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钦天监说是一个好日子。
他给了白珺玉一场最盛大的婚宴。帝后大婚就在明日,满宫里皆是一团喜气。
雨水刚停,早杏初开,屋檐墙头上的麻雀“噗嗤着”翅膀,落在枝桠上。
端着盘子的蓝衣宫女问道,“你瞧,那个女人在看什么?”
她一身米色的杏花长裙,只是静静的坐在那边,安静清丽,一派不染尘埃之色。
“管她呢。”另一个宫女不想惹事。
“也许她还想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妃。”宫女哼了一声,“长公主已经因病去世了。”
也许这句话就是最后历史给予她的交代,也是顾北城给予他的交代。
但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了,当爱恨消散,一切静的像冷宫里的日日夜夜。
她撑着下巴,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却没有回头,直到那步子越来越近,那气息越来越浓,她知道是谁了,她才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头。
顾北城一身掐金边的大红麒麟袍子,腰间明玉带,他弯下腰,伸手扶起她。
他的气色很好,眉目镌刻如画,深邃而犀利,冷峻无匹,他对上她的眸,用那样能摄人心魂的声音的说,“你恨朕。”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赵绫不动神色的看着他,她的眸中似烛光点点,最后一点燃尽了,眼里那点光便消失殆尽了。
顾北城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一种心疼却又说不出来,“朕给过你在这宫里安稳活下去的机会。”
她却有出人意料的坦然,“苟且偷生不若一死。”
顾北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森森入骨,“你很早就这么想了罢,要不是苏泽帮着你走到今天,也许你早就离我而去了。”
他从身后抱着她,她似乎瘦了很多。“朕跟你说过的,让你不要插手政事。”
她靠在他的肩头,“我一辈子都不想管朝政上的事,我最初的心愿不过是和你去游历江湖。”
她这句话说起,尤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才不过二十岁却经历了太多。
说起忌儿,她的面上才有几分笑,“你看见忌儿了吧!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你。”
“看见了。”
“替我照顾好他。”她的话语间似乎是在交代后事。
几日前,碧青郡主来看过一次她,她比自己聪明了太多太多,她知道如何为家族审时度势。碧青郡主说,“苏泽虽好,却比不得我蒋国公府。何况我知道他根本就不爱我,所以我只能妥协于帮陛下做事。”人与人的选择确实不同。
顾北城朝她伸手,“你姑姑昔日住的凌波台翻修了一次,去看看吧。”
她点头。
凌波台里的早杏都开了,一朵一朵淡粉色的压在枝头。
才入了凌波台的院子,他就将她按在红墙上,狠狠的吻了上去。这个吻,那么重,那么深。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人,不留给她任何思考的空间。
杏花落在她的发间,迷乱了她的眼眸。
她试图推开他,却奈何不了他,只得投入到这个深吻里。他一只手收紧了胳膊,圈紧了她的腰。他贪婪的摄取着她的气息,连呼吸都紊乱错杂。
他利用她,欺骗她。别的是假的,可这份爱却从不曾有半分假。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能克制的人,为什么会对一段感情陷得这样的深。明明在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却还要一往情深。这段孽缘,算不算自己造成的。
他忽然停了下来,手慢慢的松开了。
赵绫挣脱出他的怀里,脸上落下两行清泪,一副楚楚可怜之态,仿佛是他欺负了她。
他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抹掉她脸颊上的泪,“我好想你。”
顾北城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早知道会变成这个地步,当时你出宫我就改拦着你,那样你还能在我身边装一辈子失忆。”
他眼睛里带着通红的血丝,气息喷薄,咄咄逼人,“你哪怕是肯骗我愿意为我用心都是好的。”
他的气息掠过她的鼻尖,眼眸深沉如海快要将她淹没,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衣角被风吹起些,几步走向凌波台的大殿里。
她过去在宫里是和姑姑住在一起的,所以这凌波台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剥落下她的衣带,他不想管他和她之间还有多少未解开的秘密,也不想管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谁欠谁多了些,都是个未知数。正所谓有句话叫,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眼下他只想要她,只是贪恋这片刻不可求的芳泽。
他伸手扯下床幔,缱绻缠绵,衣带玉香。
天快要亮了。
她软软糯糯的躺在他身边,是这般的触手可及却又无法可及。
他看着她的面无表情,“绫儿,你再骗我一次罢!最后一次了。”天亮了就物是人非了。
赵绫用那样嘶哑的声音,道,“顾小北,我们之间都结束了。”
她说的是顾小北却不是顾北城。这一句话里,似乎要将这五年间的爱恨情仇,恩怨已经抹去。那一年,她一身鹅黄色的团花衣裙,游走于闹市街头,她的面颊上尽是飞朱流霞般的光彩,那一年他一身青衫,剑眉浓眉,带着那一抹温醇之色,仕子本色。那一年,终究都只是那一年了。
他心乱如麻,幼年时读起史记,江山美人从来围绕着百代帝王。其中能圆满者又不过几人。到底是五年前他去招惹了她,若真的让她彻底从她身边消失,他做不到。
顾北城眼眸明亮,一步一步逼视道,“你要是肯将玉玺给朕,朕只当这些从未发生过。”
赵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紧紧的凝视着他,也如他一般的商量,“除非你肯封我的忌儿为太子!”那个笑容凉薄至此。仿佛他两人之间除了利益再无其他。
他的面色慢慢僵住了。两个人心里如明镜一般都知道,互相都不会同意。
所以她宁可带着玉玺的秘密一死,也不能对不起赵家的祖宗。这一夜之后,都放过彼此,也许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