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小姐,你的午饭到了。”巡海府的狱卒把午饭送到沈沁芳牢房之前。
自从那天周玄来过之后,沈沁芳的境遇果然好得多了。她本是沈家的小姐,自小虽然也修行,但何时受过这种清苦?
得到了周玄的暗中相助,沈沁芳现在有了梳洗和布置房中的许可。
如今她要来了梳子和水盆,把那些散乱干黄的头发仔仔细细梳洗了一遍,又好看地梳理成了得体的发式。借用水盆中的倒影检查观看,虽然比不得在家中时候那样美好,却也有了七八分的神采。一张鹅蛋脸庞,经过梳洗之后,也把灰尘拂去,肌肤丰泽。
她的性子极好,知书达理,又懂得珍惜自己,修炼勤勉,向来是刹海岛上的明珠。
“不知道爹亲他们是不是收到了冥海方面的威胁……”沈沁芳看着眼前的饭菜,却没有丝毫胃口。“若是他们当真要拿我的性命威胁爹亲,我可宁愿死了才好。”
周玄所料不错,这个沈沁芳骨子里面果然是一派倔扭性子,绝然一片!
这里是海中,即使在监牢之内,也多有用老蚌的壳作为装饰。沈沁芳这些日子找了一片体积还过得去的,把边缘研磨锋锐。倘若事情果然到了自己成为累赘的地步,她已然准备好了先于亲族而去。
既然吃不下饭,沈沁芳就呆呆地看着这监牢内的布置。在这铁窗之中,这就是为数不多可做的事情了。
忽然之间,看着那铺垫在地上的稻草,她冥冥之中有了一种冲动。
童心忽起,沈沁芳想着:不知道这稻草之下藏着什么东西吗?苦中作乐,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到了草垛之旁。又侧着蹲下身去,用手拨弄草垛。
翻开数层稻草,底下湿滑之意越发浓重,这个时候,其中有一枚古怪的小螺引起了沈沁芳的注意。
那螺纯白,上面没有一丝淤泥,和周围混杂在一起的其他贝壳之物形貌大相径庭。沈沁芳看着那白螺,觉得和自己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小白螺,你我都是流落险境,不如和我说说话吧。”沈沁芳拿起那小白螺,放在耳边倾听。
能从螺中听出海声,是文人的胡言。若是真的像沈沁芳这么做,只能听见一片闷响,呜呜乱叫。
“想要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要真正的活着吗?”突然之间,从白螺之中传来一阵平静的男声。沈沁芳只是无聊动作,却被小白螺之中传来的声音下了一条!
“你,你是谁?”沈沁芳小声地回了一句,鬼使神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用介意,只是我的开场白……”那男声忽然转向愉快。“放轻松,放轻松。”
沈沁芳不知为何,真的如同那声音所说的那样,轻松了下来。略带好奇,沈沁芳问道:“你先说说,你是谁。”
“我是天魔……”那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到,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天魔……”沈沁芳先是吓了一跳,紧跟着巧笑说:“你在胡说,天底下哪有天魔自报家门的?”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想让你相信,自然要说一个让你不相信的理由。”那声音继续正色道。
“那我总不好叫你天魔吧?你总得有一个名字。”沈沁芳笑着说。
“既然我是在螺中,你直接叫我罗先生就好了。”男声语气随意,似乎就是随口一言,扔出了一个名字出来。
沈沁芳觉得很有趣,虽然她知道眼前发声的人肯定不是他口中的罗先生,但也笑着说:“好的,罗先生。不知道你这个罗,是骡马之骡,还是海螺之螺?”
“都不是,是天罗万象,天地罗网之罗。”罗先生有些狼狈,“没有想到你在绝境之中尚且如此乐观,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
“罗先生,你有什么要教我的吗?”沈沁芳并不愚钝,她知道这神秘莫测的罗先生,恐怕就是哪位正道仙门中人来营救自己。
“曾经有一位岛主曾经说过:和平未至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虽然听起来怂了点,放在你的身上还算符合境遇。”罗先生轻笑。“这也是我对你的关照。”
沈沁芳轻轻问道:“若是这冥海之人拿我挟制我爹亲,又如何?”
罗先生沉默了片刻,跟着才说道:“此次事件,就连黑龙妖祖都要亲自出手,即使没有你质押在此地,刹海岛也是灭亡在即的。牵扯之广,背后意义之深刻,不仅仅是岛上的真人仙藏那般简单。只是,有了沈家小姐在手中,冥海方面就可以提前进驻刹海岛之中,早作布置而已。”
沈沁芳呆了呆:“你知道这么多?”
“不仅仅如此,到时候正邪倾轧之下,就连底蕴深厚的大仙门都难有安宁。你们刹海岛虽然经营这么多年,但我说话不怕得罪你沈家小姐,恐怕也只是算的修仙散户中不错的门户而已。”罗先生平静出言。
沈沁芳不由得有些发愣,不知为何,她对于这位罗先生说的话隐隐有认同之感。
“你好生在牢狱中待着,等到冥海方面真的拿你做为要挟的时候,也不必去做那寻死的动作。这一次动作,实在已经超过了单门单户所能承受的限度,若论牵扯广泛,只在三年前五大魔门共上大禅寺之下。”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刹海岛投降?”沈沁芳有些发愣。
“嗯……你猜?”罗先生颇有俏皮地说了这么一句。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我会暗中知会,让刹海岛提早转移门中人才,物资。这不是投降,只是在这错综复杂环境下一种最佳的选择。如果沈家小姐你听了有些难受,就理解为刹海沈门搬迁出去,把那刹海岛留作正邪战场不就好了?”罗先生很没责任感地说道,让沈沁芳好气又好笑。
“神仙要打架,凡人就遭殃。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
又是一天清晨,太华门接天峰中,负责扫山的弟子早早就出来打扫。
长长的山道曲折向上,蜿蜒徘徊。接天峰山势高绝,看上去就好像和天结合。
在扫山的弟子眼中,有一位白衣剑仙从山下慢慢走来。他身上别无长物,只有怀中抱着一柄普通仙剑。虽然如此,那人眼中却对怀中之剑怀有无限真诚。
他头发披散,目中明亮如大星,嘴角含笑,潇洒俊逸。
“这位道友。”今天当值负责扫山的弟子李玄站了出来,把来人拦下。“这位道友,不知道何事来我接天峰?若是无事,还请不要再往上了。”
来人眼中含笑,看向四周,似乎是在缅怀什么。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出口:“李玄师弟,劳烦你去帮我请贵峰齐师姐,就说是故人秦立造访。”
眼前秦立气度不凡,神气完满,一看就已经是金丹级数的高手!李玄上下打量了一下,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秦道友是大师姐的朋友?”
“是,已经有三年不曾见面了。李玄师弟你去请齐师姐就是。”
“好的,道友你稍等一下。”李玄是一个好脾气,为人谦和得很。听了眼前人的话语,直接向背后峰中走去。
但是,走着走着,李玄愣神了。
他,他怎么知道我叫李玄?还有那声师弟,叫得怎么那么自然?而且,还挺好听的……李玄歪了歪头,想不明白,只当是这位秦道友是真君子,让人不由得生出好感。
等到李玄见到齐玉颜的时候,后者正在凝碧崖上闭目养气。自从三年前大魔寺之事后,成卓真人负了不小的伤,接天峰上的日常事宜便全部交由这位大师姐处理。齐玉颜之前本来喜欢一身白衣,飘洒似游龙惊鸿,可如今毕竟是掌管一峰的大师姐了,所以连装扮都换做了一身道袍。
“大师姐,大师姐!”李玄还在凝碧崖挺远的地方就开始喊起来了。
齐玉颜不为所动,依然端坐凝碧崖尖尖之处。
那凝碧崖是接天峰上突兀向外拔出的一块,整个部分多被翠绿植被覆盖,远远望去,如同翠玉。如今一身宽松道袍加身的齐玉颜在这场景之中,无心向天,膝上有一柄光如仙剑,看上去如同画中仙子。
临风凭吊,心如万古。
“大师姐,”李玄走到了齐玉颜背后。
即使齐玉颜看不到,李玄依然是躬身请示:“问大师姐好。”
“李玄,”齐玉颜双眼睁开,微微侧头,垂下数屡青丝。“今天莫非不是你当值扫山?怎么这会子还来偷懒?”
“师姐,不是这样的。”李玄挠了挠头,笑着说:“山下有一位道友,他自称秦立,说是你的相识人物。”
齐玉颜呆了呆,有些惊讶地再次确认:“他说……他是秦立?”
转过头来,齐玉颜眼中情绪复杂,嘴角含笑,确是万般风流流露。
“是的啊,师姐,太秦山的秦,站立的立,秦立。”李玄奇怪地看向齐玉颜,不知道这位大师姐现在在想什么。
齐玉颜站起身来,道袍垂下,包裹一身玲珑曲线。光如剑光闪耀,这位大师姐直接身化剑光,向着山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