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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以为,长城塞外,尽是万里滔天黄沙。实则不然,偶有奇峰突起,沟壑纵横,其间略有夹杂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干草枯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况那距离此地不远之处,还是一片片广阔草原。
若是黄沙万里,两军交锋,岂不是只能正面冲锋,兵对兵,将对将,除了比个排兵布阵,调兵遣将,指挥有度之外,岂不是毫无艺术可言?
当真全然如此,我大秦帝国十万铁骑兵先略去不说,光是把那八十万歩卒调个四分之一万过来,任那草原蛮子如何勇猛雄壮,也不过数万兵力,何须刀刃相见,一口一个唾沫不也能把他给淹死。
想到此处,爵位已达大夫的陈克用不禁哑然失笑,若真是如此轻易就能将那帮蛮子解决,帝国方面又岂会筑起城墙要塞,拒敌千里?军中又岂会三日一轮的外出巡视防范敌袭。
回首望了望跟在自己身后的数十个兵士,皆是玄甲披身,就连胯下坐骑也是身披重甲,此时见到带队长官回首望来,一个个兵士挺枪立马,勒紧缰绳,身体微倾,随时准备接受命令。身下之坐骑皆为良驹骏马,产自岐山马场,一年不过数千,投入无数,此时也都静默无声,身为战马,训练之优不消多说。
陈克用很满意,这就是大秦重骑兵,就是我大秦马踏六国,剑指八荒之依仗,谁人敢不服,这是六国用血来证明的事实。
还是静默无声,陈克用此次亲奉大将军之命带队出巡,一路走来皆是安然无恙,如今就差这最后一段路,巡完就可以沿着原路狂奔而回了。
心中微松,陈克用带着一行兵士走入一片枯林。即是枯林,虽然树木干枯萎靡,总算也多少有些许生气。即使是在如此艰苦缺水之地依然不乏生命,实在叫人感叹。
马蹄踩在枯叶上,将枯叶踩入细土之中,散发出腐败气味。除了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马蹄踩在地上的哒哒声,再无其他声音,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一个身影鬼魅一般跟着数十个兵士蛇行,身体似乎毫无重量质感,行动起来虽然如风吹柳絮一般轻摇无力,却又异常迅速。
呼,陈克用吐出一口浊气。虽说着林子已经走了无数遭,可是每次巡视到此处仍是感到一阵难言压抑。用手轻抚额头,竟然出现了一些汗滴,也不知道是因为骤然从林外烈阳下走入树荫阴凉处引起的反应还是因为心中的那个古怪念头?
终于走完了,陈克用轻挥右手,示意前队变后队,今日的巡视任务已经结束,可以返回要塞。
策马走到队伍最前方,陈克用把长枪斜扛在肩上,这是他的惯用动作,一般与蛮子作战归来之时都会以这个姿态打马回营,显示自己的惬意与轻松,枪尖指处正好是天上骄阳。由此军中戏称“斜枪挑日郎”。
再次走入林中,陈克用侧目回身准备与同行甲士说几句荤笑话,军中男儿也就这点乐子可言了。突然目光一凛,面色寒意出现,回马走入队伍之中,军中兵士虽然不明所以,仍是立马不动,只有目光追随长官身影移动。
陈克用把肩上斜枪抡了半圈,指向最后方一匹枣红骏马,此时骏马并无异常,低头嚼食枯草,直到感觉到被众人目光注视,才马头微抬。
“马上军士何在”?陈克用厉声问道。身为帝国军士,三年服役三年回乡,若有中途脱逃者,按律处死。但是军中脱逃者,即使是步卒也鲜有,何况是这些帝国精英,军中之王,玄甲铁骑兵。
玄甲铁骑兵人员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死里逃生无数次。若说是当逃兵,临阵脱逃还可以理解,这却又是为何?所以李克用有此一问,既是不解,也是愤怒。
一人拍马走上前几步,低头恭声说道:“回禀大人,不见者乃是李二,齐国人士,至于何时脱逃,属下无能,并未察觉”。
陈克用没有搭话,无能?并为察觉?就连本将军都没有察觉到,况且你乎,难道我也无能吗?李二,这小子我认识,前几天还在军中一起喝酒,酒量没话说,本将军也得写个服字,是个汉子,这样的人会脱逃吗?陈克用不太相信。
翻身下马,陈克用仔细查看情况,令人奇怪的是地面上并无印迹,这就怪了,还能飞了不成?陈克用目光继续扫视,身体一滞,抓起一捧黄沙,这沙随处可见,能有什么奇怪?可是此时并无一人轻视陈克用这个看似愚蠢无用的动作,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在这捧本该是寻常普通的沙子中,有着几点猩红。
血,是人血,在战场上金戈铁马,短兵相接那么多次后,在场之人对这个都不会陌生,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他们都见过了太多次这个东西,不仅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但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铁血军士此时怎么都对这几点猩红反应那么大,表现那么震惊?
因为竟然有人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偷偷抹去一个同袍的生命吗?
没有太多时间给众人思考和平复心情,最先发现情况的是场中武力值最高的陈克用,但即便强悍如他,在面对数十个蛮子围攻依然可以来去如风,曾经一人杀入过百蛮子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他,此时也只来得及大呼一声:“低头”。
然而还是晚了,又一个军士被从马上掳掠出去。其余之人只看到一道白影风驰而过,然后就是一个人消失,连对方从哪里出来,又从哪里消失都不知道。
陈克用终究还是那个号称“斜枪挑日郎”的陈克用,率先反映过来,“敌袭,全军戒备”。一番指令快速下达完毕之后,数十铁骑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环,枪尖一致对外,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情况。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场间又多出了四匹空马!
右手指尖紧紧地扣在长枪上,枪头一点红缨无风自动。陈克用双目如炬,不停转动注视着那个在林中飘忽不定的白影。
枯林虽枯,倒也不稀疏,否则倒是可以下令张弓射箭,箭雨指处,密密麻麻,任你再疾如风,又能逃得过我大秦铁箭百发?何况这阵中儿郎,与蛮子周旋多年,箭法准确更是不言而喻。
可惜呀可惜,陈克用心中连连叹道,要是敌人在林外就好办了,在这林中不止弓箭失去作用,这骑兵也冲锋不开,等于丧失了一半的战力。
不过要是敌人如此愚蠢,敢正面挑衅大秦铁骑的威力,那也真是让人失望,不过是找死鼠辈而已。但是看看这空了的五匹马,陈克用心中刺痛,这可都是帝国的精英重铁骑啊,每一个可都是投入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尤其是这种战场磨砺多年的老骑兵,更是能以一当十,所以数量自然是少之又少。一下子就损失了五个,却连敌人的一根毫毛都没伤着,谁人能不心痛。
下级军士可能不清楚军中真实情况,可是陈克用滚爬熬打多年,军爵已达五级大夫之列,又岂能不知。虽然大秦铁骑号称十万,但是撇开一些老弱伤残不说,真正能征善战的不过八万,尤其是这骑兵中的王牌军玄甲铁骑,更是只是两万,而且无一不是用在刀刃之处,少一个可是真的就是少一个了,很难替补。
杀意袭来,陈克用也眼挂寒霜,一枪刺出,迅如奔雷,裹夹着千钧之势,直接刺向激射过来的白影。
白影估计也察觉出这枪威势浩大,难以抵挡,空中不知从何处借力,竟然诡异地改变方向,飘然射向另一个玄甲骑兵,目标所指顷刻不见,只留坐下骏马茫然不知。
陈克用一枪刺空,也不泄气,虽说这些年来能从自己枪下避开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自己还没有自负发到一枪刺出,崩天裂地,无人能躲能挡的那地步。只是看着又一个兄弟身死,心中着实不舒服。
这一次白影出乎意料的没有一击得手之后再次隐遁不见,而是站在众人不远处看着众人。
说是看也不准确,因为当在场骑兵放眼看清敌人庐山真貌时,才发现,这家伙也许不是“敌人”,但又不能说不是人。具体来说是有人形,没人样。
但见白影四肢瘦长,衣衫褴褛,和那咸阳城外破落乞丐都快能混到一起去了。但最令人惊奇的是来者一身银白,稀疏白发下是白色头皮,余下部位骨架凸显,但是都被一层白色皮肤包裹着,显得十分诡异。双目无珠,黑洞深邃,所以刚才说看这个形容也不准确。
白色怪人咧开嘴巴,似是发笑,但却无声。把插入兵士的一只手拔出来,兵士头颅随后由于失去支撑滚落在地。众人这才发现那地上还有这另外五个失踪之人的头颅。
干瘦得只剩一张皮包着骨头的白色怪物双手满是触目猩红,突然间把头一歪,径自射向离陈克用较远处的一名骑兵。看来此物还是有些智商,知道陈克用实力强劲,柿子得先拣软的捏。
陈克用看到白色怪物的真面目也不明所以,塞外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实力强劲的怪物,可是看这怪物对这一带都很熟悉,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见过啊。
心中对白色怪物的真实来历难免诸多猜测,可是都无果。见到白色怪物再度暴起杀人,急忙策马阻拦。
砰,这一次白色怪物倒是没有闪躲,而是对着从侧面袭来的迅猛一枪一拳挥去,看似脆弱无力的枯手竟然爆发出泰山之力,惊起一声巨响,而且白色怪物还借着这一枪威势加快速度,再次一击得手,场中又多了一匹空马。
陈克用双目泛红,握枪的右手却是泛白,仔细观察之下竟然是抖动不停,五指与铁枪不再亲密无间,而是再怎么用力也握不紧。
这怪物怎么这般强势?一击硬碰之后陈克用气血翻涌,咬牙把涌上喉咙的那一抹甜意咽下。危机关头军心更不能散,主将更是不能示弱。
但是陈克用已经自知不敌,难道今天要全军覆灭在这无名枯林之中了吗?埋骨何须桑梓地,从军的第一天就早已准备献身帝国了。只是大将军,陈克用抬头看了看南边,心中哀叹,克用不能再鞍前马后了。
转眼间已是七八颗头颅滚落,林下黄沙多了不少红意,剩余的骑兵也开始有点慌乱了。
看着在场中兔起鹘落,杀人如割麦的白色怪物,陈克用心中突然冒起一个念头,那是早年间跟在大将军身前牵马的时候大将军偶然提到过的一句话。
难道真是如此吗?陈克用心头前所未有的震撼,那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要送回军方,上传帝国。这已经不是一城一池一军的生死之事了,而是关系整个天下的安危。
陈克用策马跑入军中,明知不敌依然竭力抵挡白色怪物,朗声说道:“全军听令,随我全速撤退”。
数十骑不再恋战,排成纵队向南边奔去,扬起一阵风尘,只是后方不时传来哀嚎。
陈克用不管不顾,继续大声说道:“全军将士,今日之事难毕矣。吾辈只当全力以赴,若有人到达边城,记得把我的这句话说出来,一定要让大将军知道消息”。
怒马突停,陈克用转身枪指后方,任务已经下达,只能听天由命了。看着一骑又一骑从自己身边疾驰而过,陈克用不为所动,双目死死盯住那道影子。
拍马向前,枪尖挑动斜阳。
“为国尽忠,尽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