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无玉行到街头,心中是越想越气,自己好心好意带着司空玫来求医,不想此刻她醒了,却和那李大夫谈起来了,似乎有些事情还要避开自己。看着司空玫突然对自己一阵冷嘲热讽,又想起昨晚的悉心照料,他还从来没对任何人这么照顾过呢,这样的反差,他心中失落,也是再难免的事情了。
走入一家小客栈,无玉喊道:“小二,来壶酒!”小二听了一声支唤,提了茶过来道:“客官,先来口茶,上好的,您稍等,酒马上就来了。”无玉道:“怎么?你们这店中没酒?何故又叫了个祥云客栈?”
小二惊疑道:“小哥儿,听你口音,倒不像是本地人啊。”无玉笑道:“那我得听你说说,我这口音像是哪儿的人?”那小二哥笑着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太多,只是这中央大陆东方和北方人说话字正腔圆的,南方的人说话咬舌不清的,我们这儿嘛,说话又特别直利,不过您,我还真是不知道了。”
无玉笑道:“我来这儿买酒,你却跟我说口音问题,算了,我不买还不行了吗?”说完,起身欲走。小二拉住赔笑道:“瞧您这小哥儿,脾气还挺大的,酒现在没有,菜倒是有,您要不要?”无玉道:“你们这儿还能有什么菜?”
小二‘哎’的一声,将手中抹布甩了甩,道:“您可别看我们店小,吃的可不老少,您看看那牌子。”无玉顺着他看去,果然店柜上方挂着一排悬吊着的木牌,上面写了不少菜名。喝了一口茶,无玉道:“还真不少,给我来只烧鸡,一盘蚕豆,对了,茶给我多来点,挺香的。”小二笑道:“看您年纪轻轻,倒挺会喝,这茶是我们老板私藏的,本来是不供应的,但今日没酒,权当是以茶代酒赔罪了。”
无玉笑道:“那我可是赶上趟子了,小二哥,快点啊,我可饿极了。”
“好勒。”小二吆喝一声走进里面,传来声音:“烧鸡一只,蚕豆一碟。”不一会儿,倒来一壶茶。
边喝茶边看着周围的人,倒没什么新鲜的,等东西上来,无玉一顿狼吞虎咽,小二看得直笑,旁边一个大婶道:“你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像个恶鬼似的。”她身边是个男人,似乎是她丈夫,道:“快别说了,吃完了快走,这地方可不太平。”
无玉一听,随手擦了擦嘴,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太平的。”那男人道:“我也不知道,不太平就是不太平,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你问问小二哥好了。”小二一听愣住了,道:“哥儿,你可别乱说啊,哪有什么……”“哎哎哎。”突然店外来了个人,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道:“张四儿,快给老子提壶酒来,妈的,今日风沙这么大,偏偏要老子出城,晦了个他妈的气。”
众人看时,这人身材倒不甚高,长发马脸,眼神凶狠且带点浪浮,嘴角裂的很开,似乎被人撕开了去,背着一个大竹箧,手里也提着一杆断缨短枪,拗在肩头,上面一个青色的大葫芦。正惊奇时,那叫张四儿的小二哥迎上去,谄媚笑道:“哎呦,吴三爷,今儿来的不巧了,现在我们这儿没有酒了。”
那吴三爷两眼一瞪,道:“什么?”他将桌子猛地一拍,坐在无玉旁边的那对夫妻连忙就跑出了店里,其他人见了,也如同见了煞星一般出去了。
吴三爷道:“你他妈给我说清楚,怎么就没有酒了?若是你消遣老爷我,叫你今日跑不掉。”张四儿吓得一张脸煞白,瑟瑟发抖,道:“不是您一个人,您看,这不都是喝的茶吗?小人有几个胆子,敢消遣您?”
张四儿见他一双狼一般凶狠的眼光瞪着自己,颤声道:“三爷,真的……真的没有……”吴三爷突然一笑,将他肩膀揽住,道:“没有你得给我说清楚啊,为什么没有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没有。”突然,无玉说道。吴三爷抬眼看去,见众人皆走,而这个少年却还在这儿,于是笑道:“你为什么不走,你不怕么?”
无玉道:“你又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强盗,我怕你干什么?”
吴三爷摇摇头,咬字道:“你还别说,老子……就是强盗。”一把推开小二,喝道:“那你是什么人?”心道:虽说这边沙城内不可乱来,莫非这小子是城中哪个势力的公子哥,不过看他打扮,身边又无人,倒也不像了。一般护卫队的人我也认识,哪有个这么年轻的?于是道:“快快说来,不然今日你就走不掉了。”
无玉笑道:“走?我今日不走。”于是道:“再说这儿的茶可好喝的很。”突然,柜台里的账房道:“小哥儿,你快别说了,赶快回家去了。”听此,‘家’这个词又让无玉一阵心神激荡,淡淡道:“我……没有家。”
吴三爷哈哈笑道:“原来是个没有去处的野杂种,也配和我说话,快给老子乖乖磕几个响头,或许今日能够饶了你性命。”
无玉也不生气,摇头道:“我发誓,这辈子除了父母与师父师娘外,再也不给任何人磕头了。”吴三爷一听,感到有些惊奇,无玉这句话说得语气虽淡,但其中蕴含着的坚决是不容置疑的,便道:“那我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不磕头了,张四儿,你倒是先说说,为什么没酒?”
张四儿道:“吴三爷,您不知道,最近得供应断了条了,那赵大老板说城里供应也紧张,所以,我们这儿更加没了。刚才老板出去,就是为了弄酒去了,来不来还是一回事呢。”吴三爷道:“赵阚可是个奸猾的家伙,他合天阁不做生意了?”张四儿道:“我们哪里知道,只听得前些天有传闻合天阁的酒出问题了,一直不敢卖呢,最近这一带的商家都合计着去找他们嘛,没货的让他供货,有货的又要退货,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咱店里单子都下了,却一直没酒货供应,你说这……已经五六天了。”
他沉默一会儿,道:“好,今日算你小子运气好,我也得出城办事了。”张四儿刚出一口气,吴三爷又道:“那小子,你叫什么?”
“无玉,你呢?”
张四儿一听,呼出一口大气,向无玉挤眉弄眼,手在腰间往外挥动,似乎让无玉快走。吴三爷一把将张四儿推开,‘哼’的笑道:“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倒问起了我的名字了。”无玉道:“你的名字是金子做的吗?问不得么?”
一听,吴三爷两眼冒出火光,狰狞笑道:“好,难得今日一肚子气,你又来玩火,嘿嘿,小杂种。”无玉笑道:“我是来喝茶的,并不是玩火儿。”说着,一杯凉茶‘扑’的泼在了吴三爷脸上。张四儿一见,眼中带着深深不可置信,向无玉打着眼神,无玉却纹丝不动,他突然觉得心悸,刚才心中一时不爽,似乎控制不了自己了,听那吴三爷说话不干净,直接将茶泼了上去。
正欲动手,忽然,门外一匹车马飞过,吴三爷看了一眼,道:“好小子,有种你别走,到时候我再来收拾你!”说着,飞奔似的往外面去了。见他走了,无玉叹了一口气,张四儿凑过来道:“你还真敢啊,那吴三爷吴金霸在这一带可是地头蛇,不过,今日他似乎有急事,你倒是捡了一条命。”
无玉问道:“他是干什么的?”
张四儿小声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土匪!”
“啊?”无玉也是吃惊的,道:“这城中还有土匪么?”那账房先生过来道:“你不知道,这城中他是地头蛇,但到了城外就是土匪了,你没看刚才过去一辆车吗?估计就是要对他们下手了。”无玉道:“他一个人这么厉害?”张四儿撇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吴三爷是北地台的四大门神之一,只是这人特别奇怪,明明有点正当事情做,却又做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他的武功很高呢。”
账房道:“北地台是咱们这边沙城中的大豪门,势力强大,在这边主要经营赌坊妓院等产业,虽然明面上说不管的,但暗中的事情谁知道呢?出了这城门,便是三不管的地带了,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只要你点子硬,那便是王法。”无玉道:“那他该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吧?神通庄也任由他胡来么?”
张四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在这个地方,也没人敢惹他。”
无玉道:“难道城中就没有王法么?”
账房讪笑道:“看来你对这儿还是不知道啊,西域四州三城都是魔云宗、方火教、醉酒坊三大势力的地盘,虽然也盘踞了不少中央大陆来的或者本地势力,十分复杂。所以,在这儿要想过着富贵日子,若没有一定手段,那就必须得靠着他们了。这城中虽然设立城主,但远在天边,被北地台、神通庄、神风狂刀门、百炼馆等夹在中间,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罢了,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过是供养他们又得以自存的小人物了。”
无玉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听你们说,我似乎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啊?”
张四儿摊手道:“我也没办法,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的,小哥儿,你最好还是离开吧。”
无玉有些惶惶,道:“看他那样子,我怕连累了你们,叫他来找我好了。”张四儿道:“这也没办法,不然吴三爷会把咱们店子砸个稀巴烂不可。”无玉何尝不感到心里苦闷,自己刚来这儿,就惹了祸害,将那锭金子拿出来,账房疑惑的看了一眼,道:“这……”无玉道:“这个值多少银子?”
账房道:“按我估计,能算五十两。”张四儿道:“您的东西才不到一两银子。”无玉笑道:“先生,给我找零吧,四十九两,其他的零碎就算了。”账房自去柜台,给他找了零,无玉揣过,嬉笑道:“今日多谢两位了。”说着,大步迈着出去了。
张四儿挠头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都死到临头了,还笑得出来。”账房笑道:“这傻小子,中了道还不明白呢。”张四儿问道:“什么道?”账房举起那锭金子,道:“这金子至少也得值六十多两,我可赚了啊。”
张四儿笑道:“那可好了,真是只奸猾的狐狸,说好了,咱们一人一半啊。”
账房笑道:“嘿嘿,好,等咱们把店里的账清了就分了这笔钱,下午就把它当了吧。等老板回来发现钱少了,可就不好了。”张四儿叫道:“好好,就这么办了,先生就去那海汇钱庄当了吧,不过你可不要蒙我哦。”
账房哼哼两声,道:“你先看着,我去了啊,千万不可跟别人说,咱们两人平分总比和别人一起分好一些。”
“是是。”张四儿答应两声,账房出店自去了。
无玉去街上溜达一圈,这地方的确没什么意思,果然算是郊外地区,一点都不繁华。又到另外的地方,发现果然没有酒,便觉得很无聊,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小医馆里面。
刚一入门,便看到地上凹下一块,似乎被人用大力砸开一般,又见李惠正一如既往的坐堂候诊,跟他打了招呼,无玉去司空玫住的房间去看她,突然一股酒香入了鼻头,他狠狠吸了一口,道:“哎呀,这……”走进去,发现司空玫正坐在长凳上,桌上一个小炉子,一个小锅,排着两个酒壶,并着几个小菜,的确看起来特别诱人。
司空玫笑道:“你回来了呀,快坐下。”无玉坐下,拿起杯子就喝,司空玫‘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道:“温了再喝。”无玉也不管,一口饮尽,道:“我喜欢喝冷酒嘛。”司空玫道:“这是什么坏习惯,冷酒喝多了伤肺腑,对自己倒不好了。”无玉道:“喝点不打紧的,再说这地方白天又这么热,怕什么。这酒怎么来的?”
司空玫道:“是李大夫后院那个大树酿造的,怎么样?”
无玉道:“说也奇怪,这镇上都没有酒供应了,不过李大夫倒是厉害了。”
司空玫问道:“你出去吃过饭了没有?”无玉奇道:“我刚才吃过了,你吃过了吗?”司空玫微微点头,道:“刚才对不起了,我与李大夫商量一些调养自己身体的事情,不便让你听到,我知道你这个人缠的很,所以那些话,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无玉笑道:“你看我是这样小气的人么?你可不知道,这世界上,气量最大的人,便是我了。”不过心中还是有些嘀咕。看他如此,司空玫笑了起来。无玉看向她,突然一愣,司空玫问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无玉突然叹气道:“没什么,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司空玫道:“是你的意中人吗?就是那个什么晓清?”她不觉说出了这句话,又觉不妥,想要辩解,无玉道:“不是,她是我师姐,一直和我最要好的师姐,我很久没见过她了,甚至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消息了。”旋即喝一杯酒,笑道:“说这么多干什么,咱们现在还漂浮不定,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才体会到这种感觉的难能可贵。”
司空玫道:“你师姐?难道你除了范银铃还有别的师姐么?”
无玉道:“不妨跟你说,我有三个师姐,三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刚才让我想起来的就是五师姐。”司空玫说道:“倒是没听你说过。”说着,将锅里的酒杯捞起来,用帕子裹干,道:“你喝这个。”无玉也不拘谨,继续说道:“以前她叫无雪,不过我不知道现在她叫做什么了,问师父师父也不肯给我说,话说,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
司空玫道:“你跟着师父师娘,难道对自己父母没一点印象?”无玉无奈道:“有是有,当日与你们和何先生在一起时候,跟你们说的脑中那段印象,好像……”他迟疑一会儿,道:“我并记不清楚,每次想起都头疼,唉,司空小姐,你爹娘肯定待你特别好吧?”见他如此,司空玫‘嗯’了一声,笑道:“你真是奇怪,快把这热酒喝了,不喝你可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啊。”
无玉一口饮尽,司空玫拍手叫好,道:“我再给你热一杯。”无玉道:“好。”连着又喝了两杯。
司空玫道:“看你这么无聊,就跟我说说你和你师兄师姐小时候的事情吧。”无玉道:“好呀。我跟你说,我们小时候可有意思了,在山里,无云师兄总是给我们表演他的力气,我们那山中有一种大蛇,不过见到二师兄就是条小蚯蚓了,我跟你说我记得一次……还有三师姐,她总欺负我,她……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我那个四师姐呢,哈哈,以前啊,对,对,嘿嘿……唔……他叫四师兄呢。”司空玫吐了吐舌头,叫道:“什么四师姐又是四师兄呢,你这家伙平常那么能说,到这时嘴里打结了啊,一直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玉激动地说道:“你听我慢慢道来,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得从以前说起……”
突然,门开了,小胜端了一个碗进来,放在桌面上,无玉有些疑惑,笑道:“小胜哥,这是什么?”小胜面色冷淡,道:“这是李大夫给你调的药酒,喝了吧。”司空玫也道:“对,对,刚才我也喝了一碗,这是理气的东西,可好了,快喝了吧。”
“是吗?”无玉笑了笑,端起碗一口喝了,指着道:“味道甚佳。”
司空玫‘噗嗤’笑了出来,道:“自己是个粗俗人,还要故作风雅,真是好不知丑。”无玉嘿嘿笑道:“当初跟文化人学的。”小胜向司空玫看了一眼,接过碗,道:“你们继续吧。”司空玫微微点头,小胜拿着退了出去。无玉摇头道:“这小胜哥还真是奇怪,从来没见他笑过。”
司空玫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笑不笑干你什么事?对了,感觉怎么样?”无玉道:“喝了还真舒服多了,汤上冒着热气,但喝下去却心里凉凉的,的确很好啊。”司空玫继续说道:“李大夫是个好人,明日咱们去帮他查一查那上岁楼,怎么样?”
无玉道:“这事情我越想越奇怪,他麻烦咱们做什么?”
司空玫揪住他额头道:“我说你也真是的,麻烦什么,明日听我的,然后他会给咱们安排好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了。”
无玉突然冷道:“去什么地方?”
司空玫见他神色,怒道:“你还防着我么?难道咱们同生共死,也不相信我吗?”无玉道:“你总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越漂亮的女人,你往往越猜不到她的心思,因此更加要小心一点。我也常常听人说过,色字当头一把刀,虽然我心不至此,但总得给我一个告诫才对。”
司空玫哼道:“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分道扬镳,个走个的路吧。”无玉道:“那也不行,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司空玫笑道:“这会儿你倒是担心我了,真是让你费心了。”无玉道:“我当你是朋友而已,所以,出于道义,我也不放心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地方乱跑的。”
说到此,司空玫觉得心中一乱,道:“那你想去哪里?”
无玉道:“一个叫做大梁府的地方。”
司空玫突然笑了起来,腰都笑弯了,无玉问道:“你笑什么?”
她道:“那好,我要去的地方,正好也有一个大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