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说的重大变化是指一梦交给警方的微信聊天记录,一梦认为那些记录证明耿梦有故意伤害陈丰的可能,并且在她看来,陈丰就是被耿梦害死的。
周六上午,马路前往耿梦家调查,恰逢耿梦回家办理违建拆除登记手续。
耿梦已经在酒店闷了将近一周,整个人恍恍惚惚,身上还有一股浓稠不散的气味。
马路记得沐春告诉他最近这些案子里都有一样特别的东西,一种含有马鞭草成份的香味。
周五晚上,马路就找到了几位以前的同学了解了一些关于香水的几本尝试。
恰巧也听说了绕海有几家专门订制香水的地方,其中一家就是沐春告诉他的位于创意园的屋顶花园咖啡店。
耿梦看到马路的时候异常紧张,甚至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马路虽然不会以嫌疑人的精神状况来判断她是否与一梦指控的谋杀陈丰事件有关,但你人的精神状态肯定也说明一部分嫌疑人可能存在的问题。
耿梦一言不发,站在客厅的冰箱旁,当马路问起厨房的窗为什么打不开的时候,耿梦解释说,“因为时间久了吧,她也不知道。”
在马路看来,这就是一句谎话。
随后马路又检查了燃气热水器,机器虽然老旧,可是也没有到不能正常安全使用的程度。
燃气公司的技术人员再次对厨房的燃气管道和设备进行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
这就让马路非常困扰了。
耿梦显然非常紧张,但如果她故意杀害陈丰,必须要做到燃气热水器不完全燃烧,房门紧闭,空气无法流通。
陈丰当天喝醉了,如果门窗完全紧闭,又是一个人在家,燃气热水器没有及时关闭,造成燃烧不充分,房间里氧气含量过低,陈丰又处在昏迷之中,这种情况下,是有可能出现死亡的。
问题在于,耿梦并没有喝酒,耿梦到医院以后仅仅是昏迷,体内的究竟浓度为零。
当天晚上,耿梦滴酒未沾。
马路推测,陈丰独自在家喝酒到下半夜,随后洗澡,睡觉,或者陈丰是喝醉酒回来的,洗澡后倒头就睡着了。
这个期间是否有服用过其他药物,或者发生过什么,至今仍然可以说是个谜。
所有的事实来自于耿梦,耿梦醒后所说的就是陈丰喝醉了酒,然后她也睡着了,根本不知道家里的热水器出现问题。
谁也没有多想这个案子有什么可疑之处,陈丰的父母当时也没有提出疑问,所以,尸检事实上在陈丰送到医院判定死亡后不久就完成了。
现如今陈丰更是已经火化,想要再从他身上弄清楚死亡前一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一梦的微信上所说的,担心耿梦想要杀他的信息究竟怎么回事也是不可能了。
死者身上可以发现很多线索,但是一个已经火化的死者身上,什么都发现不了。
正如沐春所言,关于陈丰的事情,只有耿梦清楚,关于陈丰过去是怎么样的人,他究竟有没有家暴,是不是如耿梦描述的那般,也只有耿梦最清楚。
一切要看她是不是要说出实情。
在卫生间的架子上,马路发现了一个瓶子,这个瓶子和刘美视频中的瓶子一模一样。
马路将瓶子收纳在材料袋中,带回警局。
问到耿梦这个瓶子的来历时,耿梦一言不发,眼神却完全不敢看向马路,马路认为疑点重重,只差问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当马路试探性地对耿梦说起有一位女性到警局报案,指控她蓄意谋杀陈丰时,耿梦突然跪倒在地,疯狂地摇起脑袋。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说过只要钱就可以,只要给她钱就可以。”
马路一听,觉得实情果然并非之前所表现的那般,这个耿梦分明就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刚想再说上几句,耿梦却突然放声大哭,随后晕倒在地上。
马路很清楚,很多犯罪分子其实心理素质非常差,尤其是那些因为冲动而杀人者,往往经不住警察的几句话,就会将所有真相全部交代清楚。
看耿梦的样子,完全也不像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人,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却偏偏晕倒过去。
无奈之下,周六中午,马路只能在拨打急救电话,送耿梦回到医院,耿梦在急救车里醒来时,看着马路严肃的神情,她害怕的流下了眼泪。
“告诉我实情吧,到底陈丰是怎么死的?”马路问。
“我不知道。”耿梦紧紧咬住苍白的嘴唇。
“你不知道?你应该很清楚吧。”随行的小警察抢着说道。
“我要见一个人,我要见一位律师,我要见张枚律师。”
张枚名声很大,马路自然是认得的,况且,作为享有盛名的家暴案第一律师,张枚一直致力于保护婚姻中女性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经受的家暴案也是绕海最多的,最近刘美的那件案子,张枚也和警方有过几次接触。
耿梦竟然说要见张枚,马路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是耿梦所拥有的权利。
马路找到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并且联系到张枚。
下午两点,张枚准时出现在医院。
看着耿梦魂不守舍的样子,张枚眉头紧锁。
“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又不说。”
耿梦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窝深陷,面如枯槁,张枚几乎认不出她来。
短短一周时间,耿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为律师的张枚可以说在判断案情上有时候比马路更为经验丰富,和当事人的交流上也更直接。
“你找我来又不告诉我实情,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如果你有苦衷你可以告诉我,但是要实话实说,因为如果你欺骗我,最后出现什么问题,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二十多年前就合作过,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话。”
耿梦仍旧笑而不语。
“你到底说不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张枚气愤不已,感觉耿梦根本就是在寻她开心。
“你要我说什么?说是我杀了陈丰吗?他难道不该死吗?”
“我不明白,你们已经离婚了,二十多年前我几乎帮你争取到了全部利益,可是为什么,二十多年后他又和你纠缠到了一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说。”耿梦将头埋进被单中。
张枚一把将被单拉开,怒道:“你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警方那边告诉我的情况是,有人提供证据说陈丰根本就是你预谋害死的,而且证据对你非常不利,你不跟我解释清楚,又把我叫到医院来,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你信吗?”
“你神经病!”张枚差点摔门而出。
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倾尽全力帮助的一个女人,二十多年杳无音信,二十多年后竟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恨我?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搞笑的话,你恨我什么?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逃离那场可怕的婚姻。”
“我的婚姻是可怕,我的男人是打我,没错他活该,既然如此,他死了不是活该吗?”
耿梦冷笑着说。
“二十多年前,居委会联系我为你提供法律帮助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样说的,你说你不想继续留在那个家里,说再也不能接受陈丰对你做的那些事,你在这场婚姻里受尽屈辱,没有女人应该在婚姻中承受男人的拳打脚踢,你离开婚姻有错吗?”
“没错,但我后来后悔了。”
“所以你故意接近他,又和他在一起不知道多少时间,然后把他灌醉,打开燃气,将他杀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陈丰到底做了什么?你需要把他杀了。”
“他活该,我说了他活该,这样的男人都该死,我必须这么做,我只能这么做。”
耿梦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盯着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灯管,一根正在变坏的白色灯管好像在嘲笑耿梦现在的样子。
“没有人必须要杀人,你这叫什么话。”张枚的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耿梦不仅是有事情瞒着她,而且她一定就是杀害陈丰的凶手。
但是张枚不明白的地方还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发现两人昏迷不醒,并且送往医院的时候,陈丰和耿梦的状态差不多,如果这是一场精心计划的谋杀。耿梦和陈丰虽然不再是夫妻,但是他们几乎和夫妻一样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耿梦真的要对陈丰做出什么可怕之事,只要精心计划,机会是很多的。
送到医院之后,耿梦醒了过来,而陈丰却死了,耿梦如何知道自己能醒过来?
如果是服用药物,比如安眠药之类的药物,也许可以在剂量上提前计算,一起煤气中毒,结果耿梦没死,陈丰死了,耿梦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控制这件事。
除非
张枚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假设,除非耿梦自己也没有想要活着。
这种假设太莫名其妙了,既然都要害死陈丰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张枚越来越困扰,也越来越没有耐心,但是她知道发脾气和暴躁是没有用的,唯有耐心慢慢走近耿梦的心才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张枚忽然觉得,这不是沐春平日里惯用的方法嘛。
想到这,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把椅子放到耿梦床边,坐在椅子上,拉住耿梦的手,缓缓开口,“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猜你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
说完,张枚发现耿梦的鼻子突然抽泣了一下,随后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张枚在沐春的手绘表情中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沐春写的备注是:鼻子突然抽泣可能是对悲伤事件的反应,之后的迅速眨眼一般是为了掩饰内在的悲伤。
张枚猜测自己说对了,于是她继续说道:“所以,你是相信我的,你想告诉我什么呢?现在和我说可以吗?”
耿梦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张枚也索性不说话,足足过了五分钟,耿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惨。
随后,她说起了这二十年间的故事。
她说当年离婚后不久,她专心做生意,想着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开心也好,对也好,错也好,不开心也好。
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放下吧,新的生活还长着呢。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生意做的很好,也有几位不错的男人想要追求她。
可是耿梦心里却始终不想接受别的男人。
不久之后,陈丰又一次闯入耿梦的世界,耿梦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他脾气暴躁,性情不稳定,而且动手打人。
打了人之后又总是千方百计想要不承认,就算是被居委会的阿姨撞个正着,或者耿梦的额头上挂着清清楚楚的伤痕,他都会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控制不住。
一番哭闹和吵架之后,陈丰又会承认所有的错,然后乞求耿梦原谅,说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正如现在人们常说的那样,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陈丰打耿梦,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耿梦甚至认命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至少陈丰不喝酒的时候,或者说他求她宽恕的时候,是那么的令耿梦心碎。
“我有时候觉得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暴躁,但是你知道吗?张律师,我最最不能接受的不是他打我,而是他背叛我,他打我,我忍受下来,一次次原谅,他却还背着我和别人女人在一起,这一点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
“他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张枚很快意识到,那个叫一梦的人,提供陈丰聊天记录的人,应该就是陈丰外面的女人。
“是的,他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耿梦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笑声比之前更加凄厉。
“把灯关了好吗?这个灯闪的我眼睛不舒服。”耿梦请求道。
张枚站起来,走到门旁,按下墙上的开关。
病房里顿时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