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来的是谁?当初在剑轩谷,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便有什么样的师父便有什么样的徒弟,陈古风为人周正随和,好打抱不平,门规也甚为督严,昔日他教导下的名剑谷的弟子自然也是个个年轻英杰,侠义之风,让人钦羡。这来的男人,便是当初和无心在月下饮酒的宋自在,那僧袍打扮的女子,是黛鹊门下二弟子折子环,两人共同而来,长衣飘袍,颇有隐道冉冉之风。无玉当初在剑轩谷时候,和他们都颇为熟识。
折子环当先行礼道:“无玉,你好啊。”
无玉也是回礼,道:“折大师好。”见他变了口吻,知是玩笑,折子环便是笑道:“还是老样子,晓清师妹和你没一起来么?”
宋自在哈哈大笑:“这小子,一直都是这股子调笑是非的脾气,无玉,晓清师妹呢?我可还没喝你们的喜酒呢。”
无玉道:“我哪有什么喜酒可喝?”令飞雪因道:“哎呀,自在哥,你别说啦。”见她脸色一抹俏然喜意,无玉搭着宋自在的肩膀,嘴角上一丝悠然,轻声道:“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飞雪姐夫?”
宋自在道:“你小子……”说着一把掐在无玉腰间,道:“你还真是和晓清天生一对,这么些事情也要调笑别人一番。”无玉笑着躲过。他话锋一转,道:“刚才我和折师姐问你话,你怎么又不答了?”
无玉笑道:“飞雪姐给我都答了,我还用说什么?”
令飞雪道:“晓清现在也为人妇,不过却不是无玉。”无玉将梁不薇事情又说了。
两人唏嘘一番,无玉哈哈笑道:“我才给飞雪姐说了,你们又来替我们担心,她话儿说一半,我和晓清虽是有缘无分,但终究都是很好的朋友。再说,你们替我担心那么多干什么?世间人千万,她有她的知心人,我也定然有我的有缘人。”
宋自在莞尔一笑,道:“不错,无玉现在这才是看透世情,果然出去经历了两年,眼界也大不相同,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折子环笑道:“物是人非,无玉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能看破这一点,便是你一生之福,殊不知多少人痴缠在没有结果的缘分之上,太过执着,就要入魔,最终害人害己啊。”
“我怎么又听不懂折师姐说话了?”无玉嘻嘻笑道:“黛鹊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折子环道:“师父不在宗内,前几日不知什么事,匆匆忙忙去了,我说跟她一起,她却不允。”
宋自在忽然叹了口气,无玉问为何,他道:“刚才折师姐说得不错,如今是物是人非了。”
令飞雪也叹道:“咱们翠竹林六个姐妹,如今只剩下我和古丽师姐了。”
无玉道:“嫪师姐,古师姐,谭师姐他们人呢?还有周师姐,她一去那么久,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么?”
折子环道:“何止翠竹林的姐妹,名剑谷的邓师兄张师弟,缘空庙的几个姐妹……天流山近一半的弟子……”
宋自在道:“无玉,王师伯去啦。”
无玉点头道:“我已经知道,”
他接着说道:“自从王师伯去世之后,师父接了大位,那些天流山的弟子不服。”他狠狠咬牙:“晁及迪向外诬陷我师父说他为了宗主大位,蓄意谋害王师伯。”
无玉道:“不可能!陈叔想来尊敬王天一,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宋自在笑道:“咱们都知道他的为人。”
折子环说道:“晁及迪煽动人造谣生事,对抗陈师伯,陈师伯好言相劝,而他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后来,张中豪师弟气不过,便要出手教训晁及迪一行人,想不到……失手误杀了两个天流山的弟子,杀害同门,在宗门来说,是死罪!陈师伯大为震怒,找两人来询问,不过他们都没来,张师弟留下封信,带着谭梅师妹一走了之。晁及迪也不知为何,也不见了!”
无玉道:“莫不是他要寻张中豪报仇?”
宋自在道:“那日张师兄见过我,他说只是出言相劝,而晁及迪带人先动手。失手杀人之后,张师兄就逃了,也没说去哪儿。信里说无颜面见师父,要我们好好侍奉师父。”
无玉道:“这就颇为蹊跷了,你们没去找张师兄吗?”
宋自在道:“师父说随张师兄去,便把他除列门墙,日后我们宗门内弟子见到,再无同门之情,否则也会被驱逐出剑轩宗。唉,我与张师兄情同兄弟,一年未见,也甚是想念。然此为宗门忌讳,我也毫无办法。”
令飞雪道:“谭梅师姐和他一起,不知现在如何了。”
无玉道:“嫪师姐古丽师姐他们为何要离开?”
令飞雪叹气道:“嫪师姐我也不知道,当初师父派她去大成国找寻大师姐,但一去不回。我和古丽谭梅之前向师父打听,师父也说不知。前几日我又问,却被师父斥了回来,那一日,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古丽则是回家去了,上月回了我的信,说家中有事,过些日子才回来,师父也允了。”
无玉道:“世事无常,我来此本还是要打探一下大师兄的下落,再去看看二师兄。”早在西域时候,他拜托周光情差人将五行珠另外三颗送到圣全城通海山庄,交给无云,回信说东西也送到了,但是听人说无云打探他的下落,现在想来,也是很久日子没见了。
宋自在道:“这么说,你这次来就是来拜访拜访我们?”
无玉笑道:“怎么,不欢迎么?”
宋自在拍他肩膀,道:“说什么话,走,进去,让师娘见见你。”
四人进去。钟芳和陈古风见到无玉,都是问了一问他和梁不薇的事情,无玉推笑着回答了。留他吃了晚饭,等众人都散了,陈古风也去指导弟子了,无玉便问钟芳道:“芳姑,你可曾知道周素素师姐的事情?”
她挺着肚子,刚喝毕一盅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玉道:“我……只想问问,晓清托我问的。”
钟芳笑道:“撒谎也不会么,你和她也这么久不见,她怎会托你问这个事?”
无玉摸摸头笑了起来,道:“这……我只是……”“我知道你要打听无心的下落,不过我不知道,素素去哪了我不知道,无心我更不知道。”钟芳放下茶盅,淡淡道。
无玉有些急了,道:“那么嫪师姐去了哪里?她去了寻周师姐,也是去大成国,你是她们师父,如何不知道?”
钟芳语气忽然冷了下来,道:“你只好管着自己的事情,素素他们不用你多操心。”
听此,无玉心中大震,心道:“此事果然和我所想不同,大师兄曾跟我说他家破人亡只剩下孑然一身,我本以为他大仇未报不肯来看我,但寻常一番打听,看来另有隐情。他对我向来照料,我一定得去看看他。”便恳恳说道:“芳姑,你不说,我便去大成国找他们,飞雪姐她也常常担心,定然是你隐瞒了什么。”
“不要……”她惊叫一声,又和和说道:“还是不要去了,那边的事情我也才知道,他们三个……我也很是伤心,不愿和他们说。”
她略微停顿一下,道:“你来迟了几步,否则便可让你师父亲自给你说一说。”
“什么?师父!”
钟芳道:“你师父前几日来了一趟,不过只见了我和古风两个人,他也才跟我说这事不久。”神色忽然哀恸起来,无玉忙问道:“他们怎么了!”
钟芳道:“你师父吩咐过,我原不该跟你说。”
无玉道:“芳姑,那事关我大师兄,师父总把我当个孩子,很多事不让我知道,但我都二十而立了,再也不是个孩子,芳姑,你跟我说!”
钟芳忽然以手掩面,哭道:“他们……无心和素素都死了……婷婷她……嗯……婷婷伤心欲绝,已经疯了。我本想去看看她,但……”她看了看肚子,又罢着不言了。
无玉看她眼睛微闭,忙道:“芳姑,你还是歇息下,我不问了。”
钟芳道:“我没什么干碍,无玉,你且坐下,我给你慢慢说。”
……
一日的时光如流水,说过就过,十日的时光亦是如此。
夕夕尚未过,离原草已疏。谁言松槐下,独有葬花人?无玉当日听钟芳说,便是哭了一晚,无心已经死了,周素素也随着无心去了。
眼前荒枯纷杂,不远处传来瘆人的惨叫,这离原上本就是分别的地方,无玉站在此地,心中也是忍不住的莫名凄凉。
那有一座土坟包,是用人手生生挖出来堆上去的,坟包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旁边有个中年女僧拉她,她却口中一大堆听不懂的话乱骂,还用手打她,女僧只是推开,眼神沉默的看着她,说道:“你若不走,师叔便在这里等你。”
此处离人稀少,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场面,哪会凑近,巴不得远远躲开。中年女僧双手合十,低声念经,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
而那个女子,趴在坟包上,口中不断呢喃,仿佛那是她的情人一般。无玉从他身前慢慢走过去,也丝毫没被注意。
黛鹊看到,忙问道:“施主,你……”忽然眼色神采一溢,道:“你是……无玉!”
无玉躬身行礼道:“黛鹊师父,无玉给你问好了。”黛鹊扶起他,看了嫪婷婷一眼,又惊异的看向他,道:“你……你都知道了吧?”
“芳姑跟我说了,我来看看大师兄。”
黛鹊微微点头,念了两句,便道:“他和素素同葬于此中,你先去拜祭拜祭你师兄吧,毕竟长兄如父。”
无玉忍住泪水,道:“好。”说完,跪倒在坟前,磕了头,大哭起来,悲痛欲绝。
哭了一会儿,嫪婷婷听到声音,叫道:“你干什么!谁要你来哭,滚!”她一张脸十分脏污,头发上尽是油腻,扑将起来,就要揪打无玉。无玉被她一拳打在手臂上,说道:“嫪师姐,我来看看大师兄。”
她仍是不听,一脚揣在无玉身上,无玉看了清楚,她脚上鞋都没有。接着又是巴掌聒来,无玉还是不动,让她打……打了一会儿,她似乎累了,又趴在坟头上,而无玉此时全身都是印渍,泥土。身上被她打了很多掌,脸上也被踢了一脚,好在现在他内功深厚,嫪婷婷拳脚无法伤他。
黛鹊走过来道:“”无玉,你又何必这样呢?”
无玉叹息,迟迟才说道:“周师姐和嫪师姐同时喜欢大师兄,而大师兄却又和周师姐家中是宿仇,这……实在是命啊。”黛鹊道:“无心杀了周家老二后,也是当初诛杀他们一家的人,本来是逃不掉的,听说素素暗中救了无心,却被发现,逐出了周家,受到非人的待遇,无心想要给她讨一个公道,闯入周家,两方因为一点口角就打了起来,无心带着素素连杀周家很多人,到了横马坡时候,却被人埋伏了。无心战死,素素也了断着随他去了,唉,实在是一对苦命鸳鸯!”
她似乎很是不忍,看着疯疯癫癫的嫪婷婷,说道:“婷婷拼死要抢他们的尸体,素素毕竟是周家人,周家也没阻拦,放了她去,给他们葬在一起,听这儿人说,她就一直守在这儿,痛哭疯癫半日,趴在坟头躺着半日,晚上一直在哭,若是谁要靠近,她便要打人,谁也不敢从这儿过。我来时候,她已经认不清人了。”
无玉道:“那么,杀害大师兄的还是周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唉……”
黛鹊摇头道:“听说无心武功极为高强,周家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而且多年前他家中的事情的确是当时的震惊的惨案,周家自己也知道当初是他们的错,本以为聂家人全部死了,陈怨只能埋葬,所以也不敢太过追究。杀他的人似乎是被撞破了什么东西,周家人到的时候,无心和素素已经死了,而那些杀他们的人却逃走了。这事情不少人看到,我也问了,但那些人打扮奇怪,杀人之后行动利落的退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无玉道:“此事便应该上报给大成国的府衙,当年是非恩怨,自有他们定断。杀人者……”他咬牙切齿:“我会将他们找出来的。”
黛鹊道:“话虽如此,但聂家没落,大成国谁会为悲剧的聂家去给周家找不自在?”
“难道就由他们无法无天吗?”
黛鹊叹气道:“说什么也晚了,当初杀害无心全家的人也已经死了,他的仇也算是报了,法不容情,但法能因人而变。”
无玉眼睛红了一圈,道:“是非曲直,难道就没人说吗?”
黛鹊道:“不是不说,而是不必说……这事情我们便也不用管了,我想,无心既然得报大仇,便也能心安。素素已经死了,本来家中是能原谅她的,无心一死,她必然对周家心存芥蒂,为了保全周家清名,她也只有一死,想必,这也是她最后的愿望了。”
“无心,你放开,你放开……”忽然,嫪婷婷惊叫起来:“你……你干嘛抱着周师姐,我是最爱你的。”神色忽然一萎,低声道:“周师姐,我那么爱无心,你把他让给我,我……周师姐,你不是最护着我们吗?没有无心,我会死的。”她忽然又声嘶力竭喊道:“周素素,你个贱人,我那么爱无心,可他说只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我从小就不如你,我都让着,你抢我丈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说罢,竟似疯了一样刨坟上的土。
无玉道:“我去阻止她。”
黛鹊道:“不用了,她一会儿又会把土填上去,今天已经是第六次了,这苦命的孩子,素素样样比她优秀,就算再慈和的人,也会忍不住心存妒忌,而这两人又同时爱上一个男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尘世人间,最是痴男怨女可羡又可怜。”
无玉道:“黛鹊师父,咱们还是把嫪师姐送回剑轩宗吧,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黛鹊有些迟疑,道:“可是,她不肯回去。”
无玉道点点头,道:“黛鹊师父,你心软,那只能我先对不起嫪师姐了。”身形一闪,嫪婷婷虽是疯癫,但见无玉在她身后,刚要举手去打,却已经被点在后脖,昏倒了过去。
黛鹊眼睛微微一闭,似乎极为唏嘘,道:“好吧,无玉,咱们先把他带回去。”
无玉将嫪婷婷扛在肩上,道:“等哪日,我想把大师兄和周师姐的坟迁回剑轩谷或者无为山。”
她轻轻点头,道:“难为你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