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礼的命令,锐骑营的将士们齐声呼喝,纵马朝嘉城而去。吐蕃的矛兵眼见马蹄后烟尘滚滚,却早已追不到人影了。嘉城守军小校见锐骑营得胜而归,刚要打开大门,却突的一愣,动作犹豫了起来。
薛礼正要叫关入城,突觉身后一阵马蹄声急,竟是吐蕃的骑兵尾随而来了。原来吐蕃军中也确有能人,骑兵虽被冲散,却并不混乱,只是一队变做两队,从两翼夹击了过来。
倘若现在入城,势必遭到两方夹击,一个不巧,甚至有被趁乱夺门之虞。薛礼冷笑了一声,回马挥刀而去,锐骑营上下皆为他马首是瞻,也都跟着反身杀回。
嘉城门下是一片旷野,地方要比刚才厮杀的所在大了许多。左翼的吐蕃骑兵见锐骑营向自己迎面冲杀而来,居然控马转向,和薛礼他们兜起了圈子。锐骑营急切间追之不上,却被右翼的马队断了后路。那支骑兵自锐骑营身后突击,猝不及防下,已然被连续射倒几人。
薛礼勃然大怒,一声令下,锐骑营也一分为二,分两头迎敌。一时间战马嘶鸣,黄沙飞扬,四支队伍盘旋往复,纵横冲杀,场面混乱之极。虽然已经到了射程之内,城头的守军却是投鼠忌器,不敢放箭,生怕误伤到了自己人。
吐蕃骑兵甚是悍勇,败而不退,硬是死死缠住了唐军。锐骑营虽然优势明显,怎奈敌人拼死力战,取胜不易,更加难于进城了。有几个回合的功夫,吐蕃的矛兵已然快冲到了近前,从城头看下去,敌人漫山遍野,闪光的矛尖犹如密密麻麻的麦田在风中摇晃。
薛礼心急如火,一个失神,被一人欺到身前,举刀猛砍了下来。他战刀一格,来刀登时荡开,空门大露。薛礼单臂一挥,钢刀斜切了过去。不想对方也非庸手,居然及时撤刀回守,两把刀抵在空中,相持不下,胯下战马也都相互绕着在地面上打起了盘旋。
战刀咬合在一起,相互角着力,火星直爆。薛礼怒喝一声,双手握刀,真力陡然爆发。双刀一阵的颤抖,只听“叮”的一声,那吐蕃骑兵手中的长刀被切成两半,刀头旋转的跌落,尚未着地,主人也已经被顺势切入的钢刀劈下了马。
两方人马在城下缠斗不休,吐蕃大军趁势杀到,成半弧形包抄了过来。嘉城守军万箭齐发,首先冲上来的队伍登时倒下了一片。前锋先是略微回收,又在首领的驱使下冒死突击,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城下。眼见密密麻麻的敌人集中在城下,城头守军冷汗直冒。
突的一人喊道:“掷守城石!”兵丁们犹豫一下,刚刚抱起石块,却听另一人怒喝道:“谁敢?薛将军还在城下,你们要自相残杀吗?”一人冷笑道:“为了几百人,难道要把嘉城让出去吗?动手!”突然锵的一声,一人拔剑在手,咬牙道:“谁动就试试,老子砍了他的手!”
城上的这些动静,薛礼自然不知,但也急在心里。眼下回城已然没有可能,在这里纠缠只能图增麻烦。“跟我冲!”薛礼大喝一声,纵马朝敌军本阵冲去,战刀横举,大有一去不返的惨烈气势。锐骑营纷纷撤离战团,随在他身后,组成了锥形的阵势,如同匕首般刺向敌阵。
薛礼此举并非徒使意气。他冲击的地点,正是吐蕃军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一个目前最为薄弱的部分。薛礼一马当先,率先冲杀而入,战刀展开之处,纵横开阖,全无一合之敌。如同冰雪遇到阳光,在锐骑营的冲击下,敌阵一触即溃,潮水般左右退却。就当薛礼快要冲出之际,突然感到前方阻力陡增,两旁吐蕃战士迅速合拢,压力骤然变大,锐骑营被紧紧咬住,再也不能寸进。
一支长矛旋转着刺向薛礼的左肋,薛礼一声冷喝,挥刀劈开,却发现又一只长矛在他格挡的瞬间,如毒蛇般挑向下腹,机会抓得恰到好处。眼见已经抵挡不及,薛礼突然身形一歪,从一侧跌下了马去。那使矛之人早就算过了他的各种反应,却没有想到薛礼居然翻身落马,不由得呆了一呆,突觉下腹一热,才发现一柄血淋淋战刀刚刚从自己体内拔出。血泉涌而出,他晃了几晃,倒地身亡。
原来薛礼见这一矛无可抵挡,急切间甩开一只马蹬,以另一脚为轴,身体如风车般从马腹下翻转过来,杀了那人个措手不及。这招险到了极处,他翻回马背,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中计了!薛礼这才发现天松赞的厉害之处,故意把破绽露出,诱他深入,其实早已经在这里布置了精于攒击之术的好手。他百忙中回头张望,锐骑营已然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在长矛的刺杀下,不少将士落马身亡。
薛礼看得双目皆赤,却无可奈何。他自己也陷入了苦战,实在无暇他顾。只是略一分心。周遭四五只长矛已然猛的刺入胯下的战马,战马悲鸣一声,砰然倒地,薛礼在瞬间高高跃起,自空中发出一声长啸,却蕴含着无尽的愤怒和苍凉。众人抬头望去,见他将震天弓朝着地面拉开,弦上却是空空如也,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薛礼大喝一声,震天弓虚空弹射,弓弦猛振,嗡嗡的抖个不停。一抹奇异的光辉暴射而出,猛然轰在了人群之中。如同海潮涌动的力量一般,中者被高高抛出,在空中鲜血狂喷而亡,密集如林的队伍中登时出现了空隙。薛礼落在其间,开弓而立,面色苍白,嘴角缓缓淌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哈哈,都上啊!”薛礼笑声嘶哑,身体却如钉子一般立在地上,坚定的引着弓。指向处,敌人全都惊恐的后退散开,没人敢上前。
恐惧引起了骚动,先是小范围的混乱,然后渐渐扩散,吐蕃全军突然乱作了一团。
薛礼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他不敢相信,自己那拼尽全力的一记“不射之射”,居然有这样的效果。眼下,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无法射出这样一箭了。
他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吐蕃军队的混乱并不是由内部引起的,而是来自外面。他远远的看到,在战场的侧面,一处山谷里,正有着无数的骑兵奔涌而出。先是几十匹、几百匹,渐渐的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马蹄震动着地面,喊杀连接着天空,就像大河入海,水流一样的骑兵从谷口涌出,源源不断。毫不停息,转眼间淹没了整个战场。
银光闪耀的明光甲,雪亮的长战刀,漆黑的铁骑弓,那是大唐的骑兵。薛礼笑了,带着一丝疲惫和悲哀。这一仗,终于胜了。
牛进达早到了半日。
本来按照约定,他需要在谷中继续等待,见到帅旗摇动,方可出兵。倘若一般将领,此番恐怕会错失良机。但牛进达为人豪快莽撞,反倒是应了兵无常形,因地制宜的说法。他见到吐蕃大军正在和松州守将绞杀在了一处,情况不妙,当即率队进攻,击溃吐蕃军,解了薛礼之危。天松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见势头不对,立即收兵回防。牛进达也不追赶,于是双方罢兵,一时无事。
此战虽歼敌近万,但松州守军也阵亡了四千余人,真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又过了半日,侯君集、李沐风等人率领的援军主力终于到达,嘉城之内,集结起了足以与敌人一战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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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跳动着,屋内的人被打上了一层阴影,富有棱角的面庞更加分明。薛礼盘膝而坐,胸膛起伏,脸上一片苍白。
他的外伤虽多,但并不严重。麻烦的是内伤,他以刚刚晋身势剑的境界,勉强催动尚未练成的“不射之射”,受到了内力的反噬,伤的颇为不轻。“不射之射”乃“震天七绝”的最后一势,没有势剑的境界无法使用,但若是内力不够深厚,使用起来也有相当的危险。
眼下他体内真气乱窜,他竭力压制,不料却欲发的不可收拾。他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潮,鲜血涌上喉咙,就要张口喷出。
突然,一股柔和充沛却又霸道无比的力量涌入体内,翻腾的气血登时被压了回去。散乱的真气在这不可抗拒的力量下被一一收束,引导到各自的位置。终于,自身的真气开始慢慢运转,循环不息,再无阻碍。
薛礼缓缓睁开了眼睛,见面前站定一人,华冠锦衣,俊逸沉静,神色间又有几分雍容之态。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随即起身拜倒,口中道:“燕王救命之恩,薛礼无以为报!”
李沐风笑了笑,将他轻扶了起来,道:“薛将军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刚才席间,我就已经发现将军略有不妥。跟随着赶来,幸好还帮得上忙。”
薛礼并不知道这位看似温和儒雅的王子居然有这样的功力。他在席间才应酬了几句,觉得真气流窜,忙退席而去。这一个照面的功夫,也就仅仅能够认清谁是燕王李沐风罢了。谁知李沐风却能一瞥之下,就能发现自己的内伤。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
李沐风微笑着说道:“将军倘若好一些了,就随我回正厅,还有事情相商。”
薛礼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的问道:“酒宴还没结束?”
“结束了。”李沐风淡淡的说道:“都已经撤下去了,现在,也该是谈谈正事的时候了。”
一瞬间,薛礼对上了李沐风的眼睛,两人都从其中看到了某种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