朐城之东,糜家坞壁。
账房中,糜环正翻看着账册,计算着诸项收益。
生于巨商世家,糜环天资聪慧,自幼就精于算学,练就了一门心算的本事。
那一个个让人头大的数字,在她的脑海中,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加减,最终得出精确的结果。
往昔的她,无论有再多烦心事,只要一沉浸在这些账目中,就会心无外物,完全的醉心于计算。、
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糜环总感觉心烦意乱,账目计算也屡屡出错。
啪!
烦躁的糜环,不高兴的将账册合上,起身去到门外,去透一口气。
时已深秋,天气渐寒,院中游荡着丝丝的冷风,左右的那些下人们,都不自禁的打着哆嗦。
糜环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相反,她还觉得身体里有一股躁热,让她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斜靠着廊柱,糜环手指把玩着头发,明澈的双眸望向天空,呆呆的出神。
她的脑海之中,悄然就浮现起,郯城大营中,她离开袁方前的那一幕。
直到现在,糜环都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竟是鬼使神差,情不自禁的就吻了袁方的脸。
那一瞬间的画面,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澎湃,正是这画面,扰得她心湖难安,心烦意乱。
“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又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会不会看轻我?”
糜环的脑海中。思绪如潮,各种乱七八糟的担心。不断的扰乱着她的心弦,让她一会不安,一会又暗自偷笑。
左右那些下人们,看着自家小姐这般样子,无不惊讶茫然,暗自窃窃私语。
在下人们眼中,糜环虽是女流,但却稳重成熟。时练都是一副干练,精于计算的样子。
眼下的糜环,却如那怀春的女儿家一般,揉玩着自己的发辫,时而皱眉叹气,时而又窃笑,这般从未见过的表现。如何能不叫下人们惊奇。
沉浸中遐思中的糜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忽然间恢复了原状,杏眼左右一瞪,喝道:“窃窃私语些什么,你们都很闲吗。都给我干活去!”
糜环一发威,连糜竺这个当哥哥的,都得三分变色,何况是一众仆人。
众仆们吓了一跳,赶紧各自散分。低着头忙碌起手中的活计。
糜环这才满意,负手还往账房。口中喃喃道:“做都做了,有什么好担心的,管他会怎么想呢。”
糜环屏弃了那些担心,重新恢复了自信,定下心神,准备重新埋头于账目中。
就在此时,耳边骤然间响起了异动。
隐隐中,似有喊杀声,惊叫声,正从庄园坞壁的西南角传来。
这忽起的异动,打断了糜环,她警觉的走出账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左右那些婢女家仆们,皆也慌张茫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糜环的心底,立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急拎起裙角,寻声奔了过去。
方自靠近壁墙时,糜环却惊异的看到,家丁们正惊慌失措的败溃而来,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惧意。
糜环随后揪住一名,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要逃跑?”
“小姐,大事不好,刘备带着人马杀进庄子来啦,小姐,快跑吧。”家仆惊恐的叫道。
刘备,袭庄?
糜环吃了一惊,暗想刘备不是在郯城,与袁方对峙的么,怎么会突然率兵杀来朐城,杀入她糜家?
“莫非,大哥已助显正攻破郯城,刘备恼羞成怒,率兵杀来报复不成?”糜环心思聪慧,很快就想到了其中原因。
这时,迎面处,糜芳策马奔来,大叫道:“小妹,咱们僮仆全都送去了郯城,庄中人手不够,挡不住刘备的兵马,小妹,你速从西北小门走吧,去郯城找大哥去求救。”
“那二哥你呢?”糜环担忧的问道。
糜芳毅然道:“我糜家岂容刘备那厮随意践踏,我要在此守住庄子,你快走吧。”
“可是……”
糜环还待言是,糜环已不容分说,令左右将她架走,送上马车从西北小门出庄避难。
当糜环从侧门而出时,糜家庄已被杀声笼罩,惨叫声,厮杀声震耳欲聋。
她举目向南扫去,却见大股的敌兵,正源源不断的从庄园的正门涌入,一个个跟强盗似的。
糜环不敢逗留,乘车疾走,从侧门绕往刘备军身后,再拐入大道,一路向郯城方向疾奔。
冲入庄园的刘备军,则是一个个两眼放光,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极尽强盗疯狂。
糜家壁坞本有两千多家奴,刘备以一千兵马杀来,原是不易攻克。
然今糜家将大部分家奴,都派去助袁方破郯城,自家庄中人马空虚,被刘备杀了个措手不及,难以抵挡,自然是全面崩溃。
半个时辰后,糜家庄中之人,或是逃走,或是被刘备军所杀,遍地伏尸,极是惨烈。
看着一地的尸体,刘备双眼血丝密布,那狰狞的脸上,抽动着丝丝泄愤的痛快。
关羽策马而来,手提一颗人头,兴奋道:“大哥,这是糜竺的弟弟糜芳,我适才撞见这厮,一刀将他斩了。”
“云长杀得好,糜家这些奸恶之徒,统统都该杀绝。”刘备高兴的喝道,目光四下一扫,却喝问道:“糜家其他人呢?”
关羽道:“我抓了糜芳手下逼问过,糜竺妹妹糜环,已从侧门趁乱逃走,必是想逃往郯城去求援。”
听得“糜环”二字,刘备血丝密布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他舌头一舔嘴角血迹,冷笑道:“姓糜的贱婢。我岂能容你走脱。传令下去,叫将士们把糜家金银珠宝,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再随我去追糜环那贱婢。”
刘备既已显露了残忍一面,干脆不一做,二不休,把天下三大富豪的老巢抢个干净。
至于糜环这徐州第一美人。刘备当然更不会放过。
关羽也不含糊,当即把刘备的命令传下去,一千杀红眼的徐州兵,无不欢呼雀跃,将糜家的仓库翻了个底朝天,金银珠宝塞满了身,个个都满载而归。
洗劫一遍后。刘备便率这一班强盗之军,折返回去,沿着大道去追击糜环。
身后处,只留下烈火四起,残破不堪的糜家坞壁。
糜环乘坐的是马车,朐城通往郯城的大道。并不算平坦,马车根本就逃不快。
刘备一路穷追,黄昏时分,他终于发现,大道的那尽头。那一辆仓皇奔逃的马车。
刘备那灰白的脸上,丝丝原始的野欲。正如烈火般狂燃。
徐州第一美人,这六个字正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翻腾着,掀动得他越发的亢奋。
“糜竺,你敢不识抬举,拒绝我的提亲,今我就硬抢了你妹妹,把她纳作我的小妾,日夜蹂躏她!我让你不识抬举,我让你背叛我,哈哈~~”
刘备越想越痛快,疯狂的抽打马鞭,恨不得即刻将传说中,徐州第一美人攥在手心。
越追越近了。
前方处,驾车的老家奴糜忠,眼见强盗贼迫近,急是回头惊叫道:“小姐,刘备那厮快追近了,怎么办啊?”
马车之中,糜环端坐不动,眉秀虽紧皱,但绝丽的脸庞间,却依旧保持着那份雍荣镇定,处惊不变的气质。
听得老管家的告急,糜环暗咬朱唇,从袖中缓缓取出了一枚精致的匕首。
这柄匕首,乃是她当日为解救兄长,前往袁方营中时,随身暗自携带,以防不测之用的。
因为那个时候,刘备到处在徐州宣扬,说袁方残暴不仁,喜好奸辱别人妻女。
半信半疑的糜环,为防万一,就暗中藏了这柄匕首。
谁曾想到,袁方乃侠义君子,相处一年多来,非但没有对她有任何过份举过,反而是以礼相待,处处都显示出君子之风。
糜环以为,这匕首是无用了,却未想到,会遇到今日的状况。
刘备明明已攻下了糜家庄,却仍对一辆马车穷追不舍,糜环知道,刘备必已知她身在马车之中,这是冲着她来的。
先前兄长拒绝了刘备提亲,刘备必怀恨在心,如果她落入刘备手中,她清楚自己将遭受何等的折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糜环贝齿暗咬,手中的匕首,已握得更紧。
她的心,早有所属,这冰清玉洁的身体,宁可抹杀,也绝不会让刘备玷污。
赴死之心,已决!
马车后面,面目亢奋的刘备,一马当先,已是越追越近,转眼已跟马车并驾齐驱。
“停下,给我停下,不然我杀了你!”刘备厉声向糜忠咆哮。
老管家却不为所动,依旧狂抽着马鞭,驱马狂奔,做着最后的挣扎。
愤恼的刘备,拔出了双股剑,纵马迫近,欲要斩杀糜忠。
“你是找死!”
暴喝一声,刘备手中长剑已高高扬起,就要斩向糜忠。
嗖!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之声骤起,一道寒光迎面射来。
冷箭突袭!
刘备大惊,斩向糜忠的剑,急是顺势收回,双剑交叉挡向袭来之箭。
铛!
一箭正中剑身,这一箭力道极重,刘备虽是勉力弹开,但箭上的力道,却震得他身形一震,险些没能坐稳。
“什么人,竟敢坏我好事!”稳住身形的刘备,大怒不已,横剑向箭来方向扫去。
视野中,但见大道那一头,一骑迎面飞奔而来。
战马上那少年,身披银甲,背卷雪白披风,手拖一柄浑铁棍,威势无双,正如一道白虹,狂奔而来。
刘备那狰狞的脸色,骤然间大变,口中颤抖的吐出两个字:
“袁……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