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得知您要来泰州,我们上下齐感行省对我们的眷顾,请大人先行入城歇息,然后在醉凤楼为大人接风洗尘。”在泰州城西五里处,泰州州尹,同知等官员,已经在等待着行省参知政事赵链的到来。
军情入火,赵链急切地希望在年前将兴化地区的小骚乱扫荡干净,然后欢欢喜喜过大年,兴化离扬州太近了,有这群造反派在这里,他睡觉都觉得不安心。
因此,得到左丞的肯定,他立刻回家收拾妥当,带着几个跟班,直奔泰州而来。
泰州的官员们,得知行省派出了二品大员,立刻就到泰州城外来迎接了,他们中,最高的才从四品,所以,这正是个巴结上司的好机会。
“大人来泰州坐守,这是行省对我们泰州的抬爱啊,我们泰州一定听从大人的安排,做好各种准备,将兴化的反贼全部端掉。”
听着不绝于耳的拍马屁的声音,赵链笑了笑,这些家伙,个个都是混官场的好手,可是,真的打起仗来,肯定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达鲁花赤大人可在?”赵链问道。
“这…”州尹不知该怎么说,虽然泰州的达鲁花赤和州尹都是从四品的大员,但是达鲁花赤是蒙古人,根本就不把汉人放在眼里,虽然赵链是行省的参知政事,他也不会出城五里前来迎接的。
“达鲁花赤大人知道行省要对付兴化的反贼,正在军营里面,操练兵马。”泰州同知说道。
“是啊,是啊。”州尹也反应过来,跟着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赵链岂非不知,但是他也只能强压心头不快,泰州的兵权,在达鲁花赤手上,自己还得靠达鲁花赤出兵征讨反贼,关系可不能弄僵。
“那我们就一起去军营,先商议军情要紧,商议之后,再去醉凤楼吧。”赵链说道。
“大人真是忧心国事,实乃天下之福啊。”旁边的判官说道。
“大人,请上车吧,离城还有五里。”州尹说道。
赵链看了看远处那巍峨的高城,点了点头,回到车上。
其余的大人,也都坐着马车,跟在赵链的马车后面,两列亲兵开道,向城里走去。
青砖的外墙,墙下是潺潺流水的护城河,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吊桥,吊桥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城头上还有城楼,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周围的情况一览无余。
赵链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城池,和扬州城一样,是座坚固的大城,那些草草成军的泥腿子,能有多大的战斗力?高邮知府李齐,难道是在危言耸听?
进了城门,车队直向城北驶去,驻守城池的两万军队,就在城北的军营里。
军营的外面,是一圈竹篱笆的围墙,但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市民敢靠近,上面的箭楼里,一直都有弓箭手在上面巡视,敢于靠近的,格杀勿论。
“站住!”车队靠近了营寨的大门,营寨门口的哨兵说道。
后面的州尹,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走到前面,看着哨兵:“达鲁花赤大人在吗?”
“原来是州尹大人,您等着,小的马上进去通报。”哨兵看着来的都是大人物,立刻撒丫子向军营里面走去。
“达鲁花赤大人治军极严,军容鼎盛,打那些反贼,轻而易举。”州尹看着也已经迈步上前的赵链,赶紧说道。
来得可是行省的大人,这个达鲁花赤也太不给面子了,不出城相迎也就算了,人家亲自拜会到军营来,也得等着不让进去,州尹觉得有点尴尬,可是,他又不能说别的,只好打哈哈。
赵链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周围的一切,他虽然非行伍出身,但是却经常研习兵法,从一个军营的布置,就可以看出这个军营的战斗力来,他可不希望这个两万人的部队都是孬种。
还好,没等一会儿,就从军营里传来了粗犷的声音:“还不快让大人进来,你们怎么做事的?”
“原来是赵大人来了,原谅下官未能远迎,还望大人赎罪。”
来人满脸横肉,虽然天已经相当凉了,还光着胳膊,胳膊上的黑毛,又黑又长,格外耀眼,正是泰州的达鲁花赤怯不花。
“大人,快点请进。”
赵链看着这个泰州的达鲁花赤,从刚才的观察来看,这两万人的部队,还算可以,偶尔走过的一队士兵,在行走之中,也有一种皓然的杀气。
“这次来到泰州,主要是因为军务,所以,特地先来军营中看一下,不知军队的情况怎么样?”赵链问道。
“这个大人放心,我的两万人部队,蒙古军就占到了两千人,探马赤军两千人,全部都是骑兵。汉军两千人,新附军只有一万四千人。”怯不花说道。
这就是他的本钱,两千人的蒙古军,两千人的探马赤军,这已经是一支相当强的力量了。仅这点人马,就能将几万人的红巾军打得丢盔弃甲。而汉军和新附军,战斗力明显就要低得多。
“怎么听不到马叫?”赵链问道。
“大部分的马匹,都在城外的军营里放养,否则,每天喂马的草料,就得堵塞了城门。”怯不花说道。
而且,骑兵在城里,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骑兵们的训练,主要在城外进行。
一边走,一边来到怯不花的大帐。虽然四周的军营都是房屋,可是,怯不花仍然喜欢住在大帐里。
在大帐里坐定,怯不花问道:“不知赵大人这次来,可否有什么紧急军务?”
这么一问,别的人也都跟着竖起耳朵听,虽然公文上面已经说了,但是,行省里确切的想法是什么?还是听这个参知政事的说法最妥当。
“大家也都知道,近一个月以来,兴化的反贼闹得很凶。”赵链说道。
“是啊,听说,兴化东面,所有的大户家里都被抢了,跑不出来的大户,都被杀了,女人们被乱匪凌辱,男人们被砍了脑袋。”州尹气愤地说道。
“行省对此事非常关心,乱匪们已经占领了盐场,下一步,恐怕就是要攻打兴化城,然后就是高邮府了。如果就此让乱匪们坐大,对我们行省来说,就会陷入两面作战的困境,西面有郭子兴,东面有张士诚。所以,行省决定,将兴化县里面的乱匪全面铲除干净!所有乱匪,全部处死,同情乱匪的愚民,也一同处死!”
这么一说,每个人的眼里都冒光,是不是乱匪,自然是带兵的人去了说了算,这一趟,可是个肥差。乱民们抄了那么多家,一定抄了很多银子,自己再去抄了,所有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
“大人,我愿意带兵前去围剿!”州尹大人最先表态。虽然他是泰州的州尹,但是,在泰州城里,人家都听达鲁花赤的,送礼也是给达鲁花赤,油水不足,这一趟出去了,可得多捞点。
赵链摇了摇头,这些脓包们,带兵?别开玩笑了。
“各位的爱国之心,行省都晓得,只是这带兵打仗,非得是员足智多谋的猛将不可,纳速剌丁就被乱匪们搞得灰头土脸,还落得个死无全尸。这次出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要说这足智多谋,当然就是我们的达鲁花赤大人了。”同知反应过来:“怯不花大人威猛过人,智勇双全,正是剿匪的得力干将。”
听到这句话,怯不花也露出了笑容:“哪里,哪里,不过,要是行省同意,那我就走一趟,带几千骑兵,足能消灭掉那些乱匪。”
“那就有劳了。”赵链正想着怎么提出来呢,既然他都请战了,这当然就让他挂帅出征了。“行省的意思,就是让泰州城出兵一万,由怯不花将军出兵,将兴化的乱匪一网打尽。免去我们的后顾之忧。”
说着,赵链从身上抽出一封公文:“这是行省左丞的公文,请怯不花将军过目。”
“好,没问题。”既然人家都已经内定让自己出征了,那就出去吧,反正离兴化也不远,骑兵快马的话,一天就到了兴化地界。
“那不知怯不花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兵,出什么兵呢?”赵链问道。
“既然是出兵一万,那就两千我族勇士,两千探马赤军,六千新附军。”怯不花说道。“明日午时出征,可否?”
得从军器局里每人领两壶箭,得带够两天的干粮,得让马夫将马的草料也准备出来,虽然是近在咫尺的兴化,也得准备半天的时间,明天午时出征,这还是最快的打算。
“好,怯不花将军果然爽快。”赵链大喜,虽然这个家伙有点傲慢,但是,说到打仗,却也是快人快语,有点投自己的胃口。
“大人,这里既然已经准备妥当,何不移步醉凤楼,本地的许多士绅都仰慕大人的风采,在醉凤楼等着给大人接风洗尘呢。”州尹说道。
“好,那我们就过去吧。”放下了心中头等大事,赵链总算有心情去放松一下。
醉凤楼是泰州城里最著名的酒楼,在泰州城里的繁华路段,一座三层的大酒楼,豪华气派,百年老字号,每天的这个时候,早已经是人满为患,宾客满堂。
可是今天,灯笼都已经高高挂起了,餐桌上面,还是没有一个人,伙计们也没有事做,都在一旁聊着天。
“你说,今天来的是什么大人物?怎么把我们的酒楼全包了?”
“这还用说,肯定是行省里来了个大官,你看那些平时威风的泰州名人,不都在门口等着呢吗?”
放眼望去,醉凤楼的台阶上,此时已经是挤满了衣着华贵的人,他们的身体,在风中抖动着,可是,谁都不敢离开,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两边的路口,他们都得到了消息,行省的参知政事来了,这可是二品大员,往日哪里有这个福气能见到,今天,一定要敬一杯酒,顺便献点礼物,万一能够结交上这位贵人,以后可就有靠山了。
灯笼在晚风中,也在忽闪着。
终于,远处的道路上,出现了两排士兵,举着“肃静,回避”的大牌子。
“来了,来了。”他们喜出望外地奔走到跟前。
“大人,可算把您老人家盼来了,我们都在等着给您接风洗尘呢,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这些是?”赵链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这么多人?
“这些都是我们这里的名人,得知大人前来,都想给大人接风洗尘,我也不好意思抚了他们的好意。”州尹说道。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也赶紧说道:“是啊,得知大人要来,我们都期望能见大人一面,这一点小小的意思,请您收下。”说着,他递上了一个盒子。
赵链接过来,打开一看,耀眼的金光,竟然是个纯金打造的小棺材,这个东西,人见人爱啊。
“嗯,不错,泰州城里还是忠心爱国的志士多啊。”赵链称赞道。
“为国效力,是我们应该做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一群人簇拥着赵链,走进了醉凤楼里,三楼的大厅里立刻人声鼎沸起来。
黑暗之中,在街边的一个角落里,几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
“好像是来了个大人物。”一个声音说道。
“不错,你看,那个泰州州尹,居然跟在后面,这家伙,起码也是行省里来的,这下可能抓住条大鱼。”
“别说废话,盯紧点,你们两个,想法混进去,设法打探一番,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几个,趁着夜黑,我们去探一下鞑子的营地。”
“是。”他们低声答道。分做两股,消失在黑夜里。
“大人,不知朝廷里,对于兴化的那些流匪,有何举措啊?”觥筹交错之间,突然,一个员外问道。
听到他这样说,其他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第一就是结交赵大人,能够来到这里的,哪一个,都是在泰州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个个家产万贯,对于北面兴化里面的乱民,自然是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想从这位行省里下来的高官口中,探查朝廷的口风。
毕竟身家性命都在这里,要是朝廷不管的话,那还得早拿主意,可别像兴化里面那些不见市面的土财主,家财被抢了,人也没命了,得不偿失。
赵链看着下面的这些人,突然,他明白了,这些人如此恭维自己,除了因为自己是个大官,恐怕更多的,是想知道,如何保护他们的财产吧!
“大家放心,兴化的那些乱民,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赵链说道,收了那么多东西,当然也得给他们颗定心丸吃了。“行省已经决定,从泰州抽调一万精兵,北去平叛,不日出发,我将坐镇泰州,亲自指挥平叛。”
“哇,原来是赵大人来泰州,就是为了剿灭兴化的那些乱民!”他们再次活跃起来:“有赵大人坐镇,那些乱民,肯定会消失殆尽的,来,我们敬赵大人一杯。”
一个伙计,端着一碟菜,走了进来,刚才的那些话,刚好听到,手臂一抖,差点将菜掉到地上。
“小心点,怎么干活的,搅了赵大人的雅兴,小心你的人头。”一个人立刻喝骂道。
“是,对不起,我会小心的。”他红着脸,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走下楼梯。
一万精兵?得赶快通知大哥!伙计一边走,一边暗自想到。今天晚上城门已经关了,明天早上想法出了城,得赶紧回去通知大哥。
苍茫的夜幕下,没有一点动静,到处都是死气沉沉,万籁俱静。
突然,大路上走来一大队士兵,他们个个扛着长矛,为了防止反光,已经用破布包扎起来,一部分人,则斜跨着火铳,他们杳无声息地默默走着,只有鞋底和土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每个人的身上,还挎着一个粗布做的袋子,里面放着的,是足够五天吃的口粮,但是为了隐蔽,他们不能够生火,这布袋子里面的,是炒面。
炒面这个东西,也是张阳想出来的,如果是长途奔袭,那就需要携带后勤补给,而泰州离这里不是很远,不需要马车跟在后面运送,那样容易暴露目标。而常吃的馒头大饼,又坚持不了三四天,会变得非常坚硬。所以,他想到了炒面这个东西。
这可不是将面条和蔬菜炒到一起的炒面,而是将面粉,米粉混合到一起,放在铁锅里,加入盐,炒熟了,就放到袋子里,每人一个布袋,背着就可以了。饿的时候,抓出两把来,就着水,就可以吃了,甚至可以边行军,边吃几口,就好像是吃零食一样。
大哥的点子真是多,这主意都能想出来!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可不是张阳发明的,张阳比他们多的,乃是知识的沉淀。当初抗美援朝,志愿军的主食就是炒面,每人二十斤的炒面,足够吃一个星期,还不容易坏。
河流里,在暗淡的夜光中,一些船只也在晚风中启航了,所有的人,都在奔向那个即将载入史册的地方: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