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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不知所措,姜长歌道:“丹墨,你觉得我们这些强盗是不是都该死?”
要是在几天之前,沈丹墨的答案是毫不置疑的,可是现在,她的脑里闪过一系列的人,姜长歌,唐泽西,春红,寒红,白雪,老莫,乃至于侍竹,侍菊……这些人,全都是强盗,可是当他们从一个名词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时,原来那个答案,就再也出不了口。
姜长歌倏地站起,说道:“我本来想马上送你回去,可是现在不行了,我要立刻去见一个人,我给你一封信,你回到大营,就让老莫白雪,马上送你回百胜寨……”他说着,用手在衣袍下一撕,撕下一小块白袍,咬破手指,在白布上写道:“连夜送沈小姐回寨,不得拖延,违者立斩”,塞到沈丹墨手里。
沈丹墨道:“可是,我,我不认得路……”
姜长歌道:“没关系,我会送你回到大门口。”
“那你为何不先一起进寨?”
“一是我不能再等,二是进去之后,他们不会让我去找那个人的,可是,事到如今,箭已在弦,刀已临脖,我不能不去见他。”
“你要见的人是不是很重要?”
“重要。”
沈丹墨想问是谁,可是想了想,便没有问,这是男人们的事情,而且,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于姜长歌,似乎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近了,近得竟然忍不住关心他,她不能这样。
姜长歌也没有说,因为他的心,已经被愤怒占满了。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猜,那就太可怕了,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人,丧心病狂到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地步,四十九寨啊,十万人马啊!
他知道,这些强盗,良莠不全,善恶不等,他们为了仇恨和生存而落草,为了扩张和享受而结义,为了仇复或者仅仅是为了内心的欲望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他们之中,绝对有该死之徒,而且也绝不在少数——可是这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贼,要他们做到连朝廷和官兵都无法做到的严守山规,爱护百姓自然是绝无可能。身为绿林盟主,他自己也被朝廷渲染得坏事做绝,要想整肃山规,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朝廷也好,官员也好,尤其是贪官,在替天行道的旗帜下,他们多了一分顾虑,几十年来,朝廷无法惩治的贪官污吏,便是由这些草莽英雄手刃。朝廷和官员对他们恨之入骨,多次组织大规模围剿,偏偏这些绿林好汉,倚山为胜,占据险地,朝廷想要灭掉一山一寨,谈何容易?况且他们便如原上之草,这里灭了,那边又有人揭竿而起。
只要还有压迫,反抗就不会停止。
可是现在,整个绿林道几乎倾巢出动,集中在神风寨下,一旦官兵预先知道消息,借此机会,大举兵马到此来一个大包围,绿林好汉训练不如官兵,装备不如官兵,在无险可踞的情况下,一旦被官兵包围,那便是九死一生之势。
真的会是这样吗,他真的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样可怕的事情吗?
姜长歌的心情无法再平静,不管是身为绿林盟主,还是身为绿林前辈,他都有责任去问一问那个人,并且,一定要问个明白。
神风寨大帐,唐泽西正坐在一张大案前,大案上放着一张草图,是他根据细作报告,画下的一张当前形势图,眼见得四十九寨,分布密集,一时愁眉不展。江倩倩立在一边,看着这张图,表情更是难受。
这时,却又有探马进来报告京师方面的进展:“报,京师为应对番人入侵,准备起兵六十万,分三路奔赴边关。其中西路军为潼关驻兵,计二十万,拜禁军总教头王帅为帅,东路军二十万,拜殿前指挥史迟戬为帅,两人均已连夜赶往两地,三日后率部奔赴边关,中路……”
探马尚未报完,江倩倩恼了,斥道:“去你奶奶的,现在这个时候,报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作甚?给我滚。”
那人大是惶恐,说道:“是,是大头领半个月前就交代的,京师一有异动……”
江倩倩道:“你找大师哥说去,别烦姑奶奶……”
她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冷冷的道:“说,中路是谁,是哪支部队,准备何时起兵?”
唐泽西和江倩倩同时一惊。
只见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不知何时已经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面色腊黄,身体看起来甚是虚弱,一副受过大伤的面容,此时虽然站着,一手却扶着屏风边沿,显得有些体力不支。
江倩倩喜道:“大师哥,你已经可以起来了……”
那后生摆一摆手,说道:“说吧。”
探马道:“是,中路军为禁军二十万,拜潼关总兵樊英为帅,连夜集结,明日便要开赴前线。”
唐泽西道:“怪了,这一回朝廷的动作可真够快,就好像早就有所准备一样。”其实此时大兵压境,他心情烦燥,本来也懒得理会朝廷与番人之间的事,可是一则大师哥如此关注,二则朝廷的做法也确实一反常态。
却见那后生脸色大变,几乎站立不稳。
江倩倩道:“这个樊英,是不是就是我们绿林好汉所说的那个武状元樊魔头?”
“就是。”
“听说,此人不但本领极强,是大南朝数一数二的名将,而且对我们绿林好汉恨之入骨,每战必胜,每抓必杀,绝不留情,故得名樊魔头,在他所辖之地,无人再敢造反,只不过由于权臣当道,名为总兵,实际上一直不获重用,难道现在,竟然用他作为中路元帅……”
探马道:“正是。”
唐泽西道:“朝廷将最精锐的禁军交由他来指挥,看来对他寄望甚厚啊。大师哥,你怎么了,又发病了么?”原来他一回头,只见那后生冷汗如雨,身体在微微发抖……
那后生却没回答他,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突然身体一晃,眼见便要摔倒,唐泽西和江倩倩一左一右,急忙把他扶住。
唐泽西道:“大师哥,你伤没好,还是去休息吧。”
后生微微摇头,虚弱的道:“我、我想去看看师父,师弟,你能、你能陪我去吗。”
唐泽西道:“现在?“
后生点头。
唐泽西大是迟疑,此刻夜凉如水,大师哥身体带伤,万一再感风寒,怕是不大好办。他看向江倩倩,想征询她的意见。
江倩倩明白唐泽西之意,说道:“大师哥,明天,我们再一同去拜祭爹爹。”
后生摇摇头:“不,就现在。”
江倩倩几乎哭起来道:“大师哥,你到底有什么大事瞒着咱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几天里,她和唐泽西轮流着问这一句话,都不知道问过多少遍了,可他就是不说,气得江倩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摔坏了多少东西,流了多少眼泪,偏偏在他面前,却什么气也生不出来,也不敢违拗他的话,江倩倩心中实是太委屈了。
后生答非所问:“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推开两人,走出聚义厅,两个打灯笼的喽啰一前一后,拥他而去。
江倩倩气得跺一跺脚道:“气死人了。”急忙匆匆进屏风找一件大披风,追了出去。
夜越来越深,月越来越高。
姜长歌正要带沈丹墨回寨,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听说你也很讨厌学武功?”
沈丹墨点点头。她对打架斗殴毫无兴趣,自然不想学武功,她也不懂姜长歌为什么要问她这句话,难道他也想教她武功不成?想到这里,头皮顿时大了起来。其实,在被群豪围攻的时候,看着敌人步步进逼,而众女在奋力搏地,她也曾经后悔过没有学那个所谓织女剑法,不过后来事情结束,这份后悔也随之烟消云散,想到在这乱世之间,处处刀光剑影,学会一点剑法,到头怕也象众丫头一般,终究还是没能逃掉命运的捉弄。
姜长歌苦笑一声,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沈丹墨料他必是想起了他的夫人,据白雪说来,她也是不想学武功的,而他好像也奈何不了她。
正想之际,姜长歌道:“国难将至,大厦将倾,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乱世到来之际,大家自顾不暇,再疼爱你的人,怕也保护不了你,若想要保全自己,还是学点武功吧,你资质挺好的,只要引导得当,当能有大成。”
果然又是想让她学武功,沈丹墨只有苦笑。现在她对姜长歌已经有了信任感,至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接近白雪所说的样子。可是要跟他学武,她还是提不起兴趣,主要是一看到刀剑就头疼。
姜长歌见她不作声,只道她想学了,便说道:“想学的话,我可以先教一教你,武学这种东西,其实跟指挥行军打仗亦是一样的,最主要就是弄清人的行动规律,把这规律弄清楚了,便能见微知著,处处料敌机先,谁能料敌机先,谁便先胜了一筹,假如自己动作快准,反应灵敏,便能一击而中。”说到这里,发现沈丹墨表情漠然,苦笑道:“你还是不愿学。”
沈丹墨其实虽然不想学,但是不愿拂他的兴,所以很耐心地强逼自己听下去,没想到仍是让姜长歌看穿了,忙说道:“你不是说要去见一个人么?”
姜长歌道:“我想现在教你,主要是担心此刻用人之际,营里摊不出更强的人来护送你,估计还是白姑娘和两个小丫头送你,此去百胜寨有数百里之遥,便是快马,恐怕也得花上近一天的时间,若真碰上有人对你们不利,你哪怕只学几招,关键时候也有可能派得上用场。”
沈丹墨道:“你还是办你的事去好了,我们小心一些,想来也不会有事。要学的话,以后再看吧。”
姜长歌见她丝毫没有学的兴趣,无奈一笑道:“以后的事,又哪里能说得准?这样吧,既然你现在当真不想学,那你把那个信再给我,我补一句话。”
他在血信下面,补上“长风”两字,说道:“这个手书,你给白姑娘,她就会知道我的意思,除她之外,不要给任何人看,包括老莫在内。”又从衣襟下取出一封信,信封上不着一字,他交到沈丹墨手里,说道:“你到寨里后,白姑娘会按照我的意思,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信就是写给那个人的,但是你要记住,这信不要马上就给,需得等到我这里确切消息,我遭遇了不测,你再给,若我平安而回,这信就不用给了,交回来给我。切记切记。”
沈丹墨把信藏好,姜长歌远望长空,呆了一下,似是陷入遐想之中,只是马上便又收回心思,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要见的那个人,可能会觉得有点怪,那也没办法,闷得久了,难免如此,反正只要照着办事便是了,决不会为难你的。”
沈丹墨已经料到“那个人”是谁,听姜长歌提到这三个字时,声音变轻,充满柔情,心下隐约有几分感动,对于白雪的话,益发相信,当下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