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席矜以为那是纪知声答应自己追求他的信号,连着两天都是春风满面的。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林局给他转了纪知声的离职报告。
“不行,我不同意!当时认定的是,要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他才会走的。”
席矜一拍桌面,对面林局老神在在的喝着保温杯里的茶。
“别急,坐下。”
席矜叹气:“林局。”
“好了,是这样的,”林局想了想,斟酌措辞,“这是纪顾问自己打的报告,说他自己已经考虑的很长时间了。”
“他说,接手蔷薇刺之后,他精神濒临崩溃很多次了,尤其是在去鸥远区之后,秦医生也建议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我们虽然也遗憾,但是这毕竟涉及到纪教授的个人健康,要说强让人留下,未免有点太不人道。离职报告已经在走程序了,纪教授要得急,说是过几天就要出国治疗。”
席矜这次真的是愣住了,“……出国?”
林局:“是啊,哎?你和纪教授关系不挺好的吗,他没跟你说起过吗?”
“……”
见席矜脸色不太好看,林局约莫察觉到纪知声在有意瞒着,他摸摸下巴:“纪教授说,他今天做完精神鉴定,就会来拿离职批准。”
席矜抿唇:“林局,我今天想请假。”
林局挥挥手,表示批准了。
席矜:“还有,纪知声的离职报告先卡一下,等我回来。”
语罢,他匆匆离开办公室,直奔停车场。席矜开着车,很快离开了警局。快到天玺苑的时候,他摸出电话,点了纪知声的头像。
电话响了几声。
“喂,席副队?”
纪知声在给阿软喂猫粮,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他懒懒的摸了摸阿软的毛,“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纪知声挑眉,以为是席矜不小心按到了,正打算挂了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出国。”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阿软看了一眼自己主人,无声的蹭了蹭纪知声的掌心。
纪知声垂眸,揉着阿软的脑袋:“临时决定的,过几天才走。”
他拿起手机,站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带了车钥匙打算出门:“席副队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马上要出去做检查了,回头再打给你。”
“你开门。”
纪知声一愣,将外套搭在臂弯,推开门。
席矜就站在外面。
眼神复杂,呼吸有点不稳,像是一路跑上来的。
他率先挂了电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道:“……你要去检查?”
纪知声:“嗯。”
席矜:“那我陪你去吧。”
纪知声被掩在外套下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他点点头,转身关上门,跟席矜一起下了楼。
这一年来,他每隔半个月或者一周,都要去做一次精神检查,只是之前都是他一个人去。现在多了一个人陪着,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秦言的个人工作室在江边路那边,离天玺苑20分钟的车程。这距离纪知声之前自己开车的时候,只觉得很短,可现在和席矜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他感觉格外漫长。
去国外只是他的说辞罢了。
事实上他连订票软件都没有打开过。
他无法回应席矜的感情。
“你为什么想去国外……是很严重了吗。”席矜率先打破沉默,他还记得之前在酒店的那一次,纪知声告诉自己他很难受。
但那种情绪恍若冰山一角,只露出来压抑的一点点,就被他再次强行压了回去。纪知声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去酒吧打架了吧。
“也没有很严重,”纪知声道,“大概就是,到了年纪,折腾不动了。”
席矜:“才多大啊……”
“四舍五入快三十了。”纪知声笑了下。
席矜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于是又沉默下来。车一路开到秦言的工作室。
秦言一早就在等着了,按排期,他今天一天的时间都会空出来给纪知声做检测。
见席矜陪着过来,秦言惊讶一瞬,随即了然,他难得没有露出那副不欢迎的表情,反而格外热情的让席矜进来。
#嫂子陪着师兄来真是辛苦了#
“……”
席矜莫名明白了秦言奇奇怪怪的眼神。
纪知声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习惯地走到里间,“秦言,我先进去了。”
秦言闻言应了一声好,让席矜坐在外面沙发上等着,笑道:“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好,劳烦席副队多等一会了。”
“好。”
秦言进去之后,关上了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测试题,这是他针对纪知声专门设计的题,一百道,除了选择之外还有简答。
他将笔放在纪知声的手边:“师兄,开始吧。”秦言下意识往他左手手腕上看了看,发现没有塑胶皮筋才收回视线。
“好,”纪知声没先着急做,而是看了一遍测试题,忽而问了一个问题,他抬眸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分值设置么?”
“是。”
于是纪知声不再说话,开始做题。
而秦言表面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清润的眼底浮起一抹惊疑不定。刚才纪知声问了一句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分值设置么?
听着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秦言敏锐的闻到了不对劲,他不禁拧眉,深深看了看眼前认真答题的人。
这话放在任何人说出来,秦言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是纪知声问出来的。按照师兄的性子,他应该不会问出这句话的。
除非……
秦言不动声色,心底悄然改了计算分值的方法。
45分钟,纪知声把做完的题给他。
“好了。”
秦言垂眸翻看,按照之前计分方式给纪知声算了分。这题都是他自己根据纪知声的情况出的,算下来,是67分。
和之前在及格线徘徊的成绩差不多。
但他改了算法,又算了一遍。秦言在心里换算,加了加,心沉到谷底,按照第二种算法来,只有29分。
比他设定的30分极危分数线还要低。
秦言几乎是瞬间就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师兄在有意识的控分。
之前他接手纪知声治疗的时候,和他约定好,做题要出自第一直觉,不能违背本心去控分,纪知声也答应了。
秦言为了防止他说谎,自己研究出来了两套算法,往常普通算法和特殊算法的出来的分数,不会差上很多。也就说明纪知声很配合,没有控分。
但这次……秦言对上纪知声平静的脸,心里忽的就起了一丝凉意。
“怎么了,”纪知声抬眸,他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已经打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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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言想问,为什么要控分。
为什么第二种算法算出来,你的分值已经跌到了极危线以下。
他笑了笑:“没什么,师兄先别走,帮我个忙吧。”
纪知声点头:“你论文那边的?”
秦言:“是,要做一个小调查。”
他在身后的书架上找了找,在一个文件夹里抽出来三张纸,以问卷的形式印出了一百来道题。
纪知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这是国外的?”
“我之前没有在心理题库中心见过,新出的?”
秦言:“是新出的,目前还只是在内部传阅,老师在疗养院,我托同院导师拿了份。”
“测哪方面的题?”
“哦,”秦言接了杯水,随口道,“精神分裂方面的,新题,有点怪,后面估计还要调整。师兄帮我做一份,我有任务要调研的。”
“确实有点怪,”纪知声笑了下,“新题不好做啊,我帮你做了,你就帮我个忙吧。”
秦言:“什么?”
/“在我出国的那段时间,帮忙照顾阿软,”纪知声说。
“师兄,你真的要出国么,想好去哪了?”
“随便转转。”
秦言不着痕迹拧眉,不再说话,等着纪知声做完。
这份试题纪知声做的更快,不假思索,百分之九十都是选择题,只有一道简答,他做完之后起身就走。
秦言也不好再留,只好暂且先将试卷收好,等席矜和纪知声走了,他才好好的将第二份试卷看了看。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神分裂的问卷新题,他就是仗着纪知声专攻犯罪心理,对这种了解达不到精通的地步,才钻了这么一个漏洞。
这一套题是综合心理状况深度分析。每一个小问题选择,背后都对应着十个必然选择。纪知声看着是只做了一百多道题,实际往后细分,他做了一千多道。
秦言对了四个小时,给纪知声做了一次总体评估。他看着手里最终的分析结果,心凉了大半截。
现在才下午四点半,太阳正暖的时候,他觉得整个工作室都沁着凉意。秦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出手机打算给纪知声打电话,临到头却转了个弯,打给了席矜。
“喂,席副队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偏西的太阳,和晕出来的一两抹晚霞。
“我是秦言,方便再过来一趟吗?有事找你,不要和师兄说。”
——
秦言工作室的门开着。
席矜过来的时候直接进去了。
他身上还裹着外面的凉意,将钥匙放在桌子上,坐在秦言对面,黑瞳幽深,直截了当问:“找我什么事?”
秦言也不啰嗦,拿出了一份报告。
席矜看他一眼,接过来,报告上写着:
[向生欲:7%
稳定值:24%
期盼值:53%
综合检测,低于极危值,建议封闭治疗。]
上面很多专业术语,席矜看不明白,他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言:“师兄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他沉声道:“向生欲你可以理解为求生欲,一百分的题,师兄只有七分。说白了,他想死。”
这三个字砸过来,足以将任何没有心理准备的人砸晕。
席矜表情空白片刻,心一刺:“……为什么。”br/
“我也不知道,师兄最近有什么异常吗?”秦言说,“席副队详细和我说一说。”
“百分之二十四的稳定值,看着很低,其实算是好事,说明他在生死之间的抉择还没有完全定下,要是师兄的稳定值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那才真的是遭了。不用你,我直接就将他打晕带到M国去了。”
“让我意外的是师兄的期盼值,竟然有53%,细细对照了一下,发现他的期盼值来自于情感方面,不出意外,师兄近期变动最大的,无非就是身边多了个你。”
所以他才把席矜叫过来,一起想想办法。
心理治疗和身体治疗完全是两个层面,但都需要对症下药,席矜就是秦言找到的药引子。
席矜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哑。
秦言听完,给他倒了杯水。
他思忖片刻,“按照你说的,我觉得师兄这么大变化,应该是和T有关系。或者说,他突然说的要出国,也和T脱不了干系。”
回头对上席矜的视线,秦言解释道,“因为师兄的关系,我和T也算是间接打了一年的交道,算是有点了解。”
席矜也觉得蹊跷,“前两天D市精神病院出事之后,他就没再去过警局。”
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明明之前纪知声单独去C市之前,还说警局有什么要及时联系他,怎么回来一趟,就再没管过。
细细想来,其实纪知声这两天反常的地方还挺多的。
秦言:“直接问他,师兄肯定不会说的。”
他右手敲了下左手掌心,眼神亮了一下,望向席矜:“我有个办法,就是得辛苦一下嫂子。”
“……”
席矜被他看的后背一毛。
“什么办法。”
秦言:“之前和你说过,师兄意识模糊前很乖,你问什么他答什么。你在他意识防守最薄弱的时候问。”
“意识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席矜看着秦言的表情,语气莫名艰涩。
秦言似有点不太好意思,抵唇咳了一声:“就你们…做那什么,然后过程中那什么的时候……”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神情严肃了些,“这些都是有依据的,男人一般都是在——”
“停。”
席矜抹了把脸,“非得这样?”
“当然不,”秦言说,“只是这样问出来的成功率更大,你要是嫌师兄太折腾,你不行的话,灌他酒也行,只是要控制好量。”
“最好今晚能问出来,我好及时对症下药,免得最后耽误时机。”
席矜本人是没有什么廉耻心的,被‘你不行’这三个字砸了一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一边心焦纪知声现在的状况,以及他隐瞒的事,一边耳朵红了一片,控制不住的去想。
匆匆从秦言诊所出来,席矜吐出口气,飞快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情绪收敛的一干二净。他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席矜想起那份报告,心里沉甸甸的,他驱车去买了几瓶酒,考虑到秦言说的,不能让纪知声完全失去意识,他买的酒精含量不算高。
和纪知声说完他待会请他喝酒之后,席矜买了点菜,才回去了。
在车驶进天玺苑之前,席矜速度越来越慢,指尖无意识焦虑的敲击着方向盘,最终他一咬牙,把车停在一边,下车跑进了一家粉红色的门店。
门店上的牌子上写着——
24小时无人售货。
成人用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