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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宋嵐趁著舍監熄燈後,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準備照她和顏偉討論好的到虞芩收到銀飾的地方去調查。
她站在馬路對面看著荒廢的建築,雖然年代久遠,但從設計看來應該曾經是很奢華的房舍,想必當年完工時曾造成轟動。
不過……這樣一棟看似隨時會倒塌的建築,怎麼可能出現穿著旗袍的女子,更不要說送虞芩什麼銀飾了。
宋嵐仰頭看著眼前的樓房,似乎嗅道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在竄動,她扭開手電筒朝四周觀望,確定沒有異樣後,緩緩走了進去。
腳下白色的磁磚像有魔力似的,吞噬了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她只覺得腳下一片黑暗。
她小心而緩慢的踩上一旁的樓梯,年代久遠的樓梯在她腳下不斷發出格格的聲響,有種好似要解體的錯覺,她伸手用力握緊扶手,深怕一放開就會被黑暗所吞滅,手電筒躲出來的光圈也隨著她的動作上下搖晃著。
到了二樓,牆壁上結滿了蜘蛛網,斑駁的水泥牆上掛著好幾張黑白照,宋嵐草草掃過,赫然發現那似乎是一些家族紀念照片,這表示她所在的房子很可能以前並不是店面,而是大戶人家的房舍。
突然,她覺得其中一張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她湊近一看,發覺那人有點像之前做夢時看到的女孩,而老校長就站在她的身後。
難不成這地方是校長的老家?
突然跳出來的想法讓她不禁笑出聲來,以校長的身份和地位,怎麼會讓自己的房子荒廢到這種程度,應該是她認錯人了。
大力晃晃腦袋,宋嵐繼續往前走,夜晚的風拍打在窗戶上,透著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嗚!嗚!嗚!」
風聲夾雜著啜泣聲從走廊的盡頭傳來,宋嵐聽見一個女子幽怨的聲音,又哭又笑、似悲似泣。
她順著走廊直走到底,最裡頭有一間用大鎖鎖上的房間,房門是一扇巨大的鐵門。
宋嵐靠在門上側耳傾聽,發覺聲音是從裡頭傳出來的,她拆下頭上的髮夾試著將鎖解開,門被推開的瞬間,她身上的護身八卦鏡發出刺眼的白色強光。
房內放著一個鐵籠子,上頭貼滿符咒,裡頭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在蠕動,宋嵐仔細一看,似乎是個女人。
那女人披頭散髮的坐在籠子裡,全身瘦到可以看見一根根的骨頭,身上的衣服破爛到只剩幾塊碎布,雞爪似的手指正抓住一隻老鼠往嘴裡塞。
「滾出去!」一見到有人踏入,女子拱起背發出低吼,宛如野獸捍衛自己的地盤,「你們將我關在這鬼地方還不夠嗎?還想要用什麼方式來折磨我?」
「妳是什麼人?為什麼被關在這裡?」宋嵐大著膽子走上前去,這女人似乎已經被關在這裡很多年,頭髮都變白了。
「妳不是這個家的人!妳是哪來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問道,語氣依舊充滿敵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救妳出來。」宋嵐看著她冷冷的開口,她覺得這女人背後似乎有個極大的祕密。
女人用力嗅了幾下後,瘋狂的笑了起來,「是銀飾!妳身上有銀飾的氣味,妳是為了調查蛇形銀飾來的!」
「妳知道銀飾殺人的事?!」宋嵐訝異的驚呼,對女人的身份更添幾分好奇。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才是銀飾真正的主人!」女人狂妄的笑了起來,那因久未沾水而沙啞的聲音如鬼魅般嚇人,「放我出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妳。」
「我沒有鑰匙,沒有辦法開這個籠子。」宋嵐看著已經嚴重生鏽的鎖頭說道,依鎖損壞的程度來看,恐怕要請專人把籠子鋸開。
「妳以為關住我的是籠子嗎?」女子噴出一聲悶哼,「若不是這上頭貼滿各式各樣的符咒,屈屈一個鐵籠哪關得住我。小女孩,妳快幫我把符咒給撕了,我會自己從裡頭出來!」
宋嵐照她說的將符紙一張張撕下,每撕下一張,她就發覺女人身上出現些微的變化,枯瘦的四肢漸漸變得光華圓潤,身軀也豐腴起來,甚至還隱隱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然後宋嵐傻傻的看著她就這樣穿過鐵杆從裡頭走了出來,原本瘋婆子似的模樣,轉瞬變得高雅美麗,配上銀色的光芒,簡直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惹得宋嵐不由得看呆了,久久無法回神,女人見她這反應,忍不住笑了出來。
***
「妳究竟是什麼身份?」聽見女人的笑聲,宋嵐趕忙收回渙散的神志,暗自猜測她究竟是人是鬼。
「我是個鬼。」女人朝她扯出一個飄渺的微笑,「一個被封印很多年的鬼,那個人不但利用我,甚至連死後也不讓我安寧。」
「我不明白……」宋嵐搖頭說,直覺告訴她這又是另一個故事。
「我是個苗女,一個具有強大靈力的苗女。」女人閉上眼,回想著自己的過往。
她名叫古雲袖,在很久以前是中國西南方某個苗族部落的巫女,出生就具有強大靈力的她受到村人的敬仰和愛慕,她從小就被告誡不可以相信來自外地的男人,她的祖母堅信外人會為她帶來災禍。
身為一個巫女,她精通各式咒法和蠱術,被稱為苗族難得出現的天才少女,不少人認為她是祖靈的恩典。
在她十五歲那年,某個來自台灣專門研究蠱術的學術團體進駐她們的村莊,為首的是個戴著眼鏡、樣貌清秀的男子,他擁有很豐富的法術知識,談吐又很幽默,是女生很容易心動的類型。
古雲袖因為和他相處的時間比其他人來得多,面對的誘惑也就更大,她雖聰明伶俐,但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哪裡是遊戲情場成年男子的對手,不到一個月就陷入情網。
她的祖母因為這件事和她起了很嚴重的衝突,祖母不認為她那個男子是真的愛她,她以為漢族男子皆薄倖,嚴格禁止他們來往。
但是戀愛中的少女根本聽不進去,古雲袖依舊瞞著祖母和男子來往,當學術團體決定離開時,她趁著黑夜偷偷溜出村莊,和男子一起回到台灣。
但事情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美好,來到台灣後她才發現男子在台灣已經結了婚,還有一個兒子,她本因傷心欲絕想要離開,但最終還是無法捨棄對他的愛,選擇留了下來。
她為了挽回男人的心,利用蠱術替男子得到金錢和權力,甚至教他許多法術和蠱物的用法,男子利用這些做了很多壞事,可她什麼也沒說,因為她愛他。
「但是他不該殺月芽!那是我們的女兒,他怎麼下得了手!」古雲袖說到這,用雙手掩住臉,悲痛的哭了起來,宋嵐從那哭聲中聽出最近乎絕望的悲傷。
月芽,她的寶貝女兒,雖然是養女,卻是她一點一滴拉拔長大的,她用全部的心力在愛那個孩子,當她知道女兒殉情自殺的時候,哭得差點斷了氣。
如果不是為了完成女兒的遺願而將藏有鴛鴦蠱的蛇形銀飾交給前來超渡的大師,她也不會意外知道月芽真正的死因,為了利益逼死女兒的枕邊人,陌生得讓她害怕。
她記得那天自己本來是要去報警的,可男子不知怎的知道了她的想法,趁她不注意在飲料中放了安眠藥,然後將昏迷的她關進鐵籠裡,為了不讓她逃走,還在上頭貼滿壓制她法力的符紙,她就是這樣被活活餓死的。
「妳說他是為了利益逼死養女,是什麼樣的利益?」宋嵐不明白殺人能夠得到什麼好處?
古雲袖冷笑道:「當年國民政府剛播遷來台,經濟階級發生巨大變化,他為了挽救破產危機,一心想要讓月芽嫁入豪門,沒想到月芽卻愛上了一個虛有其表的蠢小子,雖然那小子是民意代表的兒子,外表看起來很風光,但其實他們家的家產早就都敗光了。為了這事,他和月芽大吵一架,卻無法改變月芽的心意。沒想到這喪心病狂的人居然幫月芽投保鉅額保險,然後捏造出月芽和情人殉情自殺的場面,並且在她死後用她的屍體做人柱,蓋成你們學校映月湖上的橋,才有今日的風光。」
古雲袖的故事讓宋嵐震撼不已,她想不到居然有人可以狠心到這種地步,她感覺腦袋一陣暈眩,雙腿發軟,差點跌坐在地。
忽然宋嵐回想起自己被催眠時所看到的畫面,忍不住問:「可我覺得那年輕人有問題,他似乎並不喜歡月芽,為什麼又會和她交往?」
古雲袖無奈嘆道:「他當然喜歡月芽,可惜對大多數的男人來說,當愛情和自身利益相衝突時,他們多半會以利益為優先考量。」
當年古雲袖的情人,也就是老校長,曾經把和養女談戀愛的年輕人找去詳談,並以男方未來前途發展作為威脅,之後男方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和月芽疏遠,她曾經懷疑月芽出事的那天,他是有預謀將月芽約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去,後來他死後怨氣纏身化為厲鬼,間接印證了她的猜測。
雖然校方後來即時封住厲鬼,可月芽卻想盡辦法要讓他復活,甚至為了找出適合死靈棲息的身體,利用養母送給她的銀飾,劉教授所見到的蒙面人並不是老校長,而是附身在他身上的月芽,老校長雖然企圖收伏她的鬼魂卻遭到反噬,因為他沒有想到月芽和雲袖一樣是天生的巫女。
***
故事到此完全結束,因為後面發生的事古雲袖全都不知道,她的記憶只停留在死前的時空,包括所有逝去的人、事、物。
宋嵐看著古雲袖本想開口,又緩緩闔上,她感到很困惑。
「那妳現在有什麼打算?」宋嵐問道,她可以感受到古雲袖身上的恨意,冤鬼都會想要報仇,可她已經沒有仇家了。「鬼魂如果在陽間待太久,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古雲袖揚起唇瓣,扯出一個極淡的笑靨,「妳不用擔心,我哪裡也去不了。他們來鎖我了,妳忘了嗎?我是個冤鬼呀!」
一句冤鬼、一聲嘆息,宋嵐感覺眼中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流動,她擤了擤鼻子,壓住不停竄升的熱流。
冤鬼必須在死後到酆都報到,超過期限就會遭到陰間通緝,她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年,早就過了報到時間,到了下面她的日子會很不好過。
「我幫妳和他們說情,妳是不得已的。」所謂情、理、法,法律不外乎人情,地府儘管森嚴,卻也非不通情理。
古雲袖輕輕一笑,那聲音雖然清冷卻很好聽,像鈴鐺一樣清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她看著宋嵐搖頭,「我只希望妳可以幫助她獲得解脫,就當作是一個母親的懇求。」
情關是一種看不破的迷障,身為一個母親,她只期望女兒能即時醒悟不要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不知道,她殺了人,我……」宋嵐有點遲疑,古雲袖的要求讓她很困擾,不管有什麼原因,鬼魂殺害活人都是很嚴重的罪過。
「我求求妳,這是我唯一的心願——」古雲袖用力握住她的雙手,雙眼佈滿哀求。
宋嵐看著她,腦中浮現出自己母親的模樣,她身上散發著一股溫和卻強大的力量,讓宋嵐所有拒絕的話語都卡在喉中,她不自覺地點頭,一個「好」字就這麼脫口而出。
「謝謝妳,妳真是一個好孩子。」見她答應,古雲袖感激得熱淚盈眶,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神情,宋嵐突然覺得,如果今天她是月芽的話,她母親也會為了她這麼做。
此時一道強勁風壓衝入室內,氣溫瞬間降至冰點,濃濃煙霧瀰漫開來,鐵鍊拖行的聲音由遠而近,朦朧中出現兩個穿著黑白西裝的模糊人影,頭上頂著圓筒型的高帽,白帽上寫著「一見大吉」,黑帽則寫著「善惡分明」。
是黑無常和白無常!
見到那獨特的裝扮,宋嵐一眼就猜出兩人的身份,她曾經聽顏偉提過,卻沒想到有機會親眼看到。
一黑一白的人影面無表情地從宋嵐身旁經過,他們拿起手上的手銬銬住古雲袖纖細的手腕,將她往外拖去。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分鐘,雙方沒有交談,古雲袖垂下頭,毫不反抗的跟著他們離開,金屬碰撞地面的聲音聽來格外驚心,本就腐朽的地板出現凹陷的刻痕。
宋嵐默默的凝視她的身影逐漸遠去,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就在古雲袖的身影模糊到幾乎要消失的時候,她忽然轉頭看向宋嵐,伸手指著房中的某個位置。
宋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灰白的牆面上出現一個手印似的凹槽,她好奇的將手往上按去,只聽「嘎」的一聲,牆上竟出現一個足以讓人通行的洞口,看起來像是從前人挖掘的避難通道。
她用手電筒往裡頭照去,似乎是一條筆直的密道,就是不知道會通到什麼地方,看著裡頭一片黑漆,宋嵐猶豫著是否該往前走。
就在這當口,她聽見外頭傳來有人接近的腳步聲及談話聲。
「可惡,有人解開那女人的封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氣憤的開口,跟著是重物敲擊地面的聲音。
「得找出那個入侵者,否則會有麻煩。」另一個聲音聽來年輕許多,語氣卻充滿惡意。
宋嵐眼看四周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硬著頭皮衝進密道,而她人才一進入,密道的門就馬上關起來,將她與外頭的人隔絕開來。
幸好密道中並非完全陰暗,牆壁的建材中含有在黑暗中會發光的成份,她憑著微弱的光芒和手電筒摸索著,走了約二十多分鐘後,她看見路的盡頭出現一扇由內拴上的鐵門。
她伸手試著拉開上頭的鐵拴,很幸運的鐵拴並沒有生鏽,她再稍一用力,門便向外開啟,然後她聽見水流聲傳來。
她瞪大眼睛看著四周,發現她所站的位置就在映月湖附近一處廢棄的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