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一到,师父打开左门进来,将我从右门抱出去。
(通阴阁的左门能进不能出,右门能出不能进,所有通阴阁均如此设置。《杳通秘笈》上着重警告,如若左右不分混进混出,极易导致魂迷不醒。)
其时我正仰躺在地上,脑袋昏沉,神思恍惚,迷糊地感觉有人靠近,却又象是在梦中遇见来人,他象是打算抱起我飞身而起,但是没有能够腾飞起来,沿着地面飘移。
一股腐尸般的恶臭钻进我的鼻孔,使我很快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坐在书房中的椅子上,师父正背着我弓身关闭书橱下方的抽屉,似乎是将什么玻璃瓶放了进去。
师父回身瞧见我醒来,恶狠狠砸来三个字:
“滚回去!”
我灰溜溜地回了家。
自从拜师以来,师父从未对我发过如此罕见的大火,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对我说过。
我不知道师父是从此将我逐出师门了,还是让我回家反省之后再去找他。
我躲回家里不愿出门,心想看来与师父是有缘无份,于是心里不停地暗骂:
“我壮着胆子接下业务,还不是为了你家那个见钱眼开的宝气!完事了,丧家递给你的那个红包我连摸都没有摸着一下。我又没有死皮赖脸上门求着拜你为师,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收我为徒的。哼!什么破烂行当,不就是装神弄鬼从死人身上捞钱吗,进这一行算是一辈子的晦气,老子他妈的根本就不想学呢!”
我原本打算将在通阴阁中下阴的体验告诉师父,想请他解我心中的疑惑,但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既不敢也没有心情与他交流。
说来说去,还不是贪财的师娘兴妖作怪!要不是她一意孤行,我何至于招惹上师父。
说起当初迈入阴阳先生这个行当,确实不是我主观有意为之,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以这个职业为生。只因为我一向喜欢看风水方面的书籍,阴差阳错与师父接缘。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坐在离家不远的一片竹林边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撼龙经》读着。一者为了读书,二者想见到我的女神臧茜,放学回家,她经常抄这条最近的小路回去。
不料,师父从小路经过,走过去数步之后又调头回来,将我手中的书翻过来瞧了瞧封面,好奇地说:
“想不到你小子有这方面的爱好!”
我礼貌地站起身来向师父笑了笑回答:
“这类书挺神秘的,无事读来打发时间。”
“读得懂么?”他问。
“还行。”我答。
师父又问我看过哪些风水学典籍,我一口气给他背出十来本书名。他上上下下将我打量老长时间,感叹了一句“小小年纪,兴趣真是怪异”的话,然后也没有再多说其他什么,扭头背着手走了。
我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个老头从来名气大傲慢无礼,总挂着一副阎王爷似的酷脸,难得与人打招呼,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竟然主动与我这个小青年攀谈。
后来,我又与师父碰上过两回。
有一回,师父正在为一户丧家“勾穴”,我恰好从旁经过,为了验证“杳向飘旋,回还隐绝,四平反冲,垫角重生”这四句口诀中表述的技巧,便凑过去观看。不料,师父为穴角与丧家堂屋的角度对应问题,前后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面无表情,端着阴阳盘左瞧右瞄,握着寻龙尺测来量去。丧家看不出端倪,我却瞧出师父被卡住了,他的额头上渗出细细汗珠。于是我有意无意地念出一段口诀:
“平行鲤鲫露脊背,有脚横排入覆笠。便从邱阜觅回巢,或有钩夹如旋螺。”
师父看似不动声色,眉角却轻扬了一下。很快,他运用正如我心中所想出的思路解决了难题。
我一面抬脚离开,一面沾沾自喜地想,看来做一个风水堪舆师并不难。
另一回,伙伴朱元旦和我讨论世上究竟有无鬼魂存在这个问题。我不容质疑地回答说有。朱元旦反驳到: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鬼魂!现在世界人口超过六十亿,地球都快挤爆了。如果真有鬼魂这个东西存在的话,从古至今死了无数人,产生了无数的鬼魂,他们都呆哪儿?岂不将地球里十层外十层挤了个密不透风?我们活人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鬼魂堆里钻来钻去?”
“人死之后的魂魄有的上天堂,有的下地狱,有的投胎再变成人或者其他生物,这个世界生死循环往复,鬼魂是不会积压成山的。”我说。
“世界生死循环不假,人死之后精神消失,肉体被分解成基本原素回归自然,之后又组成其他形式的生命。但是天堂地狱鬼魂之说纯粹是无稽之谈!”
“我说有鬼魂就是有鬼魂!不信,今晚我带你去坟地瞧一瞧。”
我不善辩论,无法说服朱元旦,心头有些火起,便打算用事实说话,让他亲眼见识见识鬼魂的存在。心想你小子没有学过瞧鬼的技巧,当然瞧不见,看不见不等于这个世上没有,你他妈还天天坐在教室的,怎么这么无知,读书读成书呆子的么?
“你发烧了吧?”朱元旦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如果能够让我瞧见鬼,我用手心煎鱼招待你!”
“今晚十二点,水碾房那边的乱坟堆,敢不敢去?敢去的话,你用手心煎鱼这道菜我吃定了!”
“去就去!唬我么?”
年轻气盛的朱元旦哪经得起我如此激将,半夜时分随我去了乱坟堆。
我把从风水学典籍上学来的瞧鬼技巧教授给他。两个半大娃子便并排坐在乱坟堆边瞧起鬼来。
我瞧见一只浑身直挺挺的鬼魂钻出来,象僵尸一般走路,腥红色的舌头垂到接近裤裆,明显是一只吊死鬼。随后又瞧见一只脖子上血流如注的胖子鬼出现,分明是被抹脖子而死的鬼魂。
我问朱元旦瞧见没有,他说没有。
我想他大概是没有学会瞧鬼的技巧,此时再教他一遍已经来不及,况且象他这种笨头笨脑的愣小子,不一定就能够学会,便将吊死鬼和抹脖子鬼的样子描述给他听。
朱元旦语带讥讽地说描得还不够逼真,声音却发起抖来,我还没有描述完,他突然爬起身来向后便逃,不料一头撞进一团黑影之中,“啊”的惊叫一声立刻瘫倒于地。
我本不怕鬼,却见朱元旦撞到鬼身上了,心里瞬间恐惧起来,直后悔来之前没有想法找两张避邪符贴到额头上。我既不敢上前救朱元旦,想逃跑又感觉不够朋友。心想万一同伴被鬼撞死,我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