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来,沐春倒是觉得张枚除了高傲自大之外,内在还是非常热心非常有慈善之心的一个人,比如她帮助刘培建立了失独家长之家这样的公益组织,帮助一些家长一起度过艰难的时光,重新拥抱现有的生活。
说起来人类精神健康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人一起来努力,相互支持,在必要的时候伸出自己的手,不怕被嘲笑,更不怕被人质疑和辜负。
但是这些事情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更不容易,尤其是它不像看病吃药,似乎能有立竿见影的结果,也不像工厂生产零件,加量生产自然生产出更多零件。
想着想着沐春就走到了门诊大楼三楼一间崭新的身心科门诊室前,门内坐着一位他在熟悉不过的医生。
“下午好,沐医生。”穿着白大褂的沐笑站起来对着沐春打了一声招呼。
熟悉的微笑,迷人的微笑、阳光灿烂的微笑。
是沐笑没错,人如其名,眉语目笑。
“沐医生?你怎么了?有心事?”沐笑看见沐春站在门外傻乎乎的一动不动只能再打了一声招呼。
“不是,我只是卡住了。”沐春说笑道。
沐笑莞尔一笑,“卡住了?那我查阅一下魔法目录,或者梅林传奇,研究一下到底什么样的法术能够帮你重新回到这个时空?”
沐笑还真是说笑了。沐春卡住了是因为,当沐笑称呼他“沐医生”的时候,沐春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沐笑。
难道也是“沐医生?”
应该也没有别的称呼了,“沐医生下午好,我是不是来早了?”沐春说。
“哈哈,原来是卡在这里了呀,说起来,我也觉得怪怪的,所以我们两个人应该没有办法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才行,真的是有点遗憾呢。”
沐笑拿出一个红色的杯子,上面有一片大大的雪花,沐春觉得这个杯子也非常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说起来自己的记忆真的没有完全恢复啊,是不是要去张那里做一些神经学方面的检查会更好一点?
还是,沐春摇摇头,心想,“怎么可以这么不堪,难道沐笑手上拿了什么东西他都会觉得眼熟?这也太奇怪了吧。”
谁知道,沐笑却说,“这个杯子认识吗?是你的哦。”
“我的?”沐春摇摇头。
“嗯,是你的,我们一起去瑞典的时候买的,我说瑞典的话应该买一些蓝色和黄色的物品,这样比较符合他们那里的配色喜好,但是你非说,这款红色的杯子比较好看,如果是蓝色和黄色的杯子会让你想到宜家家居那个大方盒子,于是就买了这款。”
沐笑一边说一边等着咖啡缓缓冲入红色杯中,随后将杯子递到了沐春手上。
“你以前喝咖啡喜欢加糖的,现在还加吗?”沐笑问。
“啊,现在都没有加糖,倒是有时候会像张那样加七块冰块。”沐春如实回答。
听到张的名字,沐笑哈哈笑了起来,“张这个人可还行啊?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怎么说呢,自由散漫的医生了,不过说起来他的专业素养还是不错的,而且啊,还和国外那些教授关系特别好,并且总是精力旺盛。”
“是啊,张是不错的,非常优秀。”沐春也跟着夸起了张。
“不过,张博士可是一直说,沐春真是天赋异禀,沐春医生简直是个奇人,做事从不按章法但是却往往有奇效,真想看看沐春的脑回路是不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沐笑说完坐了下来,沐春也在她对面安静地坐了下来。
突然之间门诊室里就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空调的声音。
这地方,空调真不错,居然没有声音的嘛。
沐春突然不太喜欢眼前这种安静,因为这么安静的情形下,他会想起和沐笑一起读书的时光。
他也不知道对现在的两人来说究竟是重新回忆过去的时光好还是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更好,毕竟沐笑看起来也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还新接了知南附属医学中心身心科门诊的工作。
“什么时候决定来这里工作的?”沐春问。
“是院长和我聊了一下,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因为你办了几件很漂亮的大好事,所以精神卫生办公室那边也对各大医院提出了一部分要求,希望有条件的医院可以先开设身心科门诊,所以我就来了,当然我来这里可不是靠着我自己厉害,还是因为楚教授的推荐呢。”沐笑谦虚地解释了一番。
沐春立刻摇摇手,“楚教授都和我说了,明明是知南这边请教授推荐优秀的身心科专业毕业生,结果其实真的愿意在医院工作的也没几个对吧,之后又有两年这个专业没有招生,所以根本也不是医院有没有条件开设身心科门诊,我们绕海在医疗上的投入还是非常大的,要开设一个身心科门诊不会太难,困难的是专业的身心科医生不好找,人才不足才是关键。”
沐笑明白沐春的意思。身心科门诊最好要离病人近一点,如果仅仅只有一个医院有身心科门诊,很多人就会因为太远懒得去看病,但是如果几公里内就有身心科门诊,那么病人就医率就可能大大提高。
尤其是在危机状态下,比如一个有自杀倾向的抑郁病人,如果医院太远他可能就不想去了,大部分情况下那样的病人是不会跋涉十几公里去找一个身心科医生聊聊的。
也算是寒暄了几句,沐笑将一本笔记本和一个档案袋放到了沐春面前。
“这是什么?”沐春问。
“你看看是不是很眼熟?”沐笑端着咖啡说道。
沐春答应了一声后,先打开笔记本,褐色笔记本内密密麻麻记录了大量的笔记和案例,从字迹分析,这本笔记竟然大部分是由沐春自己书写的。
每一页的右侧都有一条浅浅的折横,折横旁边的笔迹不是沐春的,沐春猜测应该是沐笑的笔迹。
这是他们常用的记录方式,留一条五厘米左右的空白栏给对方添加注释和补充内容。
这本笔记本看上去有些陈旧,也许是大学时候就已经开始使用了。
沐春看了第一页上的内容,是关于强迫症的案例,第二页也是,第三页也是,第四页,第五页。
“这些都是”沐春抬头看了看沐笑,欲言又止。
“没事,想问什么都可以问,你的记忆也许还有缺失,或许我可以帮你一些忙。”沐笑回答。
“好的,谢谢沐笑。”沐春说完又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笔记本上。
看到三分之一时,沐春看到了一个叫作小兰平的案例。
小兰平应该是化名,案例记录的时间是6年前,那年沐春应该还在大学,这个案例的主人公当时来到绕海市各大医院寻求帮助,后来找到了楚教授。
但后沐春跟随了这个叫作小兰平的女孩两个月时间,记录下了她当时生活的很多方面。
“她是一个抽动症患者?”沐春看完之后问沐笑。
“是的,抽动症,或者称为妥瑞氏症,这种病很罕见,但是你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并且研究过一些治疗方法。”
说到这里沐春的记忆又恢复了一些。
没错,当时这个女孩16岁,现在20出头了吧,是个很辛苦的女孩子,她的症状我记得非常眼中,很少见的既有抽动又有秽语,而且脾气易怒
第一次发病时间是7岁,刚入小学的时候,因为没有办法在课堂上保持安静被很多同学嘲笑,家长被多次请到学校,但是家长也没有办法。
下半学期,老师提议让小兰平转到一所学习压力相对小一些的三梯队小学,不用非要在县里最好的小学勉强学习,这样对孩子没好处对家长压力也很大。
小兰平的爸爸是一个要面子又脾气火爆的人,我们家就是能读县里最好的小学你为什么要我去一所普通小学?
用小兰平自己的话来说,当时她觉得委屈,因为自己也无法控制那些古怪的动作和乱七八糟说话的冲动。
到后来被爸爸打了无数次以后,她还是绝望了。每一次都是因为她忍不住要抽,肌肉非常紧张就是抽一下才会好一点,脖子一抽一抽的确也不好看,但是爸爸有时候就会嫌烦
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爱人,根本没有这么回事情,小兰平看来,自己就是爸爸最大的羞耻。
双休日从来不让她出门,任何课外活动全都不让她参加。
小兰平喜欢唱歌,想要加入学校的合唱兴趣课,她央求爸爸去和老师说说,就说她只参加课程不参加学期演出,问问老师可不可以,小兰平的爸爸一把把她甩到地方,说道:“就你这怪物一样的抽巴,谁敢让你参加合唱团啊,你参加了别的孩子家长不是要到学校大吵大闹吗?
我跟你说,你哪里也不要去,放学就给我好好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准你去,别特么给我出去丢人,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说完又是扔下她和她的妈妈李小芳两人在家大眼瞪着大眼。
小兰平很漂亮,没有这些症状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漂亮有活力的中学生。
“她后来怎么样了?”沐春抬头看着沐笑。
“后来就像你笔记上写的那样,她的母亲是家里唯一个相信女儿只是生病了一定能治疗好的人,其他人全都对这个女孩非常冷漠,但是好在有妈妈的爱对小兰平来说已经足够了。
因为小兰平这种奇怪的病,小兰平的爸爸和妈妈最终还是在她读中学以后离婚了,用爸爸的话来说,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母女二人,都说什么孩子小不能没有完整的家庭,所以我忍气吞声那么多年,现在孩子读中学了,不算小孩子了,你们两人总能放过我,让我也抬头做人了吧。”
沐春无奈地点点头,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李小芳分到了家里一半存款,但是房子和股票就全被小兰平的爸爸以他委屈了那么多年为理由占为己有,一滴也不愿意漏出来。
总共10万元,李小芳带着12岁的小兰平到处走,每到放假的时候就是他们去医院看病的时候,从县里的医院到市里的医院再到坐火车去大城市的医院,最后来到绕海。
为了让小兰平不用再在老家受别人歧视,李小芳和小兰平商量着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妈妈去大城市打工,你就在家里想看书就看书,想玩什么玩什么,我们不出去看别人脸色,你在家里上上网,没人知道你有毛病,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正常女孩,你就发发照片一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李小芳说的不错,小兰平的确很招人喜欢,在网上她也遇到了很多朋友,一起聊动漫,聊游戏,大家都是中学生的年纪,就说都在绕海出来聚会吧,小兰平就不敢说话了,她害怕极了。
小兰平越来越不敢在现实生活中和人来往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的秽语症和一个非常奇怪的小动作。
秽语症状用小兰平自己的话来说,只要没有情绪很激动或者和妈妈吵架之类的,就不会特别发作,因为我也不怎么出门,所以看书尤其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会很放松,放松之后我就不会说个不停,抽动也会变少。
但是那个小动作却很难改变反倒是她集中注意力在打游戏的时候才不会发作。
那个小动作就是小兰平会是不是用手指去戳一下什么东西,小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戳其他同学,或者戳铅笔盒和书本,为了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小兰平千方百计的把戳别的东西改成了戳自己的手臂,只会在很偶尔一点也控制不了的时候才会去戳自己身体以外的东西。
在与自己的身体对抗的过程中,小兰平可以说是精疲力尽。
吃了无数的药,从注意不集中到多动症还吃了什么治疗癫痫发作的药,营养保健品更是不计其数,用小兰平自己的话说,“我吃过的药太多了,怎么可能说的清楚吃过些什么,我现在就担心我是不是永远都要靠妈妈照顾,永远不可能找到工作。”
沐春读完小兰平的案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沐笑连忙安慰道:“不要太担心,她后来还是挺好的,一直都在绕海,而且最近她还交了一个男朋友,一个同样的妥瑞氏症患者。
“真的吗?一个男朋友也是妥瑞氏症患者?”沐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的,虽然人类在2000年前就有这种疾病的记录,不过一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很好的治疗方式,要知道这在我们这个领域太常见了。
狂吠、肌肉抽搐、做鬼脸、奇怪的手势还有不由自主地咒骂和骂脏话,这些症状在每一个种族、每一种化和每个社会阶层都可以看到,妥瑞氏症患者虽然人数很少,但是分布却很均匀。
任何疾病都会带来两重性,一方面带着强烈的自我需要,在妥瑞氏症来说是不可抗拒的冲动、各种强制与驱使的力量。
病人的所作所为,完全违反自己的意愿,或是仅仅顺从疾病本身的意愿。
所以一直以来对妥瑞氏症患者所谓的魔鬼附身或者说着魔可能并不仅仅是一种形容词了。”沐笑托着下巴看着沐春,“喂,我都说完了,你就不谢谢我什么的?”
沐春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应该还没有说完呢。”
“那好吧。”沐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近代医学研究对妥瑞氏症做了很多很多的解释曾经认为过是道德方面的问题,一种故意的,或者恶作剧,接着因为佛洛依德对这个症状非常好奇于是就成了精神分析相关的精神疾病,再然后到了药物盛行的六十年代,人们又开始使用各种药物,比如氟哌啶这样的药物来治疗这类病人。
再以后,又有人妥瑞氏症是一种闹钟神经传导物质失去平衡所导致的化学疾病”
沐笑说到这里,沐春人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沐笑发现沐春在笑之后,不高兴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记得,还要我一大段一大段给你讲述啊,沐春你这样对我真的合适吗?不觉得过分吗?”
沐春一脸无辜地拼命摇头,“笑笑,我不是,不是笑这个,我只是想到你等一下又要说妥瑞氏症存在于各个不同的行业中,包括很有名的作家xxx有可能是妥瑞氏症患者,某某数学家有可能也是潜在的妥瑞氏症患者,还有某某音乐家也可能是妥瑞氏症患者之类的,我想到你说那些名人的八卦,我就特别想笑。”
沐笑拿起一支铅笔朝沐春扔了过去。
“笑笑居然还是那么暴力。”沐春一手抓住飞来的铅笔,一边说着。
“诶?你这徒手抓铅笔的本事竟然没有退化?”沐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