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里之外的魔界之中, 有一座尖峭且几可冲天的魔宫。
世人提及魔宫二字,总会觉得此处或许暗无天日,既成魔, 便已经是洁白的另一面, 应坠无底深渊。
但偏偏魔宫是白色的。
是那种真正一尘不染纯洁无瑕般的剔透与白, 又因为魔宫身后便是色泽浓稠黑红交织的魔窟,而显得这样的白更加出淤泥而不染。又或者说……某种脆弱却诡谲的圣洁。
魔宫之中,墙壁是白的, 廊柱是白的, 唯独正中央的那一座御座是通体漆黑,乃是黑玉制成, 若是自己去看,还会愕然发现, 整座魔宫的建设用料都极其讲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穷奢极侈,便是说此处乃是魔族掠夺天下的宝窟也不为过。
可那御座的黑玉却并不多么高贵,在这样的洁白与高贵中,甚至显得有些寒酸和唐突。
御座上没有人, 但旁边却还有其他的宝座。
穿着黑袍的老魔君垂眸, 看向跪在自己脚下的黑斗篷魔使, 极淡地“嗯?”了一声。
魔使于是跪得更深:“……是我等疏忽!三宿门此处确实未曾想到, 净幽妖僧竟然真的修成了剑道,再甘心去那松梢剑阵中做成阵的最后一条符线。百年计划……”
“毁于一旦。”老魔君接过了他的话头,他的声音很是平静,话语之中的意味却足够可怖:“炸掉三宿门有这么难吗?”
黑斗篷魔使的头上有了巨大的汗珠渗出。
这件事确实提上议程过, 但三宿门……三宿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古怪。
……也不能说古怪, 非要说的话,只能怪兄弟们没有见识。
其他人见了他们这样身份不明,浑身笼罩在黑斗篷中的人时,都会心生恐惧,下意识躲开,唯恐避之不及。
唯独那群妖女……竟然还会笑盈盈迎上来,对他们,嗯,上下其手,笑语连篇。
总之,等到回过神来,兄弟们身上的符箓也不知何时没了,眼神也莫名涣散了,还有人连活动经费都被搜刮了个干净,竟然还说下次还去。
当然,也有一些兄弟,再也没出来。
他也去要人了,结果那群妖女笑得天真又妩媚,说什么“哎呀难道你不知道三宿门的规矩吗?三宿之后,恩怨两清。他没走出来,又关我们三宿门什么事儿呢?”
以上种种,黑斗篷魔使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太荒唐了。
……话说回来。
他一个魔族,喊人家是“妖女”,多少也有些贻笑大方。
他的额头死死抵在面前的白玉地面上,冰冷让他稍显清醒,却听老魔君倏而轻笑一声:“三宿门,就这么好?”
黑斗篷使者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老魔君抬了抬手,手指还没动,却有另一人从魔宫之外踩着漫天的光,徐徐走了进来,向对方躬身行礼:“父亲。”
还未捏出的杀意悄然消散。
黑斗篷使者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死里逃生,心道还好来的是魔君最心爱的二少主,若是大少主,那自己现在恐怕已经魂灯永灭了。
只见那人身量极高,拥有着极为健康的蜜色肌肤,此时明明春尚未来,但他依然穿着单薄衣衫,衣领开得很低,露出饱满肌肉。他的脖子上挂了许多串奇特的牙齿,若是有懂行的人去看,才能辨认出,那是各种可怖魔兽的牙齿。
而按照魔族的规矩,单人狩猎魔兽后,才能拔了魔兽嘴中最锐利的尖牙作为自己的战利品示人。
这位魔族二少主脖子上能挂这么多魔牙,不难想像,他究竟狩猎
“浮玉山大阵也不算一无所获。”二少主摊开手,幽暗的火在他掌心明灭,一只紧闭的眼睛静静躺在其中:“汲罗死了,而且至少……我们在阵中,见到了健康的、最合适的心脏。”
他一边向前,一边继续道:“至于松梢剑阵……三十年前那一次,让小楼的任半烟与任半雨二人殉阵,也已经是极大的收获。而今还能再困住一位洞虚而不得出,至于已经灵寂的梅笑娘……灵寂也总不是长生,她已经四千岁了,我看这天下与她的命,她还是会选后者。”
“我想亲自去一趟断山青宗,希望父亲允许。”二少主捏灭手中火色,再一躬身,英俊的脸上浮现了桀骜又不屑的笑容:“我倒是很好奇,上一代的小楼死的死,残的残,若是断山青宗的阵再破一次,他们还要用什么来填。”
老魔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道:“你的转魂共生大法修到第四重了?”
二少主再笑:“什么都瞒不过父亲。正是,所以才斗胆敢去一试。”
老魔君挥了挥手。
这是默许了的意思。
二少主与黑斗篷使者一并退出魔宫,等待魔宫的门在自己面前沉沉合并,再转身下了白玉石阶,直至离开魔宫很远很远,二少主才倏而驻足。
黑斗篷使者有些莫名地看向他。
只见这位桀骜英俊的二少主回头看了一眼魔宫,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轻蔑的笑容:“魔宫就应该有魔宫的样子,父亲偏要白色,可笑。”
黑斗篷使者心底大震,恨不得在这一刻砍掉自己的耳朵,这样他就什么都没有听见。
二少主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深深看了一眼:“你很怕?既然这么怕,就带着你的人和我一起去断山青宗吧,我身边也需要一些蠢货来在明面上活动。”
……
粉色剑舟再起的时候,梅梢雪岭的风已经不那么冷冽,雪消了小半,也有冰雪之中依然努力冒出春芽的枝叶,在春寒中轻轻晃动。
之所以比原定的出发时间晚了足足半个多月,是因为耿惊花满地打滚地表示自己不想在年夜赶路,只想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在金色雪峰看看日出,再高歌一曲能饮一杯无。
……结果也不知道是因为梅梢派的酒太烈,风太急,还是耿惊花自己没酒量,总之这老头子一饮就醉,一醉就是十天。
虞绒绒和傅时画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是后者,打算将“耿惊花没酒量”六个大字刻在心里。
上剑舟的时候,耿惊花的鼻头还是红红的,带了点酒糟色,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随便一趟,再一挥手:“出发!”
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的十六月意气风发地站在舟头,二狗十分不满她占了自己的位置,报复性地展翅而起,落在了十六月的头顶。
结果十六月毫不介意,还和它一起比了个展翅的动作,向送她送出了梅梢派大门的师姐师兄们快乐挥手。
“我十六月要和我的小虞师妹去周游世界啦!你们不要太羡慕我!!”
观山海浓浓地“哼”了一声,抱胸道:“谁要羡慕你!快滚快滚,没了你,这梅梢前山我就是霸王了!”
旁边立马有弟子扯了扯他衣袖:“观师兄,你醒醒,十六月师妹已经金丹,去后山了。”
观山海话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但到底拉不下脸,梗着脖子继续道:“等你回来,我必金丹!”
十六月笑眯眯挥了挥手:“好哦!一言为定!”
江拂柳咬着手绢,依依不舍地看着粉色剑舟,然后又从依依不舍变成了羡慕啜泣:“粉色真好看啊,谁不想有一艘粉
再远点的地方,任半烟遥遥立在风雪中。
粉色剑舟来时,她迎风雪而出,在梅梢雪峰的最边缘等了半夜,去迎接他们。
如今他们离开,她却只敢遥遥相望,轻轻咬住下唇,再小心抬手,轻轻摇了摇,在心底说了一声再会。
但她虞绒绒却已经踩在了剑舟的边缘,向着她的方向使劲摆手,再超大声道:“五师伯——!!我还会来找你玩的!!等我——!!”
任半烟顿了顿。
然后倏而笑开。
正如她脚下阿姐这柄剑的名字,踏红尘。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