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郁年让任野二人退下,独自在书房待到了半夜才出来。
到卧房门口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还有闹腾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拧眉问旁边的侍从:“怎么回事?”
侍从紧张道:“回大人,小乖公子还是不肯睡。”
巫郁年:“方才不是说已经睡了吗?”
侍从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奴婢等人不敢进大人的房间,方才见里面没了动静,就以为小乖公子睡了,但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又闹腾起来了。
房间里隐约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巫郁年大致猜到怎么回事,皱眉:“去让任野将我之前买的鞭子拿来。”
语罢也不管侍从是何反应,抬脚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团糟,寂殒体型变小,心智似乎也变得幼稚,紫瞳少年蹲在一堆被他破坏成渣的废墟里,嘴里咬着幼犬用的磨牙棒,上面尽是他的口水,锋利的犬牙已经将磨牙棒咬的坑坑洼洼。
巫郁年一时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门口。
任野很快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过来,低下头不敢多看:“大人。”
巫郁年将里面的鞭子拿出来,漆黑的鞭身在苍白的手上缠了一圈,然后微微一扯,鞭子瞬间绷直,鞭柄处挂着的铃铛叮铃一响。
他微微抬眸,望向似乎僵住了的紫瞳少年,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听话。”
偏头对任野及他身后的侍从道:“将房间收拾好。”
很快,乱糟糟的房间就被收拾的一尘不染,任野恭敬的关上了门,卧房里的灯影影绰绰的,国师的影子打在窗边,“都退下吧。”
任野:“是。”
他挥手让其余人散去,自己也默不作声的守在外间的金铃处,心中叹道,那小乖公子触了国师大人的眉头,怕是今晚不好过啊……
卧房内。
“你惧怕鞭子、匕首、惧怕我生气……”
紫色的眼瞳紧紧的盯在巫郁年手中的鞭子上,嘴里的磨牙棒越咬越紧,最终啪嗒掉在了地上,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主人……”
巫郁年越走越近,一字一顿道:“你不听话。”
无论是今日离开府邸,还是将他的卧室弄乱,他若是半点惩罚的举措都没有,巫术暗示只会越来越淡,到时候少了一条拴住疯狗的锁链,会更麻烦。
巫郁年眯眼,抬手扬起鞭子,狠狠往下一抽!
紫瞳少年低咽一声,恐惧让他瞬间蜷缩起来,衣服被打烂,身上迅速的浮起一道骇人的鞭痕。
巫郁年见状微愣……他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
他自是不知道,这种鞭子就是为了贵族某些特殊的癖好量身定制的,打出来的伤看着严重,但实则不会流血,连浮现的红肿和鞭痕都恰到好处。
寂殒这个反应,只是因为他巫术的暗示罢了。
巫郁年可以为了那零星一点愧疚对寂殒一些特权,但在控制他上面却没半点心软,这次铁了心要让寂殒长记性,足足抽了十数鞭才停下。
他喘息有些乱,低咳两声,恹恹的将鞭子挂在墙上,然后坐在床边,朝寂殒招了招手,“……知错了么?”
紫瞳少年现在的模样瞧着实在是惨烈了些,今晨穿上的衣服现在已经成了几条布,勉强挂在身上,白皙的皮肤上尽是鞭痕和未愈合的青紫於伤。
他见巫郁年收了鞭子,眼睛就微微亮了下,飞快窜过去,柔软的脑袋抵着巫郁年的掌心蹭了蹭。
“主人……”
紫罗兰般的眼瞳清澈纯粹,糅杂着纯粹的兽性和破坏欲,却一副这般依赖的姿态。
巫郁年垂眸,掌心摸着寂殒柔软的发丝,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指着外间的小榻:“去那里睡。”
他说完就不再管,疲惫的闭上眼,将外袍脱在架子上,沉沉睡去,半夜心悸惊醒的时候,却发现床边蜷缩着一个近乎光裸的人——
寂殒没动半点,幼犬一样缩在床榻下,甚至将他的靴子圈进了自己的怀里,柔软的腹部紧贴着。
巫郁年:“……”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教育方式似乎有点问题。
他伸手摸了下寂殒的皮肤,冰凉。
现在他的力量被颈锁锁住,除了在力量消磨殆尽之前不会死以外,其余的与人类也差不了多少。
会困,会痛,会冷,会受伤。
巫郁年眼神复杂,那缕若有似无的愧疚在安静的深夜里似乎格外的挠人。
他悄然叹了口气,俯下身去,低咳一声,也不嫌脏,就这样将少年抱上了床榻里侧。
几乎是刚躺下,寂殒就本能的将巫郁年死死抱住。巫郁年被他勒的喘不上气,半晌才适应过来。
他腾出一只手,将被子盖好,渐渐的,常年冷冰冰的被窝竟暖了起来。
想到今天收到的信,巫郁年眼中的恹郁之色又重几分,指尖微光一闪,抬手在寂殒额间点了一下。
昏睡的巫术下好之后,困倦袭来,巫郁年慢慢闭上了眼。
他在最熟悉的人面前,都会保留几分底牌,也不会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但身边这个连人都不会做、甚至话都说不明白的坏种,却让他有种难得的安然。
巫郁年沉沉入梦,这次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心悸惊醒。
……
这一觉足足到第二日的黄昏。
巫郁年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
寂殒还在睡着。
巫郁年将他扯开的时候,他有些抗拒,似乎要醒来,但终究是没睁开眼。
睡到现在,几乎是一日没有进食,巫郁年手脚有些发软,他闷咳几声,哑声道:“来人。”
忍春很快将洗漱的东西送进来,巫郁年擦净脸,望向托盘里盛着的衣服,忽道:“今日不穿这个。”
国师服是玄色,繁琐华贵,他平时惯穿的也是玄色。
见忍春疑惑,巫郁年淡淡道:“我怕今晚从将军府那里回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得自己穿玄色衣服。日后再行祭祀,就不太好办。”
忍春鼻尖又是一酸,她匆忙低下头去:“是。”
她将巫郁年其余除了玄色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巫郁年随手挑了一件,“这件白的吧。”
蚕丝雪融的料子,外面一层轻纱。巫郁年总是穿着深色的衣服,阴郁深不可测的模样早已深入人心,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穿白衣的样子。
忍春看呆了。
许久才回神,忙不迭的低下头,暗骂自己傻子。
巫郁年抬起袖子看了看这件白衣,有些出神,片刻后,眸中闪过一抹厌倦,吩咐道:“将小乖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忍春看着他的背影,哽咽道:“……是。”
她擦了擦眼泪,去拿了药,掀开床帘处理寂殒身上的上。即使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安静睡着的少年身上的鞭痕吓了一跳。
但她与任野都习惯的去揣摩巫郁年的想法,心中一转,随即更加心疼自家大人。
大人最开始生气之后,就表现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但其实……还是很在意的吧。否则以大人良善的本性,也不会将心里的郁气都添在小乖公子身上。
忍春叹了口气,上好药之后,沉默的拉上了床帘。
寂殒颈锁下的星宿图悄然闪过一抹光。
……
为了避人耳目,任野在后府小门处停了一辆马车,看见巫郁年过来就匆匆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大人,六皇子方才来了,他……似乎不知道在哪听了您要去将军府的消息,现在正跪在前厅,等您见他……”
巫郁年面色不变,抬脚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去,淡声道:“不必管他,走吧。”
马车低调的无声离去,巫郁年阖眸,身后的国师府越来越远。
……
将军府。
程宿不喜人多,将军府的侍从格外少。
他独坐水榭中,望月饮酒,隐约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有脚步声走进。
片刻后,一道偏冷的声线淡淡喊他:“将军。”
程宿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愣住了。
巫郁年一身白衣,丹凤眼狭长,淡淡的看着他,更衬得乌发雪肤,身上阴郁的气质尽数变成了不沾凡尘的冷清,脸侧的金链显得格外诱欲。
“……”
好熟悉的感觉。
程宿晃神。
脑中闪过些雪花似的片段,心跳骤然加速。
师……
他头疼的皱了皱眉,等缓过来之后,已经记不得自己方才想了些什么了。
巫郁年一撩衣摆,坐在石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垂眸道:“将军似乎不欢迎我。”
程宿回过神,翻身从栏杆上下来,就坐在巫郁年旁边,撑着下巴瞧他:“国师大人真好看……本将军一不留神就看入迷了。”
他没爹没娘的一个野小子,摸爬滚打,十九岁从边关扬名,五年就爬上了将军之位,战功赫赫。
在军营里无数个苦寒的夜里,他梦中都有一个白衣如谪仙,缓步走入桃林的身影。但每次醒来,心里都是空荡荡的怅然。
直到见到眼前这个人,他心里才像装满了一样。
程宿一双桃花眼生的风流招人,来京城的这段时间也不知招了多少好姑娘的眼。
“国师大人今夜过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程宿轻笑,伸手按住了巫郁年的手背,“还不喜‘外人’触碰么?”
巫郁年强自忍着将手抽回来的冲动,“烈羽调兵符在哪。”
程宿挑挑眉,从自己脖颈处拉出一截黑绳,下方是一块铁质的精巧方块,上面刻着一片羽毛。
“就在这里,不过,能不能拿到,就看国师大人今晚的表现如何了,”程宿笑了笑,将调兵符又塞了回去,“撑到最后还醒着,这调兵符就给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领口,好整以暇:“自己来拿。”
巫郁年眯眼,半晌起身,他一只手撑在桌沿将程宿压在身下,另一只手去解程宿的衣服,清瘦的手指挑开衣结,尽力避开指腹下结实的蜜色胸膛,直冲那调兵符而去。
在刚碰到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腕被牢牢握住。
“……”
巫郁年低下头去。
程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国师大人,这是拿了调兵符就想走啊……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他眼神微厉,一个用力,就将巫郁年扯进了他怀里,铁臂紧紧锢着他的腰,程宿低笑:“国师大人的腰真软。”
巫郁年闷咳两声,双眸恹恹,面上半点情|欲之色都没有,他闭上了眼,“你提这个要求,是因为林家?”
程宿撩开他的衣服,顺着巫郁年的腰线往下探去,不知落在了哪里,不轻不重的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巫郁年的呼吸顿时乱了。
“林家?”程宿漫不经心道,“不认识。”
巫郁年:“那…咳咳…林、林智?”他气息不稳,但声音冷静的可怕,“林家曾对你有恩,你……唔…林智去求援,你会不理?”
程宿:“那老匹夫,与其说对我有恩,倒不如说与我有仇,他谎报边疆战况,导致粮草供应不足,十六洲城之战,我差点就死了。”
巫郁年右瞳中已经无意识的蓄起了泪,恍惚间想起来,十六洲之战,正是程宿的扬名之战。
程宿轻嗤一声:“本将军来京城多日,这底下的脏污真是让我涨了见识,等此间事了,我就回边疆去,国师与我一起吧。”
“太子,他们,将军呃……”巫郁年还想再问,程宿已然不耐烦,就这样将巫郁年放在石桌上,俯身吻了下去。
巫郁年瞬间紧绷,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肺腔里的空气被掠夺。
他低喘着:“就……在这里?”
这里是水榭亭台,四周水流环绕,落花飘落其中,月色盈盈洒落,自然是极美的,但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连卷帘也未曾放下。
程宿将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撩,咬着他的唇,哑声道:“怕什么……这里没有别人。”
远处只有两名侍从,低眉顺眼,根本听不见他们在干什么。
巫郁年眼睫轻颤,无神右瞳里那滴泪无声没入鬓发,他轻声道:“……好。”
在哪都一样的。
只是交易。
他望着程宿颈间上挂着的调兵符,闭上了眼,任由程宿辗转挑弄,竭力压着自己的反应,掌心缓缓攥紧。
n“国师大人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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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宿觉得这一幕莫名很熟悉,他细细欣赏他在巫郁年身上留下的痕迹,“国师大人养的小宠,也这般不会取悦人么?”
巫郁年没有丝毫反应,若不是呼吸微乱,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程宿笑了笑,将巫郁年翻了个身,让他面朝石桌。巫郁年倏地睁开了眼,下意识的想挣扎,却被按住,这来往间,他不知磕碰到了什么,那似乎只是个很坚硬的凳子腿,又似乎是个硌人的剑鞘,总之碰的他有些疼。
巫郁年整个僵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
程宿从后面覆上来,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巫郁年整个盖住,灼烫的胸膛紧贴巫郁年的背部,叹道:“怕了?”
“……”
巫郁年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程宿伸手一摸,好笑道:“冷么?别急,很快就热了。”
巫郁年敛眸,喘息急促起来,眼中的恹郁之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他看着自己身上半遮不遮的干净白衣,思绪飘回了十二年前,但很快,他嘴角就浮起一抹讥诮。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什么。
他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也听不见程宿低哄的声音。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墙头倏地窜进来一个迅疾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巫郁年的位置,紫色的瞳中闪过暴戾的兽光,猛地掠过去!
“有刺客!”
“放箭!!”
瞬间,将军府无数隐在暗处的守卫急急掠出,数百飞箭如雨落下,片刻后,侍卫急匆匆的飞奔到水榭亭台,大声道:“禀报将军!有一疑似刺客的紫眸少年,已经被我等——”
br/这侍卫大致只瞥了一眼亭台的景色,就僵住了。
“滚!”
一声怒喝,下一秒,四周被内劲震的水花四溅,亭台上的卷帘忽的哗啦落下,挡住那曼妙的风景。
巫郁年听见紫瞳二字就愣住了,他低咳道:“这家伙怎么来了……”
程宿怒极反笑,玩味道:“国师大人的小宠?”
想起昨日在万宝楼,两人亲近的模样,程宿眼中闪过冷芒,捏起巫郁年的下颌,迫使他偏过头:“国师大人担心他?”
见巫郁年皱眉不说话,程宿冷目,扬声道:“将刺客押上来!”
外头很快传来嘈杂的声音,紫瞳少年肩膀上中了两箭,正龇牙咧嘴的生涩低吼,威胁:“放……开我!”
狼崽子似的,凶得很。
他力道大的出奇,四五个侍卫才勉强将他按住,寂殒一双紫瞳望向卷帘内。
卷帘只挡了三分之二的视线,从他的方向望去,刚好能看见巫郁年被弯折的腰,和隐约露出的长腿,以及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寂殒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看见巫郁年坏掉的右瞳有泪。
他隐约想起来,之前他将主人弄痛之后,主人也是这般模样。所以是这个人也让主人觉得痛了么……
寂殒本能的觉得愤怒,颈锁发出紧绷的嗡鸣,他眸中积聚的暗色越来越浓郁。
“你们,欺负,主人。”
这嗡鸣声旁人听不见,巫郁年听的一清二楚,心当即提了起来,压着胸腔里的低咳,他面色苍白的挣扎道:“程宿,先放开我。”
事情有些不妙,万一真的被寂殒冲破颈锁或者暗示,怕这里的人都会遭殃。到那时,他可就真的有一万个嘴也说不清了。
程宿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哦?放开你?国师大人反悔了?”他轻柔的抚摸着巫郁年的头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觉得现在我还能放开你么……”
他在巫郁年耳畔辗转轻咬:“怎么,我放开你,好让你去与你那小宠玩耍么?”
颈锁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巫郁年逐渐焦躁,偏偏他无力推不开程宿的桎梏。身体刚升起来的温度降了下去,手脚冰凉,脸色苍白的吓人。
程宿:“方才百般技巧,都未曾让国师大人神色有什么变化,现在怎的如此紧张?”
身下之人似乎难受到极点,身体忍不住蜷缩起来,程宿按下心里莫名的钝痛和怜惜,冷着脸强自将他掰开,“国师大人,你——”
巫郁年今晚在这里吹了这么长时间的冷风,又被他强行扯开,气息郁结之下胸腔翻涌,竟蓦的咳出一口血。
他虚弱的半阖着眼,低喘着,面白如纸。
猩红的颜色刺入程宿眼底,程宿瞳孔骤缩,这颜色叫他生出根植在灵魂里的恐慌感,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他颤抖道:“巫……巫郁年!”
程宿被吓得手冰凉,飞速将巫郁年的衣服扯好,“快、快叫医师——!”
巫郁年缓缓皱眉,低咳着,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不…咳咳…不必了,身体一贯如此,吓到将军了。”
他攒了些力气,强撑着靠在石桌边站起来,抬手将自己的领口整理好。掩住大部分的红痕。巫郁年扶了扶镜框,垂眸道:“今日之事就到这里,交易中止。”
他撑着石桌往前走了一步,眩晕感飞速袭来,身体一晃。程宿下意识扶他,却被躲开。
巫郁年眼睫被冷汗打湿,眼尾晕着薄红,他淡淡扫过来:“将军,咳咳,交易已经中止了,止步吧。”
他一步步走到寂殒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伤,低咳道:“……疼么?”
紫瞳少年自他走过来的那时,颈锁的反应就在减缓,他挣扎着想起来,又被按了下去:“主人……”
巫郁年:“放开他。”
程宿无声的挥了挥手,侍卫立即放开。寂殒率先拔了自己肩膀上的箭,才依赖的抱住了巫郁年,“主人……”
冰冷的紫瞳杀意森然,望向衣衫半敞的程宿。
寂殒无声的磨了磨牙。
巫郁年:“蠢,你怎么自己拔箭?!”
寂殒:“箭碰我,痛,碰主人,痛。拔了碰主人,不痛。”他还说不好长句,一句话说的认真,但磕磕绊绊的,巫郁年却听懂了。
寂殒想抱他,又怕箭伤他,所以就这样将箭拔了出来。
……傻子。
巫郁年咳道:“你……”
寂殒身上流出来的血渐渐浸湿了他的衣服,声音蓦的变冷,“主人,我想,杀了他。”
他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程宿终于正视这个少年,这般杀意,绝不是一个小宠能有的。周遭的侍卫也都悄然警惕。
巫郁年敛眉:“……走。”
一个字,虚弱又沙哑。
寂殒冷冷的看了程宿一眼,似乎是将他彻底记住了,转过身去将巫郁年背在自己单薄的背上,抬脚就走。
程宿:“……等一下。”
寂殒脚步微顿。
程宿走过来,将自己脖颈上的调兵符摘下,轻轻的挂在了巫郁年的颈上,指腹在他苍白的脸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巫郁年伏在寂殒背上,不沾尘的白衣染了寂殒的血,像一件欲碎不碎的脆弱琉璃盏。他虚弱开口,“皇城的烈羽军今日拱手相让于我,就再没机会拿回来了。”
见程宿沉默,他低笑两声,拍拍寂殒的肩膀,“走了。”
走出很远,巫郁年听见程宿道:“我手中还有不少筹码,若……你还会来么。”
巫郁年眼眸幽深,低声道:“……只要筹码足够。”
他就能做任何事。
寂殒背着他飞快的在一旁借力,足尖点了几下,就翻上了高墙,消失了。
程宿心里空空的,他掌心慢慢攥紧,像是在抓住什么注定抓不住的东西。
……
这个时间,大街上早就没了什么人。
巫郁年趴在寂殒后背,天生灵物会变得越来越像人,体温,心跳,情感,皆是如此。他从未细细教过寂殒什么东西,但寂殒却在他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人类的心跳声。
现在还是很微弱的。
巫郁年一下下数着,竟生了几分困倦和安心之意,“寂殒……”
寂殒顿了下,继续稳稳当当的背着他往前走,紫瞳中的冰冷之色融了几分:“主人,叫我名字,好听。”
这还是巫郁年给他取过名字之后,第一次叫。平日不是乖狗,就是不听话的狗,又或者是小乖。
好听。
但寓意不好。
巫郁年不知在想什么,指尖落在了寂殒的肩上,那里愈合的很快,已经不再流血了。
血沾在白色的衣服上,十分显眼,巫郁年有些出神。其实今日他没打算好好的出来的,既然已经深陷淤泥,他也不在乎陷得再深一些。
但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分寸的人,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生拉硬拽的扯着他的手,将他往上拉了一寸。
巫郁年:“寂殒。”
“主人。”
“寂殒……”
“主人。”
寂。殒。
巫郁年在心里念了一遍。
该沉寂的,却一声声回应他,该消亡的,却逐渐有了鲜活的心跳。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往前走。
寂殒不知在想什么,又问了一遍他曾经问过的问题:“主人,爱为什么,是痛的?”
他茫然说:“我因为主人痛,是我爱你吗?”
巫郁年想了想:“不是。”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那种复杂的情感,少时无欲无虑的看过许多话本子,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这个字。
爱被人说了千万年,俗气又高贵。
飞蛾扑火,海枯石烂,誓言一遍又一遍。
有的浓烈如烹骨之酒,有的细水长流,如绕竹清溪。
巫郁年自十二年前起,就再不会对这些美好的东西有任何的憧憬。
他种在这吃人的皇城,根已经开始腐烂,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爱,也不会有机会理解。
“爱,是占有,放手,陪伴,忍让,痛楚,欢愉……”他慢慢说了一些,无非是用更多寂殒半懂不懂的词,去解释爱。
其实他们两个对这个东西的理解,实在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一个说话流畅些,就显得格外明白和高深。
寂殒涉世不深,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巫郁年觉得自己实在编不下去了,摸摸他的脑袋:“你想学东西,我回去好好教你吧。”
寂殒想了想:“我想把主人修好。”
巫郁年微愣,随即笑道:“右眼么?”
是了,这家伙想要破坏一个完整的他。
寂殒却摇头,“我想把主人的,心,修好。”
巫郁年低咳:“我的心怎么了?”
寂殒认真道:“我听到主人的心,在哭。”
“疼了的心,才会哭,我第一次见到主人,就听到它在哭,主人的心坏了,要修好。”他说话顺畅了些。
巫郁年困倦的笑,缓声道:“满嘴胡吣,我杀人不眨眼,还将你锁了去,天下多少人骂我……我心肠硬的很,哪里会哭。”
寂殒只道:“要修好的。”
巫郁年渐渐不说话了,呼吸平稳。寂殒挑了没人的地方,几个跳跃飞进了国师府,恰巧落在了前厅外。
厅中任野不知何时回来的,和忍春一起正劝六皇子回去。
忍春劝的头晕,余光一瞥,一眼就瞧见了他们,惊呼:“小乖公子?!”
她很快就看见了寂殒背上的巫郁年,“大人?!”
这两声,叫六皇子登时转身,三两步跨出了厅门,看见巫郁年的那一刻,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刚欲出神,就被寂殒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寂殒紫瞳冷漠:“主人睡了。”
所以别吵。
再吵杀了。
他背上的人眉头轻皱,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无声无息的样子,身上还沾着血。脖颈处隐隐露出暧昧的痕迹,一截显眼的黑绳挂在上面,赫然是皇城烈羽军的调兵符!
六皇子脸色倏地白了,明澈的眼神灰败下来,踉跄的后退一步。他收到风声后,就来了国师府,但却没想到那离谱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手教导他帝王之术的老师,究竟忍了多大的耻辱,才将这调兵符拿回来……
忍春急着去看自家大人的情况,心疑这是发病前的征兆,匆匆告罪一声,就急忙离去。
六皇子心痛如刀绞,直到寂殒背着巫郁年回房间,他才骤然失了力气,失魂落魄的朝着巫郁年的方向跪下,“老师……”
他恍惚意识到,他的老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不知道多少。