法的事……”
何珞珂听着他的解释,心里虽然还是很气顾清宁,然顾清桓如此态度,她也不想让他为难,只点点头:“我明白了,但愿那一天早点到来吧……其实我理解她……”
说着她注意到顾清桓有些变化,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河边,顾清桓突然松开了手,她抬头才发现他早就没有在听她说话了,而是直瞪瞪地望着河心驶过来的一艘画舫,他的脸色完全变了,不显一丝温柔,冷峻如铁,让她都不由地生出一些畏意。
那画舫之上,有三个人,一个年轻公子和两位妙龄佳人,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公子哥带妻妾游船观灯,无甚特殊。她仔细一瞧,才认出那位公子,她在江弦歌的喜宴上见过的,是江弦歌的新婚夫婿,不过此时他身边的不是江弦歌,而是一对娇俏美艳的双生美人,从她们的装扮与发髻看来,她们已为人妇有体面的名分。
“那是……”她出声问道。
顾清桓满脸的生无可恋,他几乎咬牙道:“弦歌的夫君,杨容安……杨容安……”
他气得跺了下脚,愤懑的样子就像一个赌气的少年,而不是之前那个深情沉稳的儒雅公子,怨道:“这大过节的……弦歌还病着,他倒是有心情带两个小妾出来坐船游河……弦歌还病着啊……”
“可能……就是因为她病着,才不能出来游玩吧……”何珞珂心情低沉下来,随口补充道。
顾清桓回过神,掩过不良情绪,不过实在笑不出来了,只道“算了不管他,我们到别处去坐船吧。”
何珞珂抿着唇,用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顾清桓,若有所思,又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只是那样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算了,我不想玩了。你父亲也还在病中,你姐姐还在生气,你早点回去陪他们吧,毕竟今天过节……”
顾清桓看不出她是否不悦或怎样,有些慌了,连忙道:“不妨的,家里没人想过节,我可以跟你多待一会儿……”
她摇头,继续退走,嘟嘟嘴道:“可是我家人还等我回去吃上元宴呢,我得回去陪他们了,不能跟你多待。”
何珞珂扬扬手,晃晃手里的花灯,是顾清桓送她的,“乖,回家去吧,哦,记得吃药,别忘了你也是个病人……”
她笑着,爽朗潇洒地转身,说走就走。
背过身脸上的神情遽变,翻过一个白眼,小声嘀咕:“还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