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跑, 自然是跑了很远的。
起码一时半会儿,梅梢派的那些闻讯赶来的长老们是肯定得优先处理一番冰瀑的碎裂问题,该修修, 该补补, 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其他门派的弟子们无冰可用, 败兴而归。
骂归骂,短时间想必是不会来找任半烟兴师问罪的。
任半烟刚松了口气,便看到面前的师兄妹俩一个好整以暇面带鼓励, 一个扁嘴心虚还有点赧然, 旁边还有只五彩斑斓的鹦鹉看热闹不显事大般哈哈大笑。
她静静看着这一幕,再垂了垂眸, 掩去了其中了几分怀念之色,嘴角却带了许多欣慰。
小楼于她, 或许确实已经物是人非,却还是她记忆中的小楼。
过去如此,未来想来也会一直如此。
虞绒绒在认清了真的是自己独自一人干了一票大的以后,很是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有些惴惴地看向任半烟:“五师伯, 那个, 我……用赔吗?赔多少?能、能用钱赔吗?”
任半烟大手一挥, 满不在乎道:“裂了就裂了, 你又不是把梅梢派的山门炸了,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比起这个,你还是更应该担心担心接下来的比剑大会。”
“啊, 也确实有点担心。”虞绒绒挠了挠头:“之前只有过一次与人在擂台上比试的经历,我的实战经验可能确实有点欠缺……”
“这倒是不难解决, 而且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方面的担心。”任半烟笑容满面道:“我们梅梢派弟子们冲榜的劲头想必你也看到了。”
虞绒绒眨眨眼,觉得自己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任半烟开始掰手指:“如今你已经上了百舸榜,登巅榜,甚至在破冰榜上还直接跳去了第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吧?”
虞绒绒颤抖道:“什、什么?”
“意味着现在整个梅梢派里,想要挑战你,与你一比高下的弟子,非常、非常、非常多。”任半烟一连说了三个非常,足以可见是有多么的……非常。
虞绒绒当然有点忐忑。
但忐忑之余,竟然也有一点偷偷摸摸的兴奋与期待,但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起名叫比剑大会,想来应当是天下剑修的盛会。可我是符修,参加不会破坏规则吗?”
“你体内有把剑,谁敢说你不是剑修?”任半烟认真和她讲道理:“更何况,比剑大会从来都没有只允许剑修参加的规则。之所以过往确实几乎只有剑修参会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傅时画轻笑了一声,显然已经想到了原因。
阮铁睁大眼,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二狗乱扇翅膀,冷笑道:“这题我会!还不是因为要论一比一的打架,没人能打得过剑修吗!你们自己也不想想,人家丹修天天绕着丹炉,符修天天拿着符笔描线,音修就知道弹弹唱唱,谁像你们剑修一样天天拿着柄剑追着人砍啊!”
虞绒绒:“……”
她脑中十分自然地掠过了自己这些天来在梅梢派看到的景象,心道这般欣欣向荣人人向道,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分秒必争地冲榜修炼的门派,想来全天下真的也就只有梅梢派了。
也难怪天下剑修出梅梢,十个剑圣六个出梅梢。
照这个卷法,卷不出几个剑圣才是怪事。
二狗说实话的下场就是被任半烟提起来乱弹了脑门。
小鹦鹉满头是包,哭着飞去了旁边的一棵树上,还没落稳,就像是受惊一样弹了起来,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脚下:“不是,你们梅梢派连树上都要带剑意的吗?!”
任半烟笑了一声:“
虞绒绒若有所觉地向着周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所在,原来是某座山峰的半山腰。
她的周围是松林树海,风吹过的时候,松针被风吹出沙沙声,偶有松针被吹落地面,如果认真去感知,便能感觉到,那一枚枚松针上所带的剑意。
一枚松针上便有如此剑意,一棵松树呢?
这片穷尽目力也望不到头的松林呢?
“只要想,所有人都可以来梅梢雪岭学松梢雪剑,观金色雪峰,在冰瀑磨剑。而所有这一切,都只有一个条件。”松声的浪涛中,任半烟带着笑意开口道:“在这里留下一棵淬了自己剑意的松树。”
“这里是梅梢雪岭最大的一座雪峰,如此数万亩松林中,有我梅梢立派以来所有前辈们、所有在梅梢派学剑之人种下的松树。这些松树与剑意便是我梅梢的立派史,是守护梅梢雪岭的剑与剑阵。”
任半烟的声音并不多大,然而随着她的语句,却自然而然便有某种豪情自她的话中而出。
以松林为阵,以剑意为守,泽天下也佑此山,这是何等手笔,何等胸怀!
刹那间,虞绒绒只觉得满松林的松枝轻摆,仿佛都在呼应任半烟的这句话,无数不同却有些相仿的剑意在空中纵横交错,松针散落,漫天的踪迹与剑气像是在诉说,在轻语,也好似在张扬地大笑。
那些松树便不再是松,那些树影婆娑仿佛变成了人影交错,古往今来的无数剑修仗剑天涯,驰骋天地。
有人骂骂咧咧地在这里挖坑种树。
也有人温声细语为树苗施肥压土,转身之时,踩剑瞬息便是千里。
有人满身疲惫,御剑而来,然后靠坐在自己种的那一棵已经参天的树下,沉沉睡去,仿佛满天下只有此处是心安。
还有人身陨万里之外,却还想要魂归松梢,被葬于自己种的那颗松树之下。
任半烟拍了拍手,将虞绒绒从刚才那一刹那的恍神中唤醒:“当然,这里也不仅仅是我梅梢派的守山大阵,更多的意义你们以后自然会知道。来,我们先来种自己的松树。”
要种树,当然要先找到一块合眼缘的空地。
阮铁心有所感,向着某个方向径直而去。
虞绒绒心中没什么感,再叹一次天生道脉就是快人一步,决定先在松林里随便转转。
任半烟在说完种树指导事项后,到底也还是不能真的做甩手掌柜,要去冰瀑湖那边看看情况,说是怎么也要略尽绵薄之力。
她还说有二狗在能壮壮胆,于是枉顾二狗巨大的抗议声,拎着鸟翅膀就急急准备御剑而去。
临走之前,任半烟十分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虞绒绒之前的某句话:“对了,绒绒,你为什么刚刚会问能不能用钱赔?”
她十分诚实道:“因为用别的……可能赔不起。”
任半烟大惊:“用钱就可以?!”
二狗的翅膀被抓住,闻言双眼一惊,刚刚冒出一个“别问……”,虞绒绒已经开口了。
她赧然一笑:“我家里还算略有薄产。”
任半烟:“……”
敢一开口就说用钱赔的略有薄产,她也略能想象。
穷苦了半辈子的剑修五师伯默默转过头,漠然御剑而起,绝尘而去,心道有些话,她已经真的说腻了!
这里便只剩下了虞绒绒与傅时画。
虞绒绒想回头问傅时画是否要与她一起往前走。
回头的时候却看到,对方不知何时
松枝遮天蔽日,却总有阳光穿过树梢。
再散落在傅时画的墨玉发环上,旋即不太均匀地跳跃在他全身。
他的皮肤本就冷白,在这样松林的暗色环绕下,便显得五官更加立体,眼瞳更深,这样散漫地抬眼,正好迎上她的目光时,他倏而眉尾稍扬,再露出了一个飞扬的笑容。
许久不见他那张脸,虞绒绒乍一回头,竟然莫名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她脱口而出道:“大师兄也不必这么见缝插针地换回来……?”
傅时画挑挑眉,懒洋洋道:“那张脸我不太习惯,也只能趁没人的时候换回来调剂一下。”
“我不是人吗?”虞绒绒下意识道,又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在浮玉山顶着陌生脸,似乎也没什么异样,不由得有些疑惑:“大师兄换脸的时候会很难受吗?”
“倒也不是。”傅时画道:“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日常,突然顶了张无人问津模样的脸,自然很难习惯。”
虞绒绒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傅时画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又绕回了她之前的反问:“也是,此处确实不是四下无人。那就只能劳烦虞小师妹多看我两眼,以慰藉我无人关怀的内心了。”
虞绒绒:“…………”
???
她狐疑地看了傅时画几眼,很想问他是认真的吗。
但她很快又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熟悉的促狭之光,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庆幸自己没问出口,否则恐怕真的要盯着他看一路。
虞绒绒不由得瞪了傅时画一眼,再惹得对方轻笑了一声。
她又转念想到。
……话说回来,也不是不能看。
多看两眼吃亏的又不是她,这就和赏花一样,漂亮的花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于是虞绒绒开始频繁回头。
结果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正好遇见傅时画很是闲适的目光,仿佛将她看他的目光抓了个正着,反而显得她像是在偷看。
虞绒绒:???
如此几次后,虞绒绒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也在看我?”
傅时画有些惊讶:“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虞绒绒深吸一口气:“不是你让我看你的吗?!”
傅时画目露恍然:“确实是这样。所以我才要看着你,不然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看我呢?”
虞绒绒瞠目结舌。
她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这么解释。
……听起来很有道理,好似很难反驳,但她还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虞绒绒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决定尽快跳出这个话题,还好如此一路随意走来,路过了无数松枝,踩过了许多松针后,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小片空地,看起来也确实有点顺眼。
她左右踩了踩,看了看日头,确定了位置:“就种在这里好了。”
种树的流程无外乎都是那样。
先挖坑,回填一些熟土后,将树苗栽植其中,仔细填土后浇水,最后再覆一层土。
但既然这树承载剑意,种下的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树。
挖坑要用剑,填的土中自然要埋剑意,水中要浸剑意,最后再以自己的道元将整棵树包裹其中。
虞绒绒没有剑,以上所有用剑的地方,当然要换成符。
那么挖坑的过程某种程度来说,就很像是方才在冰瀑中磨冰块。
虞绒绒看着面前的一方土,信心满
片刻后,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她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傅时画:“大师兄,你说,我会不会一符下去,整个松林的土都被我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