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跑重又恢复麻木晕乎的状态,半睡半醒地跟着队伍移动脚步。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不知走了多长的路程,反正感觉长到无始无终的地步,仿佛将永远在这条死亡之色的道路上无休无止地走下去。他在晕沉恍惚的行进中又被阴兵踢了一屁股,他将眼睛睁大些,使劲将脚向前迈大步一点,似乎察觉到路越走越窄,火红之色渐渐变得暗淡,两旁的花越来越稀疏,逐渐被灌木丛所代替。
马小跑摇晃一下脑袋使自己更清醒些,他想是不是这条路快到尽头了呢,接下来会到什么地方,或者就快到阴曹地府了吧?
彼岸花在一座横亘的沙丘处几近消失,转过沙丘,苍茫虚空的天地陡然变作云雾缭绕状,沙漠之路变成了羊肠小道。
马小跑看见小道怪石嶙峋,蜿蜒崎岖,小到容不下两只魂魄并排而行,左右两侧荆棘满地,尖刺密布,再不见第二条可行之路。他抬头远望,只见小道延伸向一座无法仰视的山峰。
妈呀!这是要翻越珠穆朗玛吗?
马小跑一阵眩晕。
瞧一瞧同伴,一个二个都清醒过来,吃惊地盯着荆棘,望着山峰。
这里看着险恶,不过总归比刚才的黄泉路好,多少看到些风景,多少感受些人间的味道,马小跑想。
阴兵恶狠狠地催赶着大家前进,魂魄们一只跟一只十分小心挪动脚步,怕被突起的怪石绊倒,或被伸到道上的尖刺刺伤。路变得陡峭起来,两侧悬崖越来越深,崖坡上同样布满荆棘和长长的尖刺,一旦跌落滑下去,非被扎成刺猬不可。
马小跑谨慎前行,有时要手脚并用才能保持身体平衡,避免掉下悬崖。一群魂魄呼呼喘着粗气,犹如同时拉动着数只风箱,却不见后面的阴兵显出一丝疲累和艰难的样子,他们依旧恶声粗气地喝叫驱赶着魂魄,走在最后面的滚龙,已被暴躁的阴兵砸了好几枪托。再望走在前头的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他们挺直身板直直上行,如履平地。
马小跑发现山道突起处长着一株小草,叶片直挺修长,叶尖微弯如月,宛如兰叶,茎顶乳黄小花翻卷似舌,显得极其素雅,这分明就是一株稀有高贵的兰草。
在这尖石铺地、两侧荆棘伴随的艰险山道上,突然遇上这道小小的风景,马小跑内心狂喜,仿佛那漫漫黄泉路上带给他的枯寂和麻木、干渴与疲惫,通通被这株小草吸走,他的魂体被重新注入了能量。
趁着后面的同伴与他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他睁大双眼用心地观赏。可是他却看见那并不是一株小草,而是一簇安插在地上的尖利的剑,泛着冷光!
马小跑怀疑是自己眼花,想揉一揉眼睛再瞧清楚,可是后面传来阴兵的催促声,他不能停留,只得绕开它继续上行。
当他过去之后调头回看,却见后面的流浪鬼一把抓住那株小草,希望借力上爬。他正赶紧想提醒流浪鬼不要弄坏它,却见流浪鬼突地松手而惨叫,他的手掌被刺出一道道血口,冒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整只手。
马小跑惊讶地想到那居然是一株鬼剑草,幸好自己刚才没有碰它,可怜的流浪鬼一定受伤不浅。
不知爬了多久,魂魄们终于爬上一处垭口,看见前面出现一方若大的平地,立在垭口处的一块巨石上刻着三个绿阴阴的行书大字:
野狗坪
这地方叫野狗坪,这座山就叫野狗山了,马小跑猜想。
魂魄们翻上坪子,纷纷疲惫不堪地横七竖八躺下来,看样子即使阴兵那要命的枪托雨点般砸到魂体上,也无法阻挡他们停步休息的决心。
马小跑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喘气。
说也奇怪,这次阴兵非但没有驱赶他们,居然绕过他们没声不响地径直向前走去。黑白无常和美赛丽也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不累吗?
见此情形,马小跑感觉有些不对劲,阴兵终于慈心大发,可怜起这群魂魄了?他四下探望,见坪上青草漫长,树木葱郁,远处山峰连绵,色如青黛,除了看不见阳光看不见云彩,其它与人世的山景并无二至,瞧不出有什么危险。
马小跑依旧心怀忐忑,他一面休息一面警惕地四下张望。
马小跑发现坪上四处散落着白森森的骨头,都或破或缺极不完整,看不出来是人骨还是兽骨。他魂体里的血液流动慢慢加快,深感此地隐藏着危险,而且极有可能是致命的危险。他准备立刻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同伴,并提醒他们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妙。
恰在此时听到了狗吠声。
这是走回阳间地界了么?
难道这山顶上还有人家?
多么有烟火气息,多么有亲切感!
既然有寻常狗叫声,那就不算深山老林,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马小跑欣喜地想。
他尽管一向怕狗,不过有这么多同伴聚在一处,轻而易举就能将狗驱赶跑。
马小跑还是心怀不安地打算叫同伴们立刻起身走路,但为时已晚,他已看清狗的面目。只见起先是四五只,后面紧跟着七八只,与人间的土黄狗一模一样,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震耳欲聋地狂吠着向他们猛扑过来。与人间土狗不同的是,人间的土狗对人尚有畏惧之心,扑上来的时候会警惕人的反击。但这一群狗犹似猛虎下山,直直地猛扑而来,似要将这群魂魄连肉带骨一鼓脑儿地吞下。
“快跑!”马小跑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即如离弦之箭腾地飞起,向着阴兵前进的方向一路狂奔。他感觉即使自己跑得如风一般快,后面的狗依然紧追不舍,那疯狂的叫声就在身后,似乎有狗的嘴壳已触到了自己的脚后跟。
他超过阴兵,又超过黑白无常和美赛丽,恨不得自己能插翅飞起来。
很快便跑到了平地的尽头,前面是悬崖,不知有多深,对面有一座小山包,离平地三丈开外,其它方向一律深临悬崖,无路可逃。
马小跑毫不犹豫地拼尽全力腾空而起,飞到对面山包上。只听后面的狗停下了脚步,他长舒大气回身一瞧,只见三只大黄狗站在悬崖边上对着他狂吠不止。此时才看清楚,那狗虽长得象土狗,身形却比土狗壮实得多,张着如虎一般的大口,那雪白尖利的獠牙与狮子的牙齿没有区别,那红腥腥的舌头直垂到地上,好不让人恐怖!
三只狗狂吠一阵,见捞不着好处,转身跑回去了。
马小跑平息下狂跳的心脏,追着三只狗的身影望去,只见三只狗跑近阴兵和黑白无常,一律换着一副温顺样子摇摇尾巴,好象见到了自己的主人。旋及依旧换回凶残的面目猛扑向美赛丽的小轿。
马小跑的心猛地蹦到嗓子眼上。他心里狂喊:
“六爷七爷,赶快救救美阿姨吧!”
但是黑白无常不管不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三只狗狂吠着刚扑到轿边,轿上扔下几块东西,三只狗转而衔起地上的东西摇着尾巴跑开了。
马小跑还未将揪得紧紧的心放下,又见远处的魂魄们被十来只恶狗团团围住,狗吠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彪伟、彪巴、滚龙、鸡冠顶和狗面鬼围成一圈魂墙抵挡群狗的进攻,摔死鬼和流浪鬼护着红白女鬼在圆圈中央。一群狗前仆后继,轮翻猛扑,有的被一拳打回去,有的被一脚踢飞起来,不过那些狗似乎根本没有受伤,爬起来继续猛扑,丝毫不减疯狂劲头。
彪伟一伙起初应对有序,劲头很猛,狗群几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可是他们渐渐体力不支起来。
滚龙太胖了,动作不灵动,一只狗跃到他胸口上撕下一块肉,又一只狗咬住他大腿撕下一块肉。
鸡冠顶更惨,他挥出去的一只手恰被咬住,那狗硬生生将他的手连同小臂咬断衔起而去,只给他留下一截血淋血滴的残臂。
同伴们的遭遇看得马小跑心惊肉跳。
非常奇怪的是,并没有一只狗向狗面鬼进攻!
马小跑想,或许是狗面鬼的面相与狗长得太象了,那些狗都把他当成了同类。
狗面鬼意识到狗群并不进攻他,他便在魂墙外溜圈飞跑,抡拳飞腿踢打那些狗。但是他根本应付不过来,十来只狗终将一群魂魄冲得四仰八叉,纷纷从魂魄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或咬下一块骨头之后才离开。
马小跑万分难过地想,看来同伴们都要报废在这里。他想起在危险来临之时,自己没有和同伴们战斗在一起,而是撒腿先跑了,立时感到惭愧无地。不知同伴们会如何看待他。他想立刻跑回去将他们一一扶将起来,可是一瞧,山包与对面平地距离三丈开外,根本跳不过去,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刚才是如何跳过来的。他向脚下瞧,见下面是一条壕沟,深十来米,可沿一处石梯爬下去,再沿对面崖上的石梯爬上对面坪子。
当马小跑爬上坪子时,黑白无常和美赛丽的小轿正要从他上来的地方下去。
阴兵已将他那群刚刚惨遭蹂躏的同伴驱赶到了坪子边上。红白女鬼扶着彪伟,狗面鬼扶着彪巴,流浪鬼扶着滚龙,摔死鬼扶着鸡冠顶。
显然,流浪鬼、摔死鬼和红白女鬼受到了有效的保护,没有被恶狗撕咬。
彪伟一处大臂被咬掉一块肉。
彪巴一处背部和一处小腿没了肉。
鸡冠顶右手小臂没了,右侧大腿也给撕掉了一块肉。
最惨的是滚龙,左手大臂、胸脯上、背部和大腿上各掉了一块肉。
彪巴一看见马小跑就大声说:
“马帅哥,你他妈真是个飞毛腿,一溜烟就不见了!不过也算够义气,还知道提醒大家跑。”
“小马保存得还是那么完好。”彪伟也说。
马小跑惭愧得脸红到了耳根,彪伟一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还知道危险时刻保护女士和弱小,自己却在集体有难时率先逃命。他暗下决心再一次遇到危险时,一定与同伴们一起战斗。他见单薄的流浪鬼搀扶受伤最重的滚龙十分吃力,便上去扶住滚龙。
一群魂魄沿着马小跑刚爬上的石梯向悬崖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