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谁越让你心烦, 就越容易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见到对方。
宁无量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虞绒绒身上,然后才慢慢地飘在了燕灵身上,看着哭得神志不清的燕灵, 眉头拧得更深了些。
他觉得自己闻讯而来得实在是草率了些。
既然找到了, 都看到人没事了, 他还过来做什么?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宁无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转身就走的可能性。
但还不等他做出决断, 也不知道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应,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燕灵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绒绒的帕子连递了六张都已经被揉成了湿乎乎的团,却竟然还能透过朦胧泪眼,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表、表哥——!”燕灵想要站起来,然而蹲了这么久,哪怕是道君恐怕都已经蹲麻了腿,所以她才用力,已经整个人都摇摆不定, 想要去找个支撑,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墙头。
所以燕灵在虞绒绒惊恐的目光里, 直勾勾向着地面栽去——
“咦?”一道身影倏而向前, 如残影般掠了过来,一把接住了下坠的身影。
却是阮铁恰好来窜门,正见到这样一幕,身体快过意识, 赶了上来。
燕灵的衣袖已经被暖洋洋符烘软,发上与眉眼间的风雪也已经融化, 露出了原本娇丽的眉眼。
阮铁接人的时候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这会儿满手柔软,再正对上少女愕然看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空气有了那么一刹那的寂静。
“啪!”
下一刻,燕灵已经反手一巴掌抽在了阮铁身上:“你是谁?!怎么敢碰我!”
阮铁被打得有些懵,看向燕灵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燕灵于是更羞恼:“看什么看!你怎么还看我!”
阮铁沉默片刻:“那你倒是先下去。”
短暂的安静后,燕灵尖叫一声,从阮铁身上跳了起来,再想到了自己刚才分明看到了自己的表哥。
完了呀!表哥岂不是看到了有别人接住了自己的模样呀!
她急急忙忙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宁无量满面冰霜地递过来的目光。
果然是个麻烦精。
宁无量心道,如果她刚才掉下去之前不要喊自己那一声,他就可以在所有人发现他之前就走了。
燕灵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憷,但却也并没有真的害怕,反而因为这样一眼而稍微升起了些奇怪的想法。
——譬如表哥一定是看到刚才那一幕才生气的!要不是他心里有她,他会生气吗?不会!
四舍五入就是表哥……表哥还是在意她的!
她用最后一块干净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脸,努力向着宁无量露出了一个笑容:“表哥,你终于来找我了!快带我回去!”
虞绒绒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宁无量那张脸以后,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
再重新看向燕灵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太久不见宁无量,她的每一日又太过满满当当,她都快要忘记自己重生的这件事了。
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前世也是知道宁无量有一位表妹的。
这位表妹声名不太好,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被养坏了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宗门大小姐,还对其他各位对宁无量有意的女孩子们肆意羞辱和打击。
——问题在于,其他能被成为是“宗门大小姐”的,好歹是真的宗主掌
等到那个“势”不再护着她的时候,她便会一落千丈,坠入无尽深渊。
再被宁无量无情地抛弃,成为对宁无量无望而爱而不得的卑微女后宫之一。
很显然,从燕灵刚才喊表哥时的声音来看,她怕是已经对宁无量情根深种了。
虞绒绒无意去管对方的闲事,只紧紧盯着燕灵:“回去?你想回哪里去?”
燕灵有些愕然地回头。
虞绒绒从墙头跳了下来,一步步走到了燕灵面前。
燕灵到底比她年长两岁,虞绒绒身量还未彻底长开,比她矮了一点,但这样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虞绒绒身上的气势却好似要压过依然合道期的她!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虞绒绒看着她的眼睛:“请这位琼竹派的真人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在我院舍的墙头,又以及——”
她指向阮铁的方向,声音中怒色更浓:“道歉。”
燕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十天的时间早就消磨了她此前的来意,但虞绒绒说完后,她又火速回想了起来。
但虞绒绒刚才又是给她拍暖融融符,又是递柔软的帕子,也不嫌弃她狼狈的样子,燕灵想凶,又觉得自己毫无底气。
燕灵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被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软化,努力气势汹汹道:“道歉的事情好说,刚才确实是我不对!我、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是宁无量的表妹!警告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是谁!你……你离我表哥远一点!”
虞绒绒:“……”
???这就是用最凶的语气道最怂的歉吗?
她哑然无语了片刻,才道:“……这位燕姑娘,别告诉我,你来我墙头蹲了足足十天,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
宁无量微微拧眉。
他这表妹在这里蹲了十天?!
燕灵最怕的就是被宁无量知道这件事,恨不得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她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不然呢!是我想蹲吗!你那些阵也太可怕了吧!我也想跑,我倒是能跑啊!!但凡能跑,谁、谁要在这里待这么久啊!!你再不回来,我隐身符都要用完了你知道吗!”
虞绒绒:“……”
为什么总觉得这位自己之前觉得很可恶的宁无量表妹,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傅时画很随意地靠在墙上,他眼中神色很冷,声音却很是懒洋洋:“依我看,不如烦请燕姑娘告诉你那位表哥,让他离我们绒绒远一点?比如现在,你看他,也没有要管你的意思,却还非要在这里待着,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这音色太过好听,燕灵下意识循声看过去,还没说话,身侧已经有人御剑而下,悬停在了她附近,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走了。”
燕灵扁了扁嘴,心底有些委屈,却不敢再多说,退后两步,却不小心又撞到了阮铁身上,对方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等她站稳后,又飞快放开,在她看过来的目光里,举起双手,比了个无辜的表情。
燕灵飞快转过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对视的时候,心跳有点快。
仔细想想,大概是多少因为那一巴掌有点心虚。
宁无量却没有掉头就走,而是将目光缓缓落在了傅时画身上。
这样的身姿与气质太过明显,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此前与虞绒绒交谈甚密的那人。
他心中已经不爽到了极致,居高临下道:“阁下又是哪位?”
明明宁无量御剑在上,然而对视的这一瞬,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分明相貌与气息都平平无奇的人盯在了地上!
但下一刻,对方又笑了起来。
傅时画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轻慢地叹了口气,道:“你的剑不错,可惜你不会用。”
宁无量大怒,这不亟于剑修之间最大的羞辱了,他周身剑气倏而大盛,竟是被这样一句话激得捏了剑诀!
青衣少年却依然斜靠在墙上没动,懒懒掀起眼皮:“虽然我是不太在意,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打一架吗?”
在别人的门派,肆意拔剑是一件极其不尊重的事情。
宁无量当然知道此事,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平息了剑意,冷声道:“明日比剑,阁下可敢一战?”
“和我?”傅时画明明早有此意,听到对方的话却好似有些惊讶般挑了挑眉,再用赞许的语气道:“你气量虽然有些小,胆子却不小。”
宁无量何曾被人这样接二连三地羞辱过,已是怒极,再听对方笑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早想被淘汰的话,好啊。明天不见不散,谁不来谁是狗。”
伫立在半空的宁无量沉默片刻,默念了三五次清心咒,再扫了一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燕灵,不欲多说,转身要走。
却听到背后冷不丁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需要我借钱给你吗?”
宁无量愣了愣,才转回身,拧眉道:“你在和我说话?”
“在和穷鬼说话。”虞绒绒冷漠道:“都说了,一块灵石都行,你还不来把你的破婚书拿走,不是穷鬼是什么?”
她边说,边扔了一块灵石过去:“拜托了,快点好吗?看到你的名字还和我的并排写在一起,不得不说,怪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