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席矜隔着窗户往里看,里面的医生护士围了一圈,病床上躺着的人安静而苍白。
纪知声已经睡了三天了。
这远远的超出了鸥远区医生的预估,但是检查结果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眼见着纪知声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席矜直接把他带回了市里,送进了这家私人医院。
仔仔细细把纪知声全身都查了一遍,大毛病没有,旦小毛病一堆,席矜拿到纪知声身体报告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的头发薅秃。
这都什么啊……胃病、低血糖、低血压、轻微贫血、缺的东西一堆,席矜瞅了半天看了半懂,抓着医生一点点问清楚,把怎么补都问清楚了才松了口气。
医生推开门出来:“席先生,您好。”
席矜连忙道:“他怎么样了,还是没查出来什么吗?”
“昨天刚进口来一批新的设备,给这个先生抽了血化验,”医生微微皱眉,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纪先生之前应该长期服用过某种精神药物吗,您知道他之前吃的是国内的药还是国外的药吗?”
席矜微愣:“……药?”
他是知道纪知声偶尔会吃药,但是……好像没有当着他的面吃过。
医生:“对,之前的机器没有查出来,他血液中有一种HMK081型的禁用药,很微弱,应该是最近没怎么吃过药了,这种药物虽然能帮助控制情绪,但是也会有很大的副作用。”
席矜心一紧:“什么副作用?”
“这个……”医生思索片刻,“HMK081药物,在血液里达到一定浓郁度的时候,服用者的情绪会被屏蔽,但是这不是舒缓,而是积压,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积压在潜意识深处。”
“就像是一个一直装水的气球,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这种药禁用,就是因为,但凡用过它的,无论前期控制的有多好,无一例外,最后全都疯了。”
“是…这样吗……”席矜愣住了。
医生叹气:“这种药以后还是不要用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等到医生走远了,席矜沉默片刻,才划开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秦言吗?”
——
病房里静悄悄的,纪知声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他嘴唇动了动,难受的拧起了眉。
意识光怪陆离,在耳边闹起来纷杂刺耳的声音,无数漂浮在黑暗里的记忆磁带飞快倒转,将他拉进了一幅幅褪色的片段里。
有两道背着光站在门口的身影,他们手挽着手,对着六岁的纪知声笑。
“知知乖乖在家哦,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
“不行!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好吧,也行,不过要乖乖的哦……”
画面再一转。
公路旁,一辆翻到的轿车冒着滚滚浓烟,被挤压的不成样子,里面的人也血肉模糊。
车辆的鸣笛声,警车声,救护车的声音,周遭窃窃私语的人,不断闪烁的闪光灯。
唯一幸存的小男孩,浑身脏污的呆呆坐在地上,不会哭也不会笑。
“哎,剩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呢……”
“真是太可惜了……”
“肇事的人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起来。”
“……”
苍白无声的画面就像是一段黑白的影片,将所有的缄默都变成留白,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纪知声不过是个从小比别人聪明早熟的孩子,但是从六岁那年,他就再没有人管着了。细细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早早面对了离别的孩子,世上比他惨的人多了去,何况他父母还给他留了那么多钱。
即使是后来拜了老师,接触犯罪心理学,追求恍若天生与他契合的刺激和危险,他身边依旧没有什么朋友。
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好像注定他永远都应该只是一个人。
旁边的吊瓶里还剩下半瓶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记忆慢慢回笼。
浑身无力的感觉太明显,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又睡了多久,勉强撑起身来半坐着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护士。
护士一抬头见他醒了,惊了一下,随即往外面喊了一声,“主任,人醒了!”
外面很快涌进来很多人,纪知声被围住检查的时候,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看,望进了一双担忧焦急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
是席矜。
纪知声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吊臂上的时候,席矜死死拉住他,说——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
三日后。
“师兄,吃点东西吧,你这几天都吃的很少,”秦言将买来的早餐放在病床边。
纪知声低头,侧脸苍白,长长的眼睫垂着,对秦言的话恍若未闻,沉默的像个影子。
秦言拉了凳子坐在他身边,低声哄孩子似的,几乎恳求:“……师兄,你给我点反应好不好,你要是难受别自己憋着,告诉我……”
纪知声醒了三天了,但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也不怎么吃饭,像是单方面与外界断了联系一样,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秦言所有能用的办法全用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他以为这次也一样的时候,纪知声忽然开口,“……我想出院,”声音低哑的不成样子。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
秦言一愣,眼神微微亮起:“师兄?”
纪知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仿佛刚才只是秦言的一个错觉。
秦言却抹了把脸,兴冲冲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其实纪知声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这状态未免太过让人担心,若是心里有什么郁结,在医院也不适合恢复,还不如回家。
他这样想着,关门出去,习以为常的瞥了眼守在外面的席矜,“师兄想出院,我去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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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席矜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三两步过来,不难看出眼中的激动:“他有反应了?!”
秦言一把拦住他,淡淡道:“席副队。”
席矜皱眉:“干什么?”
秦言抬头,冷冷道:“这次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过几天会劝师兄辞职,到时候希望你不要阻拦。”
席矜笑了下:“这是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做决定,你一个做师弟的,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席副队,我是他的主治心理医生,”秦言说,“师兄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再参与你们接下来的案子了。”
席矜眼神冷芒一闪:“是么?那你倒是解释一下,纪知声身体里那有副作用的药物不是你给的吗?”
秦言扬声:“那也比警局要好吧,24小时之内他完全共情了两次,师兄精神崩溃了警局负责吗?!”
“好了,这里是医院,吵什么吵?”路过的护士拧眉看他们一眼,说了几句,推着车走了。
空气一时安静。
秦言率呼出一口气,先后退一步,“药是M国那边的,我会好好查一下它的来源,不用你瞎操心。”
语罢他直接走了。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纪知声下午出的院,席矜开车来接的他。
秦言跟着坐在后面,对纪知声道:“师兄,这两天我先搬过来和你住,等你门换好了我在搬走。”
这只是个借口,纪知声现在状态不太稳定,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
纪知声在副驾驶,一直看着窗外,连安全带都是席矜给他系的,整个人似乎连点头的欲望都没有,听完秦言的话,没有拒绝,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良久,他才淡淡道:“不用。”
秦言有点着急:“师兄,我不是……”
纪知声闭上了眼。
席矜听见纪知声拒绝,心里莫名的不爽散了些,他轻咳两声:“秦医生,你师兄就在我家对门,我们进进出出很方便的,纪教授有我看着,不劳烦你了。”
然而他们将纪知声送到家门口之后,双双都被关在了外面。
席矜:“……”
秦言:“……”
席矜摸摸鼻子,对秦言道:“要不,你先去我家坐坐,”他指了指对门,“我家。”
“……”
秦言噎了一下,片刻后,叹了口气,难得严肃的拍拍席矜的肩膀,妥协了。
“师兄看着是打定主意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你……你既然住在他对门,这两天就多注意点。”
席矜:“嗯。”
他偏头看着秦言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望着纪知声家门上的锁若有所思……这锁还是之前的那个。
是他设的密码锁。
席矜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开,反而下去买了些新鲜的水果蔬菜,他是照着医生的嘱托买的,纪知声缺啥他买啥,不知不觉买了一堆。
他自己练出来的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在家做了四菜一汤,汤是老鸡汤,他足足熬了四个小时,等盛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席矜身上围裙还没脱,笑眯眯的将热腾腾饭菜放在保温盒里,打算给纪知声送过去。
然而他刚走到纪知声家门口,门打开了。
席矜抬头,微微一愣。
纪知声看样子正打算出门,眸色淡淡的看了过来。
他指尖夹了一根烟,头发捋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宽松的长款衬衣掖了一角,隐约能看见劲瘦的腰身。
左耳垂上戴了一颗黑色的耳钻,领口开到锁骨,上面用纹身贴贴了一朵妖蓝的花。
席矜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
“……”
这和他想象的独自悲伤的小可怜形象完全不同。
怎么?回家之后这么快就恢复了吗?
纪知声眯眼,倚在门边,掸了掸指间的烟,扬唇笑了下,语调慵懒:“有事?”
席矜蓦的回神,他提着自己的保温盒,下意识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围裙,挠头道:“哦……就是,给你做了晚饭,送过来。”
他一下想起来之前在吊臂上自己向纪知声表白的样子,先刨白心意的人,无论性格如何,总是会在喜欢的热面前底气不足,席矜耳尖默不作声的红了。
纪知声那晚不可能没听见。
“这样啊……”纪知声笑道,“不过不用了,我今晚不在家吃。”
席矜追问:“那你去哪?”
纪知声关上门,手里拿着车钥匙,漫不经心道:“去夜店,找人玩玩。”
“夜店?玩?”席矜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第二次见面就是在夜店,他提着保温盒的手无声紧了紧。
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立场不让纪知声去,席矜哦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那你几点回来,我给你在锅里热……”
纪知声:“也不用了,我今晚不回来了,夜店旁边就有8号公馆,很方便。”
席矜沉默站在原地。
电梯就在几步远,纪知声前脚刚迈进电梯里,身后就传来席矜紧绷的声音——
“纪知声,那天在吊臂上,你还记得我说什么了么。”
纪知声顿了下,进了电梯转身,看着席矜的背影。
他脸上仍旧噙着淡淡的笑,银色的镜框戴在他鼻梁上,显得斯文而凉薄。
“记得啊,”他说,“那又怎么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
席矜:“……”
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粉粉的围裙,然后吐出一口气,飞快的冲回自己家里,在衣柜里扒拉出来几件衣服,光速换好,
同时进了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发型,拨通了八号公馆的电话,一边飞快换鞋一边说:“老王?”
“席少?”
“对,是我,待会我发张照片给你,要是这个人和别人去开房,千万别开给他听见没有?!”
席矜眉眼锋利,一边匆匆交代,一边将饭放进锅里保温,然后冲下了楼,开车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