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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尸体摆放的位置相当怪异,仔细看像Z字形,又像是S形。手臂勾住左边欧阳追风僵硬的胳膊,右腿盘住刘鹤翔的小腿肚。尸体的柔软程度令人惊讶,像麻绳缠住旁边两具尸体。
欧阳天水失尖声怪叫跳出几丈远。刘雪峰也跟着跑过去尽量安慰情绪失控的欧阳世伯。恐怖的荒野之中,只有他们两个有点人气,离得近点彼此能有个照应。
半蹲在路中央,欧阳天水鸵鸟似的抱住昏沉沉的脑袋,嘴里嘀咕,“谁说是人?人有那么快的速度?人有那么无聊?肯定是鬼,是鬼。”刘雪峰怜悯的近乎癫狂的老人轻柔说,“不怕,有侄儿在,嗯,您老人家先休息一下,晚辈去查查线索。”欧阳天水猛然拉着大侄儿,露出央求的表情来,“不要走远。”
功力耗损殆尽的青云庄主感觉空荡荡的,望着大侄儿沉着冷凝的背影,起了丝丝怆然。
刘雪峰绕过新土堆,猛然大叫起来,跑回来时,脸色发青一时说不出话。这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欧阳老人胆寒,心提到嗓子眼撑大眼睛,凑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不见了,都不见了,”刘雪峰嗓音暗哑,手脚不知放在何处比较合适,最后放在惊悚颤栗的欧阳世伯宽厚的肩膀上。
“什……什么不见了?”欧阳天水大致上明白发生什么事情,想明确一下。大侄儿惊慌的眼神明确告诉他大事不妙。
“尸体,父亲和追风老弟的,”刘雪峰渐渐恢复心智。片刻功夫,三具尸体就不翼而飞。若说人为实在是匪夷所思。唯一的解释是,这地界闹鬼。
坟墓地闹鬼实属平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两位豪雄连番拼杀,精力耗费甚巨,又地处人迹罕至的后山,难免心神不宁。
这一刻,连刘雪峰也承认圣地闹鬼的事实了。欧阳天水几乎站不起来。彼此对望一眼,刘雪峰沉着说。“世伯,是人是鬼都会露出蛛丝马迹,小侄去查查看,您老在这里等着。”欧阳天水摇头说,“等到天亮再说吧。”父亲尸骨未寒,刘雪峰岂能等到天亮坚定说,“等不及了,酒鬼蛇神抓到就真相大白了。小侄阳气旺盛,又不做亏心事岂怕鬼神侵扰。”
欧阳天水争辩不过只能紧紧尾随其后。刘雪峰跳到坟坑里,侧蹲下来,抓了一小撮土放到鼻子上嗅闻,有强烈的硫酸味。晃亮甬道里拿出来的火折子照看,潮湿的泥土呈淡紫色,其间掺杂淡绿色的黏液。缓缓挪动微弱的火光,坑底一滩呈人形的绿油油汁液。微微光晕透着阴森诡秘。
“第三具尸体流出来的,”刘雪峰跳出坟坑,环顾四野,漆黑一团。月亮不晓得什么时候躲进云层。越发显得火折子光线明亮。
“你怎么知道?难道不是表哥或者追风身上流出来的?”欧阳天水说。
“你说呢?父亲新丧,不会有黏液流出,追风表弟的尸体我检查过,僵硬凝固,中了极厉害的毒药,死后就像一块石头,怎么可能流出液体来?所以小侄断定,黏液是第三具尸体流出来的,而且所有的真想都集中在它身上,”刘雪峰用火折子的微光一寸一寸的搜索坟坑周围的蛛丝马迹。流出这么多黏液的尸体挪动的过程中不会不留下痕迹。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无名尸体,一切问题的答案也就迎刃而解。可是,周围没有滴落的黏液,也没有踩踏的脚印。纵然轻功绝顶,也不可能瞬间移动三具尸体而不留下脚印。更不可能控制尸体上黏液滴落。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奇怪,既没有脚印,也没有黏液。寒气从潮湿的泥土一个劲往上窜。难道真的是鬼怪作祟?
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恐惧渐渐吞没一切。刘雪峰连忙吹灭火折慎重的放入怀中。这是最后的光明不能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瞬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一感觉还活着的是,两个心狂烈跳动。欧阳天水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大侄儿的良苦用心。
“接下来怎么办?”欧阳天水背靠新土堆卷曲双腿。这样做有一个好处,不用老担心后背。只是新土潮湿,丝丝寒意侵入体内,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能怎么办?静观其变,”刘雪峰说。
“对嘛,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好好等到天亮,任何妖魔鬼怪都会灰飞烟灭,”欧阳天水说。
“世伯,这样靠着不觉得背凉么?”刘雪峰说。
“能怎么办,总比后背暴露给鬼怪强,”欧阳天水说。
“或许我们可以背靠背,这样就不怕了,”刘雪峰说。
两人正准备变换身子背靠背坐着,突然,灌木丛传来阴气很重的鬼叫“我是人,不是鬼;我是鬼,不是人。嘿嘿。”这一次声音的来源很明确,刘雪峰暴起飞扑,内力虚耗很多,不过纵跃的姿势相当优美。欧阳天水不敢独个儿留在坟堆边,也紧锣密鼓的追击上来。月光这时候恰如其分的冒出头来,远远的,两团物体横躺在一株茂密的灌木边。
刘雪峰壮起胆子纵跃过去,身子还未落一声怪叫,往后倒退数步。欧阳天水随后赶上,也吓得脸色惨白。的确,两团黑物不是别的,正是不翼而飞的雪花山庄故去庄主和青云山庄的少公子。没有第三具无名尸体的踪影,很显然,这里透露的古怪一定与无名尸体有莫大关系。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太遭殃,刘雪峰悲愤难当,抱起父亲拼命往回跑。胸口的恶气上来,也就不管什么鬼怪了。欧阳天水依样画葫芦抱着大儿子追风的尸体跟着后面。江南大豪,此时像极刘雪峰的小跟班。
“此地不宜久留呀,”欧阳天水追上大侄儿急切说。
“一人背一个往山洞去,”刘雪峰说。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算近,要经过坟墓地,湿漉漉的长满野草的弯曲小径,这些地方无不透着森森鬼气。加上四周黑沉沉分辨不出方向,实在是一段艰难跋涉。欧阳天水脚步放缓,畏怯的停下来。
刘雪峰跨出几步见世伯没跟上也停了下来。山洞又不是吃人的洪水猛兽,里面有许多浸有松脂的火把正好可以排上用场。他知道世伯胆怯,此时温言软语不见得有效果,故意提高嗓门激将说,“胆子忒小,不晓得怎领袖江南武林的。”
“无礼,谁怕?激将法不管用的。洞内漆黑鬼祟正好下手。等到天亮再走一切都会平安。鬼祟最怕阳光,老夫只是比较明智,”欧阳天水微微红脸强辩。
“世伯找托词吧,胆小就是胆小,小侄不笑你便是,承认好了,”刘雪峰说。
“承认什么,不就是山洞吗?说不得阎罗的森罗殿也敢闯上一闯,”欧阳天水提高音量。
“好,世伯有气魄,这就走吧,”刘雪峰不给欧阳天水喘息机会,迈开步子就走。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欧阳天水铁青着脸恨恨瞪着大侄儿沉着的背影。抱起追风的尸体快步赶上去。既然决定闯龙潭虎穴就不该再犹豫。嘴里说得硬气,双腿却不听使唤。横插过坟墓地那段路还好,走到弯曲小径就有点提不上起来。不知何故,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差点把持不住大儿子的尸体。追风的尸体好像猛然间挂上几十斤中的生铁格外沉重。每迈一步都似用尽平生力气。这段距离仿佛要用一生才走的完。
这一切,刘雪峰都看在眼里。暗暗叹气,平日威风凛凛的青云庄主胆子比针眼还小。要不是身处绝境谁能想到哩。真英雄真豪杰当临危不乱,视死如归。平日作威作福有什么了不起?仗剑天涯的豪情万丈都到哪里去了?
行至洞口,欧阳天水发现两旁各有半人高的小洞。刚才出洞时并未留意,这时才看得真切。小洞口上方垂下厚实的藤蔓,周围又半遮掩着浓密的杂草,要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放下儿子尸体撤出青云软剑就要去拨开右边小洞的藤蔓。
刘雪峰惊叫,“不开。”
欧阳天水怒道,“鬼叫什么劲儿,刚才还说世伯胆小,看来你的胆子也没什么长进嘛,瞧老夫给你小子露一手。”
刘雪峰指指小洞上方。欧阳天水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吓得免得铁青。原来小洞上方的隐秘处悬挂着两块巨大的石头,只要稍微触动垂下来的藤蔓就会诱发机关。到时候巨石滚滚,纵然武功高绝也会被压成肉泥。脸色微红,暗叫惭愧。怎么没注意到呢。
刘雪峰说,“右边的小洞同样如此,也别去触霉头了,瞧,悬着几十把刀剑哩。”
果然,右边的小洞上闪闪发亮,几十把明晃晃的的刀剑直垂下来。布置机关的人很懂得因势利导,每一把剑,每一把刀都很巧妙的隐藏在藤蔓或者山石后面,可是又准确无误的瞄准洞口。
欧阳天水拍拍胸膛,走上两步,握着手里的软剑微微颤抖,转过头来,“怎么出来的时候没发现呢?真是精巧,看藤蔓后面有蛛网一样的细丝线呢。”
刘雪峰说,“没什么,出洞时我们陡然看见美丽如画的景色,忘记观察周围情形,人的惯性就是这样。当大美呈现眼前,会忘记很多事情。小洞应该另有用途,至于有没有其他出口就不得而知了。”
欧阳天水仔细搜查大洞周围,确定没有机关消息,相对来说很安全,“没问题,安全的。”
刘雪峰说,“未必,大洞才是最危险的所在。”
欧阳天水说,“怎见得?”
刘雪峰说,“敌人封住两个小洞就是要逼我们走大洞,世伯应该没有忘记到甬道之前还有一段裂罅要走吧。那段狭窄而黑暗的路程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这么说无路可走了?”欧阳天水说。
“硬闯也要走,待在远处更危险,”刘雪峰抱起父亲义无反顾的往裂罅走去。
“明知道危险还要去,找死吗?”欧阳天水在后面嚷嚷。
“别无选择,”刘雪峰头也不回,一转眼消失在黑沉沉的裂罅里。声音远远飘出来,瓮声瓮气。
四野低垂,月光压得周围的景物喘不过起来。墓地阴森,灌木丛诡秘,白桦树幽暗,连唯一贯通三处的泥泞小路也盖上一层阴间的纱衣。一切都不似人间,激灵灵打个寒战,欧阳天水快速抱起冰寒刺骨的大儿子,真的恨透自作主张的大侄儿。一咬牙,也冲进前途未卜的裂罅。黑暗瞬间笼罩一切,眼前一抹黑。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总觉得前面的路是万丈深渊。一路上,始终没见到大侄儿,喊叫也没有回应。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但愿在甬道口能遇到大侄儿。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欧阳天水就这么闷着头往前走。突然,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沉着起,撤出青云软剑“乱云决”施展出来。剑光宛如撕裂黑暗的霹雳,幻化出点点寒光,直逼过去。只听到一声惊呼,“世伯,是我,”声音已远在一丈之外。
“雪峰侄儿?”欧阳天水沉腰按剑,背靠洞壁。这个时候小心谨慎是大有必要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界,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嗯,世伯,我是雪峰,”声音离得近了些。
欧阳天水送了口气,感受到一丝人气的温暖。刚才还以命相搏,现在却生死相依,人生真是无常。掩饰内心的激动,“去哪了,怎么在我背后出现?”
“搜索了一遍裂罅,”刘雪峰说。
刚才走进裂罅,没见世伯跟上。就把父亲的尸体紧靠洞壁,来回快速搜索。往前几十步,转过拐角就能看到悬挂长明灯的大洞。灯还亮着,到了那儿就相对安全。无论是鬼是人,有亮光的地方,都会相对安全些。做完这些事,还没见到世伯,就返回洞口。裂罅有中间有一段岔路,两人应该是那个时候错开的。没想到返回来的时候差点吃了世伯浓云般的一剑。若不是见机得快,只怕早成剑下之鬼。
“有什么发现没?”欧阳天水问。
“嗯,前面不远就有光亮了,我们得快点,赶在敌人之前,”刘雪峰抢到欧阳天水前面带路。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抱着亲人的遗骸行动不便,不如先放在裂罅,等到甬道里拿到火把再折返回来运走。主意已定,欧阳天水就把大儿子追风的尸体放在表哥刘鹤翔的旁边,正好可以作伴。阴间的路上应该不会寂寞。
刘雪峰晃亮所剩无几的火折子,让世伯注意周围动向,尤其是背后。裂罅并不宽,甚至可以说很窄,洞壁也凹凸不平。奇怪的是脚下的路很平整,近乎于人工打造。能映照出人的影子来。
有了光亮,两人才看清这段裂罅并不长,可以说一个纵身就能飞到头。不过,他们没有使用轻功提纵术。保险起见,欧阳天水是倒退着走的。转过拐角,两人都傻眼了。刚才刘雪峰看见亮堂堂的长明灯突然不见了。本来微光闪闪的几十米裂罅又成漆黑一团。
“长明灯不是亮着的吗?不是说转过拐角就能看到光明吗?灯呢?光明呢?”欧阳天水声音暗哑,几乎低吼。
“我怎么知道?刚才还亮着的呢?不应该呀,”刘雪峰也赶到惶恐不安。
已经走到这种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幸好手头还有微弱的火折子,两人保持原有姿势不变,只是更加小心警惕。一路有惊无险,几百步的裂罅走到头,就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左上方的一个大洞露出恬淡的月光,没有长明灯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黑暗。
跳下人高的裂罅,地面上是隔脚的鹅卵石,一条微波粼粼的浅溪挡住去路。两人对望一眼,一时间搞不明白是来时搞差了路,还是小溪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改了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越过去。
“这么窄的小溪,飞过去就是了,”欧阳天水说。
“不行,要是敌人半空中放暗器,请问您老人家怎么躲开?”刘雪峰说。
“不会是涉水过去吧,”欧阳天水说。
“答对了,这样安全些,”刘雪峰说。
溪水冰凉刺骨,就像千万小针在扎脚。欧阳天水憋住一口气,走一步晃三下。刘雪峰日子也不好过,早知道还不如飞过去。跳到岸上,欧阳天水就开始抱怨,发誓以后不听刘雪峰的鬼点子。溪岸前是一片空地,用彩色的石头摆成八卦图形。左边伫立着一方石头,中央凹陷处不断喷涌处白花花的的泉水。这些泉水全部流进寒彻透骨的小溪里,如果没有猜错,这泉眼就是溪流的源头。从八卦的布局看,泉眼可以任意挪动方位,怪不得小溪可以改道。不用赘言,又是隐伏黑暗的敌人搞鬼。
刘雪峰不敢贸然进入八卦伏击圈。从泉眼绕道会多走好一截,至少能降低危险系数。嗯,从泉眼走果然没有危险,只是路不怎么好走,到处布满奇形怪状的鹅卵石。过了人高的泉眼,两块光滑如洗的大石头映入眼帘,石头的上方就是甬道口。两人心知肚明,大洞的位置被敌人重新布局。来时,他们很轻松,没有任何阻力的就出了洞。现在却处处透着阴森鬼气,而且格局完全不同。
跳上光滑的石头,身子还未站位。巨石就开始剧烈晃动。一块石头往下沉,一块石头往上窜。刘雪峰所在的石头就在往下沉,深吸一口气,往上窜的石头跳。石头上窜的很快,一下子就封住了甬道口。欧阳天水站在上窜的石头上不知所措,周围一片黑暗,又能往哪里跳呢?幸好刘雪峰及时跳上来。两人背靠背,凝神待敌。
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情况也越来越危险。如果这时候,连最后的光亮都消失,敌人又占尽天时地利,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怎么办?”欧阳天水紧张兮兮,靠着刘雪峰的后背直发抖。这位老将真的老了,连番遇到如此凶险的事情,心力有点跟不上来。
石头上一定有机关消息,不然怎么跳上来就开始剧烈变动。刘雪峰低头看去,果然,光滑的石头上有两个深凹进去的圆形小洞。洞口只有指头大小,一深一浅。深的泛着紫光,浅的透着蓝光。如果没猜错其中一个就是开关。这两块石头正是封堵甬道口专用的。到这个时候,只能拼运气。两个小洞只有一个是开关,另外一个可能会诱发更大的灾难。
“世伯,怎么办?”刘雪峰半蹲下来,用火折子照着两个小洞。
“随便选一个,看天老爷的吧,”欧阳天水也看出这两个小洞的玄机。事情到这个份上,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能不能闯过玄关就看命运的安排。
“好,那麻烦世伯用软件实施,”刘雪峰推开一步,让出位置。
欧阳天水跨前一步,青云软剑在手,暴喝一声,点向充盈着蓝光的浅洞。石头又开始剧烈跳动,不过是慢慢往下沉,旁边的石头则往上窜。当窜到平齐时,陡然停下来。不再犹豫,刘雪峰当先跳上甬道口,欧阳天水拧身翻转也脚挨地面。
“看来这次选对了,运气也不可能一直那么差,哈哈,”欧阳天水喜上眉梢,说着就要往甬道里走。
脚步刚迈出去,甬道里青光闪闪猛往外溢,好像无数极西的电光,更像毒蛇瞬间喷出的毒液,全部往得意忘形的青云庄主身上招呼。大喊一声不妙,挽起无数剑花,又是暗器的克星“乱云决”施展出来。刘雪峰也运气真力,砍下甬道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快速旋转起来。强烈的劲风和眼花缭乱的剑气减缓了暗器的势头。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往甬道口两边的台阶上闪避。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过后,归于沉寂。刚才真是千钧一发,暗器足足喷洒了十分钟方才停止。任何一流高手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免心惊肉跳。何苦两人一路拼杀,早就人仰马翻,精疲力乏。
此时,甬道里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两人竖起耳朵来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从侧面的台阶走回来,靠着洞壁往甬道里走。刘雪峰暂时熄灭火折子,没剩下多少,必须等找到火把才能晃亮了。记得离开甬道时,最近的一个火把再十步远的凹陷处插着。他亲自放上去的。
往前走出几步,鬼祟的脚步声又响起来。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越往里走,声音越绵密。走了大概八九步,刺鼻的松脂味就传了过来。刘雪峰连忙晃亮火折,果然,洞壁凹陷处直挺挺插着黑漆漆的火把。嗯,这把火把是刚才刘雪峰用过的,木头上还有故意留下的一处处凹痕。
欧阳天水喜道,“幸好来得及,看来敌人也有疏忽之处。要是鬼怪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大一个漏洞。”
“不见得,”刘雪峰缓慢靠近准备点燃火把。欧阳天水直勾勾的望着,期待着耀眼的光明。一般情况下,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火把上。事情就有那么巧合,三道银灿灿的光芒迎面袭来。欧阳天水直挺挺的站着,空门大开,青云软剑也斜垂着,没办法及时回手。三道银光就那么快的袭向面门。
刘雪峰的位置比较尴尬,若要点火把,就只能看着欧阳世伯中暗器暴毙,若要阻挡暗器,狭窄的甬道又无法展开身形。唯一的办法是迎着暗器而上,用“雪花飞禽手”接住暗器。这一阵子和欧阳世伯拼斗,内力耗损巨大,能不能接住暗器真的无法预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些想法都在同一时间发生,快得超过光速。轻呼一声,展开双臂,脚踩八卦,以绝对优美的姿势小范围旋转手臂,嘡,嘡,嘡三声轻响。周围骤然漆黑一团,甬道彻底沉寂下来。
从错愕中惊醒过来,欧阳天水大声呼叫,又闻背后风声正紧。一团巨大的劲风喷射过来,依据多年来临敌的经验判断,是一个人,偷袭的人。青云软剑在手,没有回头看,“乱云决”用来抵挡暗器的招式,又用来搏杀敌人。同样一招,能演变出不同变化。青云剑法中,除了石破天惊的“青云一击”就这招厉害了。甬道里又施展不了“青云一击”,又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又施展出这乱如花雨的剑法。让青云庄主一天连用绝招,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可想这次他们遇到的危险。
剑刃触体,稀里哗啦一阵乱劈。顿时血雾弥漫,腥臭弥漫。突然听到一句,“世伯稳住阵脚,”欧阳天水一愣,手腕虎口剧痛把持不住,青云软剑脱手。紧接着,全身诸处大穴受制,悄没声息倒在地上。一生点穴无数,临到头连对手都未看到就被点了穴。这样的耻辱,叫自视甚高的青云庄主如何能忍,可偏偏又得忍着,不忍着能怎么办,全身又不能动,喊也喊不出来。
刘雪峰是用火折子接住暗器的。接住暗器的瞬间,微光熄灭才知道上了大当。敌人就是冲着火折子来的,敌人怎么会让他们点燃火把呢?暗叫不妙连忙紧贴洞壁以防遭受二次偷袭。回头正准备警示世伯,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就听见一阵剑刃切肉的声音,接踵而来的就是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刘雪峰轻呼一声,没有应答,与此同时,连变换几个位置,也没碰上世伯。以防万一也不敢继续发出声响。摸着黑走了几步,突然感到有东西绊脚,蹲下来捡起脚旁边的东西查看,触手湿漉漉,黏糊糊。味道更是臭不可闻,嗯,好像发酵的粪便。几天前的饭菜都快呕出来,连忙扔出去老远。又在裤腿上揩干净脏手。可还是感觉恶心,就像手不是自己的。走了几步,又遇到同样的情况,这次学乖巧了,飞起一脚踢出去老远。一路上都是这样湿漉漉,黏糊糊的物体。空气彻底被这种浓烈刺鼻的恶臭玷污笼罩。
刘雪峰返回甬道口隐隐有微光透进来。思绪还停留在微光上,突然,一团黑影飞射过来,速度太快,就像黑色的大陨石携带着万钧力道撞击而来。这么狭窄的场所,黑影几乎塞满了甬道。既然无法避免的事情,就只能迎难而上。气沉丹田,运气最后的一缕真气,招式在手上来回变换七十八次,每一次都卷起一阵气浪。甬道立刻抖动起来,就像塞满气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这股汹涌澎湃的气团就跟着刘雪峰喷射出去,目标正是仿佛天上陨石的黑影。冲出甬道口,黑影也近在咫尺。右上方的小洞露出淡淡月光,有了一丝光亮,才看清楚黑影的面貌,赫然正是留在裂罅的父亲尸身。
刘雪峰差点闭气,连忙变暴击为勾栏。手还没触及尸身,猛然一声巨响,碎屑纷飞,血雾满洞。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尸体竟然爆炸。情势突变,刘雪峰双臂向下,一护面门,一护胸腔。倒退回甬道口石阶上,气血翻涌,迷迷糊糊往地上倒。
这时候,泉眼后面蹿出一团黑影慢慢走向刘雪峰,好像来自地狱的恶灵,没有一丝征兆的飘荡。长明灯也在这个时候亮起来,小溪恢复原来的位置,远远的靠着大洞流淌,最后流进暗河。自然泉眼的方位也发生细微变化,空地上的八卦图形,竟然变成一只小狗模样。昏厥前,刘雪峰还看到眼前黑色大氅如气球般来回飘荡,就是看不见裹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刘雪峰睁开疲惫的眼睛,惊讶发现靠着粗糙不堪的大石头旁,筋骨欲裂,就像受了巨大刑法似的。一丈之远的坑洼处,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嗯,是欧阳世伯。从外形上看,不能保证他是否还活着,头发散乱,露出来的侧脸也呈绛紫色。微风吹过,能吹起破衣烂衫,却吹不动他半点。压着嗓子叫了几声,没有回应。这个时候的感觉真是糟透了,饥肠辘辘,又浑身乏力,还不知身处何处。敌人会怎么消遣他们呢?
这里距离蓝天很近,偶尔有一丝浮云飘过。也就是一丝,真的一丝,就像情人描摹的眉角。清风凛冽,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三面是悬崖,唯一的一面稍微好点,不过也想悬在空中,远处的景物看起来是那么渺小。正前方一公里左右是光秃秃的大片白桦林,叶子全掉在地上,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和欧阳世伯拼杀缠斗过的林子。嗯,或许天下的白桦树林多一样呢。再往前是连绵起伏的灌木丛,能看到一条弯曲的土路从中间分开。尽头是一大片空地,高低起伏的土堆,还有许多亮闪闪的墓碑,比用猜测就知道,那是雪花山庄历代庄主的坟墓。空地左边又是一条隐蔽而弯曲的小道,通向一座峭立的山壁。那三个洞,黑沉沉的洞组合起来像空洞洞的野兽的脸。狰狞的面容让人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昨晚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这片天然的美景值得好好的观赏一番,可惜刘雪峰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生死未卜,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嘿嘿,小兄弟醒啦,好寂寞,好寂寞,有人陪耍了,”一个顽童般的声音从大岩石上面传下来。
正是昨夜听到的铁锈摩擦的刺耳鬼叫声。刘雪峰脸上罩上一层寒霜。目前的状况很明显,他们成别人的俘虏了。昂起头,就看见一团如山的黑影罩下来。虽然相隔一丈高,森森寒气还是快速的传递过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没见黑影有何动作,就像有一只巨手把它挪开,平平稳稳的移到了刘雪峰面前。黑影鼓作一团,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物质。刘雪峰脸如死灰,目注前方。狠下一条心,大不了就是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兄弟忒坏,把个小影儿吓坏哩,”黑气球发出闷声闷气的童音。
黑影自称小影儿。其实一点都不小,反而很大。大氅膨胀起来像头肥牛。黑色大氅紧裹着,只露出枯槁惨白的十指。指甲锈迹斑斑的铜铁色,多半让硫酸之类的物质浸泡过。像一团没有实质的空气,脚不沾地的悬在空中。这样的形貌,这样诡异的身法,看过一次便不想看第二次。此时,迅速收拢起来,蜷缩一团倒像受了莫大委屈。耀眼的阳光下看来形单影只十分可怜。
“小影儿喜欢和人说话,喂,小兄弟哟,咋个儿不言语哟,”可怜兮兮的童音,听起来哪里像恶魔,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交谈方式。
刘雪峰注意到闷气的童音不是从兜帽之下的嘴里发出的,而是从腹部传出来的。难怪这么难听。腹语顶多是不起眼的江湖骗术,没什么奇怪的。奇的是叠音。每句话都有相应的音,远远的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彼此作答。双簧式的说话方式足见功力之精湛。
“讨厌的小兄弟哟,细皮嫩肉滴,奈何不言语哟,是不是小影儿得罪你了哟,”这是第一声音。
“混账东西,舔着脸去找人搭讪,是个漂亮的女人也就罢了,可是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喂,我们家小可爱找你说话是看得起你,怎么不开口,要老子动粗么?”第二声音接踵而至。前半部分是叠音,后半截是对刘雪峰说的。
两种声音叠加在一起很难区分,只有轻重之分,并无先后的差别。这是造成金属摩擦音的原由。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雪峰难受的转动身子,想开口说话来着,又发现是十分艰难的事情,喉头好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很快看出其中关窍,忍着喉头剧痛,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既然有人想小影儿聊天,那个粗粒粗气的人是不是该闭嘴了,小影儿你说是吗?我们的聊天不想被第三个人听到,你说好吗?”刘雪峰的声音也不见得能好听到哪里去。
“啊啊,小子太坏。”第二个凶恶的声音微弱回答。。
“好呀,小影儿这就赶走他,这就赶走他。小影儿今天真的很高兴,小兄弟我们聊什么,”第一个童稚声音抢着回答,欢天喜地。
“你叫小影儿?”
“是呀,是呀,我叫小影儿。”
第二声凶悍霸道的声音真的消失不见。没有第二个声音捣乱,金属摩擦的怪音也一起消失,听起来相当悦耳。
“昨晚是你暗算我们的?”刘雪峰单刀直入,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没时间套近乎。
“不是,嗯,是。是我的朋友,他要这么做的。听说你们有楼兰宝刀,对,楼兰宝刀,快快说,嗯啊,说呀,楼兰宝刀在那里?小影儿也想见识一下,”小影儿又蹦又跳,真是名副其实的黑气球了。
听说世间上有一种人,既是最好的大好人,也是最坏的大坏人。江湖知名的俠医李兆通下过结论,是性格上的缺失,导致人格分裂。这样说来,黑影怪客具有双重人格。一面是智力未开的童稚,一面是凶残暴戾的恶魔。两重截然相反的人格扭结在一起就不足为奇了。黑影左摇右晃连珠炮的自言自语。
现在,童音占据统治地位尚好糊弄。恶魔占领上风就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刘雪峰不得不想出各种话题来和小影儿说话。可是平时话少,怎么可能是叽叽喳喳的小影儿对手,很快就黔驴技穷。
“喂,我说小影儿,你的小兄弟躺着不舒服浑身难受,有没有办法帮帮忙,”刘雪峰故意呻吟几声。
“小影儿不忍心,解药在阴尸手里哟,小影儿可没有,”小影儿声若蚊鸣,深怕惊动体内的另一个声音似的。
“中毒,谁中毒?阴尸是谁?我说小影儿你能帮小兄弟要来不?”刘雪峰惊出一身冷汗。
“小兄弟,你中毒了呀,没感觉到么?小影儿不能帮你的,他说你太坏,只可以陪你聊天,不能有其他动作,”小影儿怯怯的退后两步,模样甚是滑稽。
刘雪峰却笑不出来。猛然听到自己中毒,谁也笑不出来。
刘雪峰知道“阴尸”就是黑影怪客体内恶魔的人格。冷汗从背脊骨一个劲往外冒,这种绝技江湖的武功,怎么在荒山野林出现?江湖真的要翻天啦。
“阴尸”是习练冰毒神功的邪魔的统称。这种阴毒的武林绝学“冰毒神功”失传多年。这种功夫极端毒辣霸道,中招的人最后连尸骨都不会剩下。不过,修炼这种歹毒的功夫却是困难重重要克服多重障碍。要有上好的尸体,尽量是一些武林高手的尸体来修炼。然而,这种艰涩的修炼方法对修炼者来说,影响也是巨大的。不但身体受损形如枯槁,心智也要退化至童蒙时期。修习者红润饱满的躯体,一经修习就变得惨白枯槁,最后只剩皮包骨头。所要经历的痛苦非常人能像。要练至九重功力更是难上加难,简直是百年难遇。所以自“阴尸”罗血脂后无人敢练,而且也么有秘籍留下来。谁能想到这种震撼武林的阴毒功夫再现江湖,谁能想到,偏偏让他们遇上。据说身中冰毒神掌的人全身黑紫武功尽失,经过漫长而痛苦的缩水过程后一寸一寸的死去。唯一的解药是吸取“阴尸”毕生之功力。这等于说无药可救。谁都知道,吸取武功高绝入云的“阴尸”,简直想听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别逗啦,我说小影儿告诉小兄弟你说的不是真的,我没中冰毒神功,对吗?”刘雪峰苦着脸,希望听到另外一个答案。
“小影儿从不骗人,小兄弟不好,小兄弟坏,怎么能叫小影儿骗人呢?”小影儿说。
“说过小兄弟不好,是坏蛋,现在信了?”恶魔的伴随着金属摩擦音响起来。
刺耳的金属声响起,刘雪峰听在耳里,急在心里。
“阴尸”低吼,“坏蛋都得死,敢骗小影儿,小可爱,哼,活得不赖烦了。”话未说完,黑影闪动,一双雪白枯槁的手就那么掐过来。
刘雪峰感到眼前漆黑一团,狞恶的腥臭味排山倒海扑过来。这个时候,黑幕掀开一角,露出刺眼的强光。黑影怪客就在黑色大氅中赤条条的游走,一会儿逼近将脸贴过来,当然伴随着几个世纪没刷过牙的嘴也凑过来,还厚重的喘气。这滋味,就像陷入捂了一万年粪坑。
刘雪峰真的吐了,是两天前吃的饭,一股脑全部吐出来了。黑色大氅在秽物沾上的前一秒快得不可言语的速度收回。临去之前,重重拍在呕吐者的肩膀上。剧痛,痛入骨髓。
刘雪峰斜睨肩头衣服烧灼的痕迹,一片腐肉冒着热气,如同烧焦的烂肉。好恶毒的手段。伤处火辣辣的冒出惨绿色的液体顺着前襟流下来。冰凉的感觉一路下滑。刚才黑影怪客深蹲过的地方积满一滩惨绿色的黏液。返照出蔚蓝的天空和几丝浮云。肌肉嘎吱山响,皮肤嘶嘶脆响。天旋地转,灵魂出窍,简直不是个人了。
“坏兄弟,脱水的感觉如何。阴尸可不会亏待人。慢慢体味死亡,很快,就同你死鬼老爹见面了,欢喜不,”阴尸说。
“小影儿不要小兄弟死,要活着。小兄弟哟,小影儿同你讲个故事好也不好。嗯,好的,兄弟同意啦,”小影儿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童音。
刘雪峰几乎要骂出声来,这时候谁有空听故事。不撕碎小影儿的嘴算是客气的。要讲故事去阴曹地府讲去吧。
小影儿不管刘雪峰是否愿意听,骤然飘到听众面前,慢悠悠讲起来,“小影儿要讲故事啦,阴尸不好,打伤了小影儿的听众,你要走,必须走哩。讨厌的阴尸,不好的阴尸,走。”
“白眼儿狼,瞧着小兄弟活剐了你才好呢。偏不走,偏不走。哼,”阴尸恶毒回答。
黑影怪客左右腾挪,好像戏台上的自说自话的演员。阴尸粗重的金属摩擦音响起,黑影飘动劈碎岩上石块。刘雪峰头顶碎岩雪花般砸下来,几乎要掉他的命。
这时,欧阳天水悠悠醒转,猛听裂石巨响,吓得魂不附体。就看见一团黑色圆球凌空急转扫中岩石,还以为是鬼祟。四周绿惨惨的黏液如同雨后的苔藓。这简直是凄惨的人间炼狱图,哪还敢睁眼。年过半百的老人连番遇险,所有的豪情都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对死亡的恐惧。
小影儿“呜呜”哭起来。黑影怪客气得直跺脚,谁叫遇上小祖宗呢,只好投降认输泄了鼓胀的黑色大氅。小影儿掀开兜帽露出庐山真面目,脸皮惨白有种病态的丑恶,深凹的眼窝流出绿油油的液体,几根零星的泛黄的枯毛耷拉在头皮上,牙齿细碎而稀落,干瘪的喉结上下涌动,活脱脱吃人的恶鬼模样。
尸臭笼罩,腥臭而阴寒。
刘雪峰恍如跌入十八层无间地狱,数不尽的痛苦一点点逼近,如同掉进恶臭的粪坑里,呕吐十八代的饭菜都不够。该死的金属摩擦音,循环往复播放。身体的力气早被毒液掏空,哪怕轻微抬起手臂都是痴人说梦。嘴巴和鼻子就这样无情的暴露在肆无忌惮的恶臭面前。可气的是,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小影儿不管听众的反应,自顾自念叨起来,“小影儿可怜。真的好可怜,没有朋友。不,有兄弟。对三个兄弟。小影儿是老幺。嗯,老幺。那时候呀,真的好快活。”
黑影怪客凶煞的脸渐渐柔和起来,阴寒的眼眸闪过一丝温暖的光晕似回忆起美好的年月。此时,欧阳叔侄都看到这温情的一幕。难道这个恶魔也有美好的辰光?
小影儿继续絮叨,“父亲是英雄,小影儿的父亲是英雄有个山庄。好美的山庄。三兄弟玩的好,很团结,很和睦。小影儿欢喜。后来不晓得怎么了,二哥变坏了。嗯,二哥想害大哥。二哥成功啦,大哥不见了,嗯,不见了,小影儿很伤心。后来,二哥做了庄主。这个时候,大哥又出现了也变坏啦,不喜欢小影儿。要杀了小影儿,也要杀二哥。小影儿跑呀跑。二哥认识好多人,功夫高的人,嗯,有好几个,可高啦功夫。小影儿记得,有一个牛鼻子老道叫啥哟,嗯,一平子道人。还有个老尼,嗯呐,有个轻功暗器很好的老头儿。还有个刀剑都厉害的主儿可会玩笑话了。”
欧阳天水从黑影怪客的叙述中推断出来那几个武艺超群的绝代高人是当今武林无可睥睨的四绝。分别是轻功暗器绝顶的镜湖老人,刀剑双绝的漠北孤烟客,沉默寡言的峨眉掌门宁静师太,剑法辛辣的昆仑掌门一平子道人。难道小影儿说的是四十年前轰动武林的正邪大战。当时年轻的雪花庄主刘鹤翔及冠之年遍邀江湖同道于昆山之巅聚歼猖獗一时的魔头隐世魔君及属下一干大将。刘鹤翔一战成名跻身武林超一流之列,并与江湖四位前辈并列五绝。为此欧阳天水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表哥有点名不副实。听小影儿说话仿佛另有隐情。
小影儿不再赘述江湖传闻转而自苦自怜,“小影儿跌落山崖,没有死。掉进冰寒的湖泊里。好冷。爬起来钻进山洞,还是冷。山洞里有骷髅。对,嗯啊,骷髅,不,是阴尸。死去很久的阴尸。”
阴尸嚷道,“不是轰我走么,又唤我何事?老子活得好好的,干嘛咒我死?”
小影儿抗争道,“小影儿没唤你,不唤你。说洞里的骷髅藏了本阴尸神经。嗯啊,叫冰毒神功,对不对。”
阴尸傲然道,“瞅你那点出息,冰毒神功也是你能说的,小心隔墙有耳。不记得神经上写的,罗血脂老前辈咋死的?切记不可泄露行藏。”
小影儿淡淡说,“小影儿记下啦,不能说阴尸神经坏话,不能说练阴尸神经会很饿,饿如虎狼。不能说阴尸神经,嗯,小影儿饿啦。小兄弟要不要吃美味佳肴。”
阴尸狂怒,“够啦,再说下去所有的秘密都被人知道了。”
饥饿这回事,不提还好,提起来就真的会饿。
黑影怪客喉结咕噜上下翻滚,肚内咕咕乱叫。鼓起黑色大氅一溜烟蹿下大岩石。转眼溜进白桦林。黑影跃高走低在灌木丛钻飘飞,闪进墓穴。只是眨眼的功夫,又一溜烟拐回来。
刘雪峰惊叹好快速度,好灵巧的轻功。念头还未转过来,黑影怪客就轻飘飘落在面前,鼓起来的大氅也干瘪下来。惨白的枯手上拿着几块惨绿色的腐肉,冒着小气泡,偶尔能看到几只白嫩嫩的蛆虫蠕动其间。更叫人胆寒的是,这些肉看起来好像是从死尸上扯下来的。嗯,其中一块很像是人的手臂。
黑影怪客裂开黄灿灿的大嘴,没有任何犹豫,拿起一块腐肉狠狠咬了一口,绿色的浓汁从嘴角渗出来。他好像不觉得恶心,还认为是人间美味。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快的喜悦。吃的高兴,可能是认为刘雪峰也饿了,选了块最小的腐肉凑过去。刚好凑到刘雪峰嘴边。充满腥臭的绿色腐肉上几条肥大的蛆虫还在来回涌动。这一刻,刘雪峰真忍不下去,乌拉,前天的饭菜喷射出来。
黑影怪客大惊失色,连番几个筋斗,才远远的落在欧阳天水身旁,“好险,别没来由的糟蹋一块好肉。”
绿色的汁液滴答落在欧阳天水额头上,这一下,这位老庄主才真的想钻进十八层地狱不出来。人世间再没比这更恐怖的事情。
就这么轻微颤抖,黑影怪客已察觉欧阳天水舒醒,金属摩擦的音调响起,“活啦,嘿嘿,尝尝阴尸的冰毒神功吧。”
欧阳天水几乎想到死,使劲浑身解数想逃跑,可惜全身一点力道都没有。黑色大氅轻飘飘到了他的头顶,惨白的手掌也在同时呼啸劈下。可怜的青云庄主肩膀吃痛,白森森的一大块肉带着鲜血飞向空中。黑影怪客一个纵身,垂在胸前的手已抓住血淋淋的肉塞进嘴里。边吃边摇头说,“不好吃,忒腥。”
眼看自己身上的肉在怪物的嘴里来回咀嚼,欧阳天水再坚强也承受不下去,竟然昏厥过去。
同样惊心的还有刘雪峰,世间还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禽兽么?同阴尸想必,江湖上最凶狠霸道的银客楚天到也只能算末流。不过惨绝人寰的日子不会太久,冰毒在体内快速蔓延,死亡的日子就要降临。也只有这个时候,死亡才算是人间最伟大的礼物。
黑影怪客蹦回刘雪峰身旁,卸掉鼓起来的大氅,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小影儿模样。囫囵吞下剩余腐肉仰天打嗝。能想象,这个嗝有多么腥臭。跳上岩石躺着享受阳光,看样子他并不害怕阳光。
小影儿酒足饭饱轰走“阴尸”,又开始大放厥词。“嗯呀,小影儿不饿了,要不要听故事,我的小兄弟哟,小侄儿哟。”
刘雪峰愤恨,“谁是你小侄儿了,恬不知耻。”
小影儿说,“小兄弟欺负小影儿。坏家伙,罗血脂老前辈说了,练他功夫的人要帮他找一把什么来着,嗯啊,楼兰宝刀。嗯,小兄弟,知道楼兰宝刀不。告诉你,是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刀。阴尸的克星。”
阴尸怒吼,“小影儿再胡说,让你永远说不出话。”
小影儿说,“啊呀,那么凶,小影儿好怕怕,小影儿不乱说。不说阴尸的克星,不说楼兰宝刀的秘密。不说楼兰宝刀是西域皇族的圣物时代相传蕴藏着极大的宝藏。嗯呀,还有极厉害的功夫。或许是雪花心法的完整篇也说不准。嘿嘿,小影儿不乱说。”
阴尸愤怒到极点,“狗屁,啥都说完了,还没乱说话,要你何用,滚。”
黑影怪客戴上兜帽,散发阴寒之气。秋之阳光下仍然能看到寒森森的白雾。刘雪峰骤感寒流逼体。黑影怪客提起他风雨飘摇的肉身左右摇晃。扔上岩石又从岩石拽下来。这一番折腾,可怜少年人骨架散裂。
阴尸说,“说,楼兰宝刀何在?刘鹤翔同你说什么了?同你说吧,若不是你们自相残杀,老子也沾不上便宜,狗杂碎,你们两人功夫实在不错,若不是玩了点阴谋诡计还真制不住你们,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嘿嘿,多亏那边奄奄待毙的老先生,两大高手轻松了账。”
楼兰宝刀的欲望击退弱智小影儿,黑影怪客彻底沦为凶残的魔王的化身。
魔王提着刘雪峰落下岩石走到欧阳天水面前。叔侄两人终于喜相逢,只是处境有点不妙。
欧阳天水早醒来,看见大侄儿不成人样。头发散乱焦黄,尖嘴猴腮蛙眼,肌肤黑黄褶皱,偌大一条汉子缩了半截。衣袍套在身上极不协调。乍看,倒像黑影怪客捉来的山野猴子。奄奄一息眨动的眼皮像两片枯黄的桦树叶子。唇齿难以完全闭合。看样子说话都成问题。颤巍巍伸手触碰大侄儿肩头灼烧的伤口。慈父般的泪水盈满眼眶。他伤势没那么严重,此时神志还算清楚。不过,也更糟糕。这种时候,还不如糊涂。
黑影怪客抓住欧天水甩向一边恶狠狠瞪了一眼,“老东西,谁让你碰小侄子。没到算账的时候。小侄子,说说吧,楼兰宝刀何在。”
小影儿挣扎着小声说,“小影儿说了,不能说,说了阴尸有你好。要杀人。”
黑影怪客左右跳动叽叽咕咕对说一阵。突然,黑色大氅鼓起来“嗖”一声溜下高崖。魔王瞬间钻进桦树林,越灌木丛,穿过墓地,钻进中间的洞穴。一溜烟功夫提着两个大黄麻袋飞奔回来。麻袋扔在岩石下刚才刘雪峰躺过的位置。黑色大氅瘪下来得意洋洋走到叔侄二人面前,“老东西,先教你看样好东西。”
话还在嘴里咕哝,身子已在岩石底下,扯开其中一只麻袋上捆着的红线。翻转麻袋倒提起来,稀里哗啦掉下一大堆碎肉来。惨绿色的汁液缓缓流出来。腐肉小山相似散发麝香气味。魔王凑近鼻子贪婪的嗅闻。
不晓得老怪物要搞什么鬼。一堆腐肉有什么还看的?几天前的胃酸倒有一堆,叔侄两人对望一眼,都是一般心思。
阴尸阴险说,“老东西,告诉你好消息,那是你儿子的尸体。嘿嘿,可以入土为安啦。”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一代英侠欧阳追风的尸身便雨花般洒落深渊。欧阳天水歇斯底里的吼叫,可惜为时已晚。老人几经风霜,彻底崩溃,嘴唇微动想咬烂自己不争气的舌头。
黑影怪客快速点住自杀者的穴道,“还没玩够,想死,没那么容易。”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刘雪峰惴惴不安的想,接下来不会是父亲的尸身吧。另外一个麻袋是什么?
阴尸转过头说,“接下来该二哥啦,小侄子不会反对吧。小侄子最尊敬长辈,当然不会反对啦。入土为安。嘿嘿。”
小影儿又冒出来说,“小影儿反对,二哥没错,错的是大哥和你,阴尸老怪放下二哥尸身。不然小影儿和你拼命。”
阴尸怒道,“闭嘴,小心连你一起收拾。”
刘雪峰拼命挣扎爬出坑洼,累得头磕在坚硬的岩石上,流出紫色的血液。喘着粗气撕裂的狂喊,“不要,不要。”
可惜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到。
黑影怪客耳尖听到刘雪峰的话,恶狠狠回答说,“你说不要就不要,偏要,偏要,”紧接着如法炮制倒提麻袋稀里哗啦碎尸堆积如山。肉质新鲜尚未变质,有一股火药的味道。魔王捂住鼻子很是嫌弃。
刘雪峰不相信堆积的碎尸是英雄的父亲的。父亲当年一把金刀横扫天下跻身江湖五绝何等气派威风。谁又能与之匹敌。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回到孩童时代,父亲面如白玉在阳光下折射醉人的光晕。父亲说这是功夫练到化境才会有的现象,叫他加倍努力习武将来继承雪花山庄的衣钵。他谨遵父亲教诲寒暑不断刻苦习武。后来多了妹妹,又多了两个弟弟。父亲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转移到弟弟妹妹身上。他变得孤单,不愿意合群,又探查到黑暗力量蠢蠢欲动,于是蛰伏起来。对于这个变化,父亲不喜欢,也开始疏远他。可是为了捍卫雪花山庄在所不惜。豪门贵族流淌的骄傲热血隐隐流淌。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突然,他醒转过来。生死何惧,马革裹尸何惧,埋骨荒野何惧。
黑影怪客看见奄奄待毙的少年人的蛙眼闪过一丝精光。这样的光芒几曾见过,充满人性的光芒,足以夺魂摄魄,足以使奸邪宵小望风而逃,足以魑魅魍魉闻风四散。魔王感受到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哪个遥远的时代。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悦耳的萧声。黑影怪客烦恶的捂住耳朵,黑袍也微微颤抖了一下。欧阳天水受到乐音的鼓舞睁开眼来,峭壁下的黑洞里缓缓闪出一团白影,转眼消失,又很快从白桦林冒出来。
欧阳天水惊呼,“灰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