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程宿一早就去了军营。
巫郁年在床上趴了半日,才慢悠悠起来了。
【拂知:报一下收回度。】
【阿软:寂殒,收回度百分之九十。】
【阿软:程宿攻略度,百分之九十八,月铮攻略度,百分之九十三。】
月铮的攻略度极其好涨,他这几日仅仅只是和他通信,涨的竟和程宿差不多了。程宿百分之九十八的攻略度,已经不必再刷,现在就剩下月铮和寂殒了。
巫郁年思索一番,穿上衣服,摩挲了片刻右手腕上的黑藤印记。
【拂知:这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寂殒都在我身边,看着我和程宿,没发疯吗?】
【阿软:发了……】
但发疯又没有什么用。
黑藤印记隐隐变得灼烫了几分,平地起了一阵风,似乎在引起他的注意。巫郁年微微眯眼。
【拂知:帮他重新凝形,就这几天。】
【阿软:好的主人。】
皇帝要宣见国师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巫郁年的耳朵里,但程宿还没回来,他就只好暂留了一封信,随着任野悄然无声的离开。
国师府最近都没有什么动静,守在附近的各方探子少了很多,他们避开眼线从后门进去。
任野:“大人,赵总管今早亲自从宫里来的,说是皇上晚上要见你。”
巫郁年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一边往自己卧房走,一边道:“往常皇上从未在我炼丹期间召见过我,这次……”
蓦的,他眼前黑了一瞬,身体一晃,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任野一惊,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伸手扶住他,“大人!”
巫郁年眼睛紧闭着,他气色很好,一副躯壳完美精致,只是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他也没计较别的,借着任野的手臂缓了好一会,才道:“……我没事。”
任野担忧:“要不还是让忍春过来看看吧。”
巫郁年站直,脚下的速度放慢了些。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当不是很好,忍春配的新药半点用处也没有。不过其实就算是缠骨毒解了,他也活不了太久。
忍春跟在他身边照顾这么长的时间,性格固执,没必要再让她失望一次。
巫郁年抵唇轻咳:“安排好马车,我休息一会,马上就走。”
等他进了房间反锁上门之后,任野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他扶着巫郁年的时候,才知道他身体有多轻。
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眼前。
巫郁年进了卧房之后,没去休息,反而去了暗室里的小祠堂。
祠堂里挑了灯,但仍旧很暗。
他点了三炷香奉上,跪在蒲团上,“诸位先辈。”
巫郁年叹息一声,“我也撑不了多久了,这是最后一次祭拜。”
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目光落在了旁边的牌位上。那是他父母的,但他从没有单独的祭拜过。
巫族每一代都会出一任国师,庇佑着大昭的龙脉。
但是从先皇开始痴迷长生之术开始,大昭的龙气就在散。巫族以占卜之术,算出大昭气运将至,为了延缓气运的消散,巫族苦苦钻研几十载,终于窥得大昭一线生机。
那是巫郁年噩梦的开始。
他本是巫族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子嗣,但身体孱弱,几次差点夭折。
巫郁年并不是很在意,趁着能下床的时候,他总偷溜出去玩,一玩就是一天,那是他最自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巫族的祭坛上,无数的红线捆在他身上,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恐慌极了,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巫族人用秘法给了他换了一副健康的身体,然后将他的生命紧紧的和脚下这座重新聚集龙气的皇城连在了一起。
最后,当着他的面,一个接个死去。
他们说:
“孩子,守好大昭……”
“巫郁年,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命呢,好好活着。”
“郁年兄弟,哥哥先走一步……”
“巫族的使命……”
巫族几百人,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一字一句,责任、使命和那些红线,将他死死的和这腐朽皇城捆在了一起。
像是个玩笑,一夕之间他肩上就担了几百条亲人的性命,连着巫族的使命和大昭的未来,沉甸甸的宛如一座山岳。
皇城像个巨大的金笼。
困着他,他再也去不了别处。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这样活下来。
巫郁年被迫以极快的速度成长起来,索性国师地位极高,给了他足够的适应时间。
只是这具健康的身体,也在一次次的反噬之中变得越来越差,他惯常施展巫术的右瞳,虽还能用,但与瞎子也差不了太多。
然后,就一点点撑到了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
巫郁年等着香燃尽,闷咳几声,揉了揉额角,慢慢起身。他走到一侧的柱子旁,按动早就装好的机关。
暗室上方缠绕的红线和金铃震颤不止,红线宛如锋利的刀,将暗室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削成了齑粉。
他低声道:“都快结束了。”
巫郁年缓步离开了这间暗室。
巫族祖训。
最后一个巫族人,为守墓人,死后销毁巫族存世痕迹。
守墓人,不享香火,不入祖坟。
——
皇宫。
巫郁年换了衣服,进宫面圣。
养心殿里浓郁的香料味刺激的他不住低咳,巫郁年恭敬道:“皇上,今日匆匆唤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老皇帝半敞着胸膛,笑呵呵的从龙榻上走下来,“无事,朕就是想知道,国师的丹药炼制的如何了?朕能不能直接飞升上界?”
“朕可等不及了,国师要尽快才是。”
巫郁年顿了顿,平静道:“回陛下,丹药大体已经炼制完毕,只需再在炉中吸收完天地灵气,便可以直接服用,到那时,您便可以直接飞升上界。”
老皇帝闻言一喜:“那就是说,其实国师现在对那枚丹药的用处不打了?”
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郁年点头:“是,可以继续为皇城除秽了。”
“好好好,”老皇帝高兴极了,浑浊的视线在巫郁年脸上打量片刻,“国师的容颜,一段时间不见,倒是越发的好看了。”
巫郁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道:“陛下谬赞,不及后宫娘娘们三分。”
老皇帝见他躲开,心中不虞,哼了一声,“算了,你过来。”
他走到龙案边,拿出了同元国的那份盟约书:“昨日元国太子亲自来,朕正式定下了这份盟约。”
巫郁年虽和月铮没有正式的见过几面,但往来信件不少,彼此已经引为知己。
“那元国太子,的确如传闻一般,不可小觑。”
巫郁年好笑,心想怕是月铮狠敲了皇帝一块肉,不过倒也不奇怪,月铮那般温文尔雅的性子,在国事之上利落些,反而是好事。
“皇上定下就好,只要整体是对我大昭有利的,这盟约就是好事。”尤其乾国攻打边疆,万一大昭扛不住,元国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是啊,只要对大昭有利,”老皇帝说,“不过,元国太子昨晚又单独加了一个条件,朕觉得并不是很过分,而且他给出的筹码,足够朕让步。”
他打开盟约书,推到巫郁年面前,“国师看看吧。”
盟约书的内容,巫郁年其实大致已经知晓,他认真的一条条看下来,有一些做了点改动,但是整体而言,对两国都是有利的。
他微微放心,刚想将盟约书还回去,最后一行字冷不丁跃入眼帘。
巫郁年浑身一冷。
条例最后一条:
若大昭将国师巫郁年,转赠月铮私人所有,元国拱手奉上禹州三城,绸缎万匹,黄金……
转赠。私人所有。
这种宛如货物随意交换的词,钉在了巫郁年这三个字上。
就是在这一条下面,盖着大昭的国玺。
巫郁年指尖攥进掌心,压着喉间的腥甜,半晌,平静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站起来拍拍巫郁年的肩,笑道:“没事,国师就当是去元国长住一段时间,等月铮太子新鲜劲过了,朕就派人接你回来。”br/
“朕也没想道,月铮太子竟是点名道姓的要你,所以朕说,国师真是上苍赐给朕的宝贝,连容颜都能为大昭争得利益。”
巫郁年沉默良久,涩声开口道:“……还请皇上三思。”
他自愿去和程宿交易,和现在大昭将他当成货物卖出去,是彻底不同的两件事。
巫郁年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皇上,大昭皇城还需要我……”
“好了,”老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朕知道,但朕飞升上界之后,大昭在我的庇佑之下,还能出别的事吗?区区秽气,又怎么和龙气比肩?”
“国师安心去,你在大昭的权力不会变的。”
“……”
巫郁年闷咳出声,他掏出锦帕,咳出一口含着异香的血。
月铮。
那些他珍而重之的信,他以为的君子之交。
他眼睫一颤,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再多的话,都被突然涌起的疲惫压的说不出来。果然,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交到真正的知己。
人。皇权。神权。
悯生曾经和他说过,妄图逆大昭气运,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知道了。”
巫郁年将盟约书推回去,低声应下。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为臣。
老皇帝嗯了一声,似乎不意外他会同意,“既然这样,赵顺,今晚就将国师送到景观驿吧。”
“……今晚?”巫郁年皱眉,“我……”
他顿了片刻,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热,紧接着大脑开始发晕。
巫郁年意识到什么,勉强站起来,“我……要回府。”
任野就在外面等他。
老皇帝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眼中垂涎一闪而逝,紧接着浮起可惜之色,他无声挥挥手,立即冒出两个暗卫直接将巫郁年打晕。
“送去吧,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巫郁年无意识紧皱着眉,脸上攀起晕红,低低呢喃着什么。
等他走了,老皇帝仍旧心痒的很,“早知道,朕就早下手一天,便宜了别人”,他眯眼道,“去,将朕今日刚招进来的那几个少年叫过来。”
另一边。
程宿从军营回来之后,发现巫郁年不见,看见他留下的字条才稍放心。
不过这心刚放没多久,就被急冲冲闯进来的任野重新提了起来。
任野一大老爷们,眼眶猩红,几欲杀人,像是走投无路了,扯着程宿的领子就问:“大人在你这儿吗?”
程宿懵了片刻,“他不是去皇宫了吗?”
任野听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颓然捂着脸后退一步,紧接着转身就往外跑。程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厉声问:“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巫郁年不见了?”
“……是皇上,”任野咬牙切齿,颤声道,“我塞了银子,赵公公告诉我,大人被大昭送给了月铮,换了禹州三城……”
“你说什么?!”
程宿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现在巫郁年在哪里?”
任野:“我以为你会陪着大人,但现在看来,大人已经在景观驿了,”他恨声道,“赵公公算是我家大人半个眼线,他说皇上给大人下了一梦贪欢……”
程宿的脸色沉的能结冰。
他知道巫郁年喜欢月铮,甚至他们之间来往的每一封信,他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信中字里行间颇有君子风骨的月铮,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要是巫郁年知道了……
他拳头攥紧,压下心口的钝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盟约的关键时期,我们不能带兵,你去找一梦贪欢的解药,我去景观驿。”
任野咬牙,忽的拱手:“请务必将大人带出来!”
他是看着巫郁年一路走过来的,自然清楚他的身体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任野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道:“大人他,真的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
程宿:“放心。”
他随手撕了一块布料,挡住自己的脸,飞快的朝着景观驿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