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门到丽正殿,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赵梦阳却将近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到底怎么向太子开口。最主要的是,他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太子怕是不会插手,毕竟要是能因此拉拢一个三殿下,当真是胜似千军万马了。
丽正殿已经出现在面前,鳞椽飞檐,甚为华丽。就在赵梦阳左顾右盼,想找个通禀之人时,殿里已然匆忙跑出一人,身着五品太监服色,正是在太子身前侍侯的东宫太监总管冯德安。
“冯公公!”赵梦阳几步迎上去,满脸堆笑道:“上什么地方去?这么赶着的?”
冯德安一看赵梦阳,忙过来给赵梦阳施了个礼,陪笑道:“赵相!太子正让我传您。您真是贵人,带着我运道都变好了,刚出门这差使就办妥当了。”
“太子找我?”赵梦阳皱起了眉头,没心思理会冯德安的打趣。因为二皇子的事情?不像,怎么散早朝的时候太子提也没提呢?别是燕王吧……想到这里,赵梦阳心头一颤。
冯德安见赵梦阳面色不善,心中有些纳闷,口中道:“赵相往里请吧,小的这就去通禀。”说罢转身又跑回了殿内。
丽正殿内兽香缭绕,太子李志正坐在桌案后面看着什么。见到赵梦阳来了,他挥了挥手,太监宫女们全都知趣的退了下去。
“太子,您找我?”赵梦阳给李志行了礼,躬身站在一旁。
“赵公,来的好快阿?坐下说话吧。”太子有些诧异的问了那么一句,依旧看着手中的东西。
赵梦阳谢了座,找了把椅子侧身坐下了。他静等着太子说出找他的用意,路上想好的说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终于发话了,他慢悠悠的问道:“赵公,你看这二皇子出兵一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赵梦阳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他欠身答到:“这事情是透着怪,若说突厥有所动向,怎么咱们东宫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不过请太子放心,就算真的二殿下有不轨之心,也没什么作为。如今圣上着太子监国,军心所向并非在他二皇子一人身上!再说凭咱们京师的南衙十六卫和北衙禁军,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时搞不清楚他真正的意图……”说到这里,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恶毒之色,咬牙道:“最好突厥真的攻过来,到时候我就断了他的粮道,把他饿死在草原上!”
赵梦阳听得心头一寒,半句也没敢答腔。他知道太子可绝不是在说笑的,只要有机会,肯定真的会来这么一手,到时候死的可不光是一个二皇子李征,还要陪葬上几十万唐朝大军!
“其实,我今天找你倒不是为了这件事。”
“哦?”
“是关于老三的事情。”
“燕王?”赵梦阳心中咯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子。
“是他。”太子点头道:“你应该听说了,老三……对你没过门的儿媳有意思。”
“怎么会。”赵梦阳勉强陪笑道:“这不过是小人传言罢了,燕王殿下乃仁人君子,怎么作出这等事来。”
“小人传言?”太子却没有笑,叹道:“要真是传言就好了……可这话是从燕王府放出来的,绝对错不了!”
“这……”赵梦阳汗珠子顺着脸上直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太子劝慰道:“赵公你让儿子想开点,回头我作媒,指给他个公主,你们家可就攀龙附凤了,岂不比一个陈寒衣强得多?。”
赵梦阳扑通跪下,颤声道:“太子,您对赵家的关爱,老臣是早就知道的……可犬子就是个倔脾气……再说您好歹要顾全老臣的脸面,这媒可也是您做的……”
最后一句话让太子把脸沉下来了。赵泛和陈寒衣的媒是太子作的,要收回去,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其实一直在回避这个事实,如今赵梦阳把话给挑明了,自然让太子十分难堪。
此中关节,浮沉宦海多年的赵梦阳如何不清楚,可是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只好咬牙硬上了。
太子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能为此事发作,毕竟还是自己理亏。他把手中看了良久的东西朝赵梦阳递过去,“赵公请看看这个。”
赵梦阳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却是张宽大的双层名刺,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燕王府的印信。他迟疑了一下,打开一看,大吃了一惊。
“空的?”
“不错,空白的,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这……老臣不明白。”
“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太子从长案后面转了出来,把名刺接到手里,思索着说道:“现在我清楚了。他是告诉我,这件事情目前是一张白纸,我怎么描绘,它就会怎么个走向。但是,不管怎样,白纸黑字,都会落个明白!”
赵梦阳惊道:“他敢威胁太子?好大的胆子!”
“是威胁……”太子踱了两步,面色凝重。“可也算是表明心迹。他是在说,是敌是友全凭我一念之间……为个女人,值得吗?”
“那……太子如何打算?”赵梦阳心虚的问道。
“这……”太子皱着眉,咬牙道:“目前的情形,我不能树敌太多,若是因此老三能帮我,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太子!”赵梦阳急促的说道:“我看燕王岂是肯甘居人下之辈?倘若他贪心不足,那不就……”
“行了!”太子低沉的说道:“我意已决,若是以后他作出什么对我不利之事,我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是……”
“赵公。”太子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拉着赵梦阳的手臂把他送出了丽正殿。“你放心,我岂能作的如此绝情。这件事我只是不插手罢了,一切由你。”
赵梦阳站在丽正殿外,望着太子的背影无可奈何。一切由他?太子如果放手不管这件事情,他们赵家怎么斗的过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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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上,放置着一面色泽古旧的铜镜,镜子边缘装饰着辟邪纹,背后刻着海马和葡萄的图案。这是一面汉代的古镜,表明着主人身份的不凡。因经常打磨而雪亮明澈的镜面映照着一张绝世的颜容,翠绿的玉梳细细梳理在如云的秀发上。
“小姐!”薇儿笑嘻嘻的跑进来,接过了陈寒衣手中的玉梳,帮她梳拢着。“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小姐你这是为谁装扮阿?”
薇儿的打趣却没有让陈寒衣开心,她秀眉轻颦道:“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薇儿,你说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薇儿想了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小姐不是在想着三皇子吧?”
陈寒衣脸上一阵晕红,嗔怒道:“净瞎说,我不用你梳头了,省得你没事就编排我!”说罢便伸手作势要去夺梳子。
薇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啦,小姐。薇儿不敢了。”口中说话,手里却不耽误,顷刻间已然把陈寒衣的长发梳理成了一个祥云髻,又插上了一只颤微微的翠色玉步摇。
“小姐,你真美,我若是个男人,一定被你迷死了。”薇儿站开来去,看着自己的手艺,由衷赞叹道。
“你这丫头,怎么越学越坏了……”陈寒衣转过身来,笑着去呵她痒。薇儿连连讨饶,向门外逃去了。
闺房里静了下来,陈寒衣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一片没落之色。你,是不是很寂寞呢?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茫然的问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十八年来,陈寒衣第一次感到冰清宁静的心湖有了阵阵波动。为什么,自己无法向往常一样平和下来?像往常一样且看着命运将自己推至何方?莫非真的像薇儿所说的,自己的心弦被那名神采飞扬的男子所拨动了吗?
她渐渐失神了,心绪缠绵着飞向了莫名的远方,忘却了此身。不知过了多久,闺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惊回了陈寒衣的无边思绪。凭着多年养成的默契,她知道,是薇儿去而复返了。
“小姐!”薇儿挑帘进来,脸色有些发白,“老爷叫你过去……”
“怎么?”陈寒衣把薇儿拉到自己身前,“挨骂了?”
“没事儿……老爷好像心情不太好……”薇儿眼圈发红,委屈的想哭,看来是挨了不轻的责骂。
“出了什么事儿吗?”陈寒衣知道,父亲陈京确实有迁怒下人的习惯,无论她怎么规劝,总是改之不掉。不过,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就意味着出现了让陈京无可奈何的事情。
“赵相亲自过府和老爷商量事情,起先老爷还很高兴的……可是两人越谈越僵,最后不欢而散了……赵相走时,老爷连送都没送……”薇儿心有余悸的回忆当时的情景。
陈寒衣当然知道赵相指的是自己未来的公公。她心里蓦地动了一下,难道自己近几天的心绪不宁,是应验在这件事上了么?
“恩,我这就去看看。”陈寒衣整理了一下衣服,挑帘子就要出去。
薇儿拉着陈寒衣的手,嗫嚅道:“小姐,你……别和老爷提我的事儿……”
“放心吧。”看着薇儿胆怯的样子,陈寒衣一阵心痛,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