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轮新月宛如江南女子的细眉,景色娇弱不胜之态,泄露的月光也实在是凄惨而又黯淡。北地深秋的夜晚,已经带着微微的寒意。慈宁宫安静的成了冷清孤寂之地,几个守卫的太监缩起脖子一副熊样。
隆裕太后斜坐在软榻上,衣着排场依旧不逊于昔日慈喜老佛爷的雍容华贵,可是神色气度的凄楚再也掩饰不住,鬓角的几丝白发星星,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大清帝国的末世气象,已经全写在这个黄脸老婆子的脸上。
穿着旗人瓶底鞋,像是踩高撬的几个女官默然侍立,不敢出一点儿声响。身上锦绣旗袍是如此的华丽,但是不是百年之后,把叉开到腰上,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的喷血情0趣旗袍。这几个女官身穿的旗袍,曲线一点也不突出,叉也开的不高,底下还穿这条裤子。
老婆子的脸色难看得要有多黑就要多黑,这几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连乾隆爷留下的汝窑都被心情不爽的老婆子打碎了一个。侍候的人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注意给自己带来无端的祸事。塞到井里面,或者一条白领,那是妃嫔主子才有的vip待遇,她们这些奴才的死法有非常多的花样,反正就是死无全尸。她们这些奴才的一条渐命,在这个主子太后老婆子的眼中,还不如一个汝窑,就是一颗东珠也比这些奴才精贵。
似这样相持良久,静得使人气息,一个个都把呼吸憋得微弱,太后老主子才微微地做了一个动作,女官们马上会意,悉悉地退下了。又从鬼门关出来了,个个心中惊喜,又极力的压制不露于表面。宫廷便是这样,主子们的性子永远都是喜怒无常,奴才们的小命永远是朝不保夕。奴才们永远是步步惊心,奴才的性命就像地上的小草。
这出了慈宁宫,低头行走的宫女太监也会闲聊两句,一个太监便叹道:“主子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就在那里站着,也吓的我一身冷汗直流。”
右手边的太监道:“这才显本事,要是在这个时候你伺候得主子舒心了,那主子的赏赐还不是泼天也似的来了,或者还能像李连英,张德海一样的威风一把。”
这个太监说道这两个名字,立刻警觉的住嘴,在宫里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无端会招来祸事。不过在宫里做奴才,也就是这点盼头。外头革命风起云涌,为争人权,为争民权,为争国家主权。他们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些革命党人是疯子。几千年来,中国人都是这样过来的,那些革命党人想要改变,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奴才们永远就是奴才,革命党人的干事情他们可不敢跟着干,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都是革命闹的,害的主子不好伺候了。”沉默顷刻,那个太监又忍不住开口。紫禁城的生活极度无聊,只有用八卦来打发时间。
两个太监走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低低声音带着莫名的兴奋,“我听外头侍卫说,那个汪精卫拿着南洋香烟包装锡纸包着两个“鸭蛋”,妄想在金水桥炸死摄政王爷,疯子,真的是疯子!都说汪精卫长得锦毛鼠白玉堂似的人物,学那荆轲刺秦王,学那五鼠闹东京。京城里闹腾可欢了,外头的那些个王爷,躲在宅院不敢出门。”
“可不是,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传开了,革命敌党人个个都是七侠五义,梁山绿林,匪头孙文长得绿眉毛,红眼睛,带着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打闹天下。湖北新竟崛起的革命党人李想,更是不得了,杀人不眨眼,从不留俘虏,湖北已经被他屠过好几便了,都他每天要清蒸一个婴孩吃。他武功了得,战场上如杀人魔王一样闹狠,瑞澄座下的四大天王便是被他吸干脑髓而死。”这个太监说道这里,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京城里的老百姓受七侠五义的影响之深,与四书五经同等。市井之间关于革命党人的传说特多,基本上都是革命党人的恐惧。哪家小儿夜哭,或者不好管教,只要说一句革命党人来也,保证能治住。
威峨森严的宫殿里,听不到外间的流言蜚语,却也止不住老婆子对革命党人的惧怕。如今只坐着老婆子一个人,四外更是可怕的静。樵楼的鼓声又响了,已是三更时候。平日小皇帝睡得早,太后也有早睡的习惯,可是今天夜里,她好象在等什么似的,一直坐着。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没有灯罩的银烛,烛焰跳动,印入她瞳孔的深处。
袁世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钦差大臣的职务后,却迟迟不来京陛见。授了袁世凯总理大臣的职位,他还谦逊得要命,竟然凑辞不受。如今内阁议会就是议的这件事,议到三更也还没有出结果。
湖北的军事虽然听她的心腹太监张德海说,好象袁世凯到了信阳之后,有了一点儿眉目,拿下个什么关,打通了湖北的门户。但是其他各省又纷纷传来不稳的消息,这省也独立,那省也独立,势头再这样下去,大清江山便要土崩瓦解。
滇西腾越革命,文武官员逃的逃,降的降,就是没有抵抗的。山西太原独立,巡抚陆钟琦与其子被杀。山西独立的第二天,九月初九,云南同盟会又起事,蔡锷被推为大都督,现正向四川进军。今天白天,摄政王来到宫中递话,派赴湖北的海军一直不对民军作战,游戈几天之后,竟在昨天下驶九江,也宣布起独立来!上海,贵州,安徽,江苏,广西,广东都有紧急奏报,也保不住哪一天出事。
这一段时间以来,奕匡和拉桐等人,天天唱着要袁世凯出来维持全局,摄政王死都不干,但看今天白天他的口气,好象也不那么硬了。今天下午他就要召集内阁会议,讨论奕匡等人的要求,也就是袁世凯的要求,并请太后派人列席这次会议,以便向她秉报。她派了张德海去,可他现在还没有回来。三更天了,怎么也该议出个章程了。
老婆子正头痛的犹疑间,甬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的头痛了一下猛的。张德海幽灵似的跪到了太后的脚跟前,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整个人都伏在冰冷的地上。
隆裕看着脚下的奴才,声音有点儿颤斗的问道,“张德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张德海抬起来的是一张媚顺的脸,阴柔的笑意,发出太监特有的阴柔嗓音:“庆王爷们逼得狠,摄政王才表示出来。”
老婆子闭上了眼睛,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继续的问:“他就这样,交权了?”
“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庆王爷说:再不给袁世凯委以军政全权,他是不会实心出来办事的。再拖几天恐怕北京也保不定要出问题了!徐世昌也说:东郊民巷那边的洋人也是一致表示,非袁莫属。摄政王爷也收到洋人的照会,匪党要是不快的扑灭,洋人就要组成联军打过来。庆王爷又说,如果再犹豫不决,大家只好玉石俱焚。他也不用上朝来了。惹怒了洋人,庚子年的事会再重演。”张德海捡着严重的话吓唬老婆子,还偷眼看老婆子的脸色。
隆裕老婆子脸色苍白,从未觉得此刻的宫殿里是冰冷无依。大清江山传承道手上,竟魄落到如此境地。此刻他的心真是矛盾得很,本来还包着一线希望,希望摄政王爷能够坚持先前的顽固,顶住朝堂的压力,看来是难了。“那摄政王又是怎么说的?”
张德海赶紧回道:“摄政王日夜操劳国事,这几天的精神也很不济,会议久开不下,他也很灰心。忧恐惶急之下,摄政王爷已经同意发四道“上谕”,表示要释放“国事犯”,真正施行“宪政”,并落实组织“责任内阁”。摄政王爷还说,如果袁世凯还不肯回京主持大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明天起,他也不再理事了。那四道“上谕”,叫我回来请太后最后定夺。”
老婆子几乎哭出声来,这个摄政王爷连这点担当也没有,还要让她一个老婆子来最后定夺,她懂个屁啊,出来包金的指甲比乡下老婆子的长,见识一点也不比乡下老婆子长。“张德海,大家都丢下我们孤儿寡妇不管。你看袁世凯这回肯出来吗?出来撑得住吗?靠得住吗?”
极度无奈的老婆子,只有问脚下的太监,这末世景象也在紫禁城里,谁有逆天的手段?
张德海还不知道吃袁世凯多少银子,这个身体不全却会察颜观色,只爱银子不爱美女的太监头儿,早就在等这个进言的机会了再忽悠一回老婆子。他把头低进了裤档,一脸极度认真地想了一会,还是那么阴柔,那么平静地说道:“袁世凯要的条件已经全部答应,他肯定会出山。他在镇压拳乱的时候就显出好本事,北洋军也都是他小站练兵多年带出来的,现在可战之兵,也都是他的老部下统带;洋人们已经不止一次的都推荐他,那肯定是有些办法。至于袁世凯是否可信,但宗氏之中,没有人啦!其实当年那样对他,也没有个事实,他在家养晦这么多年,也没有听到有什么超出规矩的事,何况庆王爷都这样信他,庆王爷自然首先会为大清着想。”
隆裕老婆子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如何虚无缥缈的前途也只好相信。但是那个庆王爷,实在是一点也不靠谱,连她老婆子都看着是糊涂的紧。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摄政王爷就没有其他的话?”
“摄政王爷临走时说是说了一句……”张德海抬眼看一眼老婆子,“说明天要来与太后商量,准备带着皇上北狩,这京城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